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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蔽日三 ...

  •   楚渊仍未察觉到易容术的失效,直到他惊觉顾止的手覆上他的脸颊。

      “师尊……”

      当那声轻颤的称谓传来时,他刹那间浑身僵硬。

      顾止像是不敢触碰他一般,指腹轻轻地覆上他的面颊,仿佛对待稀世珍宝,肌肤相触的部位传来微小的刺激感。

      “师尊。”他又轻轻地唤了一声,神情如同琉璃般剔透易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楚渊内心的挣扎一扫而空,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完了完了,他发现了”——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大脑飞速运转,想着该怎么跟他解释,该怎么应付他……

      然而顾止接下来一句话,却将他的千思万绪统统粉碎为泡沫。

      他慢慢垂下手,低声道:“快易容吧,否则被别人看见了有麻烦。”

      楚渊愣在原地,只见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他手中,道:“丹砂。”,然后转过身去,先行下了楼。

      楚渊心情复杂地握着那个小盒子,做梦也没想到他居然一句话都不问,甚至还随身带着丹砂,难道……他早就发现自己的身份了?

      想到这里,楚渊心里一惊,他边胡思乱想边把自己的脸用法术整了回去,混乱间,他又想起几年前顾止心魔侵体的那个夜晚……

      他守了他一整晚,也听他叫了一整晚自己的名字,先是师尊,后来是楚渊,内容也逐渐变得隐晦而旖旎。

      楚渊的心也在那时候一点点沉下去,他终于意识到徒弟对自己不同寻常的感情,只是当时的他也未曾多想,只觉得他定是依赖成性,而他作为师父应该避嫌,于是便逐渐疏远了他。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他也一直无暇去细想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直到再次遇到他……

      楚渊不明白他为什么揭穿自己后又不闻不问的离开,正如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会跳的那么快。

      他只能努力地让自己平复下来,然后下楼去找他。

      二人一路上默然无言,谢思源在约定等待的地方等着他们,一见到他们就焦急道:“你们怎么现在才出来!刚才皇上突然来了,还好我把他绊住了,真是吓死我了,哎,你们脸色怎么这么奇怪?”

      谢思源古怪地打量着楚渊道:“时兄,我觉得你鼻子好像歪了。”

      楚渊看了眼顾止,忙推搡他道:“快上车吧,此地不宜久留。”

      谢思源这才调转目光,上了马车,楚渊紧跟在他后面,上车的时候感觉一只手托了他手臂一下,他一愣,然后若无其事地坐进车里。

      顾止随后进来坐到他身边,两人中间隔了一个人的位置。

      “事情还顺利吗,有没有查到那个人的资料?”谢思源在对面疑惑地看着顾止问道,他总觉得这小子眼神压抑,像是悲伤中又夹杂着狂喜,但很快顾止的面无表情又让他觉得自己是看花眼了。

      顾止道:“谢大哥可有听说过步鸣铮此人?”

      谢思源一脸茫然,楚渊补充道:“这个步鸣铮曾是两朝重臣,曾受封大将军王。”

      谢思源眼神一变:“我听说过以前有个大将军王,原来就是他啊,这人就是你们要捉拿的邪神吗?可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变成邪神呢,顾老弟,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

      顾止没说话,而是看向楚渊,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楚渊现在虽已不是无相门的人,但他认为既然这件事本就与朝廷党争牵扯颇深,此时再瞒着谢思源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于是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谢思源将这二人的眉来眼去看在眼里,心里的疑惑又添了几分,顾止乃是剑宗宗主,竟然还要征询自己兄弟的意见,着实让人费解。

      但在顾止开口前,楚渊抢先了一步开口。

      他将阴兵之事悉数说与谢思源听,虽然无相门待他不仁,但他还是不能不义,顾止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无相门,这件事还是由自己这个“外人”说更好一点,免得到时候牵扯到他身上。

      谢思源听他说完后,那表情怎一个精彩形容了得,他瞠目结舌道:“所以你们怀疑是李丞相制造了邪神,这些阴兵都是他、他……我的天,难道他想造反?!”

      楚渊道:“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如果此事的确是丞相所为,他背后必定有精通邪术之人相助,我们在文渊阁见到的六道法师应该就是其中一个,他料到我们会去找证据,所以想先一步销毁步鸣铮的记载,不过万幸没有让他得手。”

      谢思源缓了缓,强自镇定下来。

      片刻后,他道:“离山的阴兵会跑出来吗?”

      一想到不远处就是大批阴兵的聚集地,他心里就觉得毛骨悚然,那种刀枪不入、杀人如麻的怪物,随时会威胁整个皇城的安危。

      楚渊道:“五年前我……玉虚山的楚宗主已将他们用阵法困住,但擒贼先擒王,只要步鸣铮在外一天,离山始终都不安全,不过要想找到步鸣铮,还得去会会丞相。”

      顾止道:“此事我们不便出面,谢大哥,还要麻烦你了。”

      谢思源忙道:“什么麻不麻烦的,我还得谢谢你们不加隐瞒告诉我此事,我竟不知道如今渭城已是岌岌可危,容我想个理由,明日带你们去拜访一下李丞相。”

      马车出了宫门,两人便下车换弟子准备的马车,谢思源道:“二位贤弟要不今日还是住在大理寺吧,让你们住客栈,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顾止道:“不必客气,我们明日一早去大理寺找你。”

      他们上次是奉命前来,但如今若还住在大理寺,必定会引起注意。

      “那你们路上小心。”谢思源送他们下了车,又目送他们离开,粗犷的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这渭城,终是要变天了。

      来接他们的是柳七和白麓,他们抵达城中最大的客栈后,白麓便去付钱给车夫。

      大堂里满满都是客人,大半夜的吃宵夜喝酒划拳,徐源迎上来道:“宗主,时公子,先吃点夜宵垫垫肚子吧。”

      顾止点了点头,几人便点了一桌清淡小菜配桂花糖芋苗。

      金珂道:“宗主,查的如何了?”

      顾止将油泼面移到楚渊面前,道:“这里人多耳杂,晚些与你们说。房间订好了吗?”

      “订……是订好了,就是遇到些小麻烦。”金珂顿时萎了,眼睛闪躲。

      柳七和徐源都闷不做声地喝粥,一副和他撇清关系的样子。

      白麓付完钱进来道:“宗主,不是我说,这事都怪金师兄,我们下午本来想早早地来订房间的,这里的地段是渭城最热闹的,我寻思着客人应该不少,但金师兄硬是要先去泡澡,他说必须要去大澡堂才有感觉,这才迟了,我们……也只订到三间房。”

      金珂拿包子砸他道:“就你话多!就你会说!”

      白麓把肉包嚼了,对他做了个鬼脸,小声道:“谁让你在澡堂里把我推下池子的,看你怎么向宗主交代。”

      另两个一大一小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劲儿偷笑,楚渊喃喃道:“那就是说……我只能和顾兄一间房了?”

      金珂哭丧着脸看着顾止,其他三人都同情地看着楚渊。

      顾止向来是出了名的孤僻,在玉虚山的时候,除了负责打扫的弟子,没有人进过他的房间,一般去找他的人都得在外面候着。在他还是弟子的时候,也不住在弟子房,仗着申不空的宠爱一直住在无量宫,所以没有人能想象和他共同度过一晚是怎样的场景。

      金珂觉得自己完了,他绝对不能告诉顾止最后那间房还是大床房,没错,只有一张床的那种,他两眼含泪地等待着顾止的怒火。

      但让他惊掉下巴的是,顾止居然没有发怒,而是轻描淡写地说:“下次记得早点订。”

      然后、然后……就开始吃东西了!!

      桌上的气氛一时间诡异到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大家都在用眼神交流,视线不停地扫过顾止和楚渊。

      金珂:我操!我还以为我要死了!怎么回事?!

      白麓:怎么回事,我刚才失聪了吗?宗主让你下次早点订?确定他没有让你抄《通玄真经》一百遍?

      徐源:时怀也太惨了,要跟宗主一间房,金珂,你下次做事敢不敢靠谱点。

      柳七:好可怕好可怕,时怀要和宗主一起睡!宗主晚上会说梦话骂人吗?会不会梦游起来把他打一顿啊?

      徐源:……

      楚渊默默地吸溜着碗里的面,觉得他们眼睛都要抽搐了,他心里也在咣咣咣撞大墙,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难道真的要和顾止大眼瞪小眼一晚上吗!!

      楚渊以为自己在饭桌上已经是绝望本望了,但直到他到了三楼的房间,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他才知道什么是绝望之巅。

      整个偌大的双人大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楚渊站在门口,凝望着那张大床,嘴巴慢慢张大,没有帷帐,整张床横行霸道地躺在屋子尽头,大红绸床单被褥,上面洒满花瓣,靠床不远的地方是个露天浴桶。

      嗯,露天浴桶,没有屏风。

      这他妈!根本是个情|趣闺房吧!!

      顾止奇怪他为什么堵在门口不进去,从他头顶往里面看了一眼,表情顿时尴尬起来。

      他低声道:“我下去问问还有没有其他房间。”

      楚渊回过神来,忙道:“算了吧,他们不是说了这是最后一间。”

      笑话,如果再去换房间,换不换得到不一定不说,那他们几个不是全都知道这是间情|趣大床房了!他以后还要怎么见人啊!

      楚渊僵硬地走进房间,四处张望,勉强道:“这里……其实也不错,凑、凑合一晚吧。”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墙上挂着的皮鞭,脸色顿时黑了下来,顾止在他身后默默地关上门,将从金珂那里拿来的行李放到一边。

      他们折腾了一晚上,都是风尘仆仆的,楚渊特别特别想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毕竟明天还有一场架要干,但他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顾止在行李旁边不知忙些什么,回头对他道:“我先出去一下,你洗个澡早点休息吧。”

      楚渊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他转身出去了,他松了一口气,也没多想,便去叫小二上来供水了。

      因露天洗澡总归有些不适,而且正对着面前的就是那个大床,他速战速决地洗好澡,穿着雪白的里衣盘腿坐到床上,又开始犯难了。

      这张床大是挺大的,不过两个人睡着实有点……

      他前世都是睡大通铺,师兄弟们打呼的磨牙的什么都有,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习惯。顾止小时候偶尔会跟他一起睡午觉,但一直都安安静静的,万一自己晚上打呼,会不会被他一脚踹下去?

      还有就是……一想到他睡在自己旁边,楚渊就觉得自己心率失常,心跳得快从嘴里冒出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啊啊啊!

      他用凉凉的红绸被蒙住自己的脑袋,小动物般呜咽着在床上滚来滚去。

      怎么办怎么办!!

      他滚得正欢,门忽然被打开了,顾止开门的瞬间,只见一坨红色的东西在他床上滚来滚去,仿佛血灵作乱。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忍笑道:“师尊。”

      那坨东西不动了,片刻后,楚渊面无表情地从里面拱出来,盘腿坐好,理了理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

      “我回来了。”顾止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他换了身衣服,发梢上还带着水汽。

      楚渊眼神闪躲道:“你、你去外面洗澡了吗?”

      顾止“嗯”了一声,然后慢条斯理地解开腰带:“去金珂他们房间洗了一下。”

      金珂房间……那他们难道不会产生什么疑问吗?

      楚渊正想着这个问题,抬头看见顾止修长的手指将外套叠放好的样子,忽然脑子就一片空白了。

      他傻傻地看他将衣服放好,傻傻地看他坐到床上的另一侧,傻傻地看他躺下,对自己笑道:“不早了,快睡吧。”

      楚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乌黑的头发和雪白的皮肤,在颜色鲜艳的床铺上显得很煽情,他的心跳陡然增快。

      顾止看了看搭在身上的红绸被,眼睛弯了弯,轻声道:“师尊,这像不像……成亲时候用的。”

      这是他今晚第三次叫楚渊“师尊”,楚渊不明白为什么五年未见,他叫的还是如此自然顺口,自己也听得理所当然。

      五年对他来说仿佛不过弹指一瞬,再次见面才发现,顾止其实还是那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满心满眼只有他。

      楚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在说什么,成亲时候用的……

      做他们这行的大多是孤家寡人,极少数像柳七那种世家弟子,柳家将他们兄弟二人送进来,也是因为家族崇尚修道之风。

      很多人都是年过半百了才退居下来,不想退居的就回来当讲师,有些眷恋红尘的也会下山讨个媳妇,仓促过完一生。

      楚渊前世是个孤儿,打算一辈子死赖着师父,在道门老死为止,这辈子也是个孤儿,上天赐予他不平凡的身躯,注定也是要一路坎坷,他从未想过能找个女人,组建家庭之类的。

      所以成亲这个词,对他来说陌生又不切实际。

      他摸了摸红绸,在顾止身边侧躺下来,和他静静地对视。

      方才洗澡的时候他卸了法术,现在恢复了他原本的面貌,主要是他怕自己顶着张猪头脸晚上把顾止吓着。

      顾止也转过头来,黑亮的眸中倒映着他的模样:“师尊,你会成亲吗?”

      楚渊笑了起来,他如今比自己还高不少,灵魂深处却仿佛还住着那个小男孩,他摇了摇头:“不,学识浅薄,样貌庸俗,性情不佳,不去祸害别人了。”

      顾止的眼神柔软得不可思议,他心道,学识浅薄,样貌庸俗,性情不佳,那你来祸害我吧。

      但他也只是想想,如果他说出这句话,估计楚渊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案子都不会继续跟进了。

      “嗯。”于是他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以前也总是这样,无条件认定楚渊说得任何话都是对的。

      楚渊忍不住道:“前些日子刚见到,我还道你宗主的威严有了十成十,没想到私底下还是个小孩子。”

      顾止挑眉道:“我不小了。”

      楚渊笑道:“是不小了,转眼都十九了,我虽不在玉虚山,却听闻了你不少事,问剑峰一战,可是让你彻底出名了。”

      “师父教的好。”顾止依然笑着,眼神中却没了笑意,“师尊,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楚渊愣了一下,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正犹豫着措辞,顾止又道:“我本以为我不问,师尊会主动告诉我,但看来还是我自作多情了,也许我在师尊心里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弟子。”

      他垂下眼睫,遮住黝黑的双眼,嘴角微微下耷,像个被抢走糖的委屈小孩。

      楚渊心里一下子慌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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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蔽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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