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拔弩张》清波流澜

64、月挂高枝月皎洁

　　与姚莲生这一场殊死搏斗，秦、岑两人使出浑身解数，这会危机解除，累得头晕目眩，两大派弟子也面露疲色，精疲力竭。

　　众人先回到西山派休养了一阵。

　　秦暮海有了江听雪那次的前车之鉴，一回宗门，便不由分说地给岑峪塞了一堆补药，把人安置在了床榻上，严禁他再动用灵力。

　　岑峪本想说自己没有大碍，被秦暮海的一记眼刀凌空制止了，只得老老实实躺回被窝里，做个配合治疗的病患。

　　岑峪在屋里养伤，秦暮海便主动担起了管理宗门的责任。

　　把这段时间的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西山派众人倍感欣慰，终于有人认真帮他们解决问题，不是一味地搪塞，或者干脆一言不合闹失踪了。

　　想想跟着甩手掌柜岑峪那过得都是什么暗无天日的生活。

　　三尺锋一名弟子押着程嫣儿来见两人：“这妖女怎么办？”

　　程嫣儿低着头，披头散发，面容憔悴，好像三魂没了七魄。

　　游奕道：“杀了吧。”

　　秦暮海学着姚莲生的口气，轻笑道：“别这么残暴，就挑断她的手筋脚筋，丢到山里喂狼吧。”

　　程嫣儿被拖了下去，口中还在骂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秦暮海低头处理事务，没有理会她。

　　他当然并未取程嫣儿性命，毕竟这人好歹也是玄铃派的宗主，由他们私自处理，对外不好交代。

　　秦暮海带人押着程嫣儿，来到玄铃派，先点明程嫣儿企图谋害岑峪的罪状，对玄铃派众人威逼利诱，最终群龙无首的玄铃派顺理成章被西山收入了麾下。

　　两人在西山派休整了一阵子，商量着回中原的事。

　　西山众人当然是一致反对的。

　　“我们少宗主好不容易认祖归宗，怎么能回去，不行，坚决不行！”

　　秦暮海轻轻抿了口茶道：“要不这样，他先跟我回叶府住一阵，我再陪他回西山待一阵，你们看这样行吗？”

　　西山众人犹豫了，倘若没有秦暮海，他们也管不住这个我行我素的少宗主，尽管有点不情愿，但权衡之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答应了。

　　于是两人回叶家的行程就定了下来。

　　这天夜里，月色格外清亮，秦暮海便独自跳上了最高的楼阁，坐在屋顶之上。

　　也不知道岑峪是怎么发现他的，竟也跟着跳了上来，和他并肩坐在一起。

　　两人静静欣赏月色，一时都未开口。

　　秦暮海道：“下个月是你的生辰了吧，我的承诺终于可以兑现了。”

　　那时不知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秦暮海曾应允他一起庆祝生辰，只不过岑峪那心心念念的十六岁生辰还未到，两人便别离了。

　　岑峪道：“暮海，真的很谢谢你。”

　　秦暮海微微一笑：“如果真的感谢我，就少让我为你提心吊胆，安分点，以后别乱跑了。”

　　岑峪回了一个笑：“一定。”

　　秦暮海道：“我之前就想问了，你是怎么在重伤的情况下独自找来西山的？”

　　岑峪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边回忆边道：“我命硬，每次以为怕是不成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却发觉自己还有气息，就这么勉力支撑了一阵，有次眼前发黑，跌进河水里，醒来以后竟发现自己被冲到了西山附近的河岸边，真是好巧。”

　　他讲自己死里逃生，如同谈论天气般稀松平常。

　　秦暮海听得背后起了一层冷汗，突然抓住岑峪的手腕，心有余悸，指尖冰凉。

　　岑峪脸上的笑容登时消散，回握住对方的手，皱起眉道：“暮海，你怎么了？是冷吗？”

　　秦暮海摇了摇头，岑峪却还是脱下外衫，披在了对方肩头。

　　“暮海，我之前有话和你说，你还记得吗？”

　　秦暮海还有些没回过神，道：“嗯，你想说什么？”

　　岑峪抬头看向夜空，月色映在眼底，像是凝着一汪清泉，半晌才道：“我说因为你能给我指引方向，我才喜欢上你，这句话其实是不大准确的。”

　　秦暮海问道：“那怎样才算准确？”

　　岑峪道：“因为是你。”

　　秦暮海愣了愣。

　　岑峪道：“你是我可以放在心底念着的人，想到你，我握剑的手便更稳些。”

　　秦暮海怔了许久，回了一句大煞风景的话：“这是你从哪个话本里学来的句子？”

　　岑峪闷声闷气：“我没有，这是我的真心话。”

　　“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最初。”

　　“最初是什么时候？”

　　“我把箭递还给你的那个时候。”

　　秦暮海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了一阵，深深叹了口气，摇着头感慨道：“你现在为了哄我开心，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岑峪简直哭笑不得。

　　他这话并非是为了博对方欢心而有意夸大，实则那年他刚刚下山，懵懵懂懂，就如同一张白纸，秦暮海的出现在这张白纸上留下了第一滴墨水，让他乏善可陈的人生多出了一些意趣。

　　而他在无意间，时常念着、想着对方，不知不觉间秦暮海便在他心里驻扎了。

　　秦暮海道：“不过，那其实不是我们的初次见面。”

　　岑峪一愣：“那是什么时候？”

　　秦暮海提醒道：“应该是我们在封府第一次交手的时候，我还向你放了袖箭。”

　　岑峪回忆起来了，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秦暮海道：“后来你来查看封鹧的马车，我躲在旁边的树林里，一眼就认出你了。”

　　这倒是头一回知道，岑峪道：“那你看到姚莲生动手杀人了吗？”

　　秦暮海道：“这倒没有，我去的时候也已经晚了。”

　　岑峪若有所思道：“怪不得，我一来到乌龙玉林，你便用箭攻击我，原来那时便疑心我了。”

　　“是啊，”秦暮海道，“这样还心动吗？”

　　岑峪盯着他，点了点头：“心动。”

　　秦暮海被他的话噎住，长叹一口气：“我都不知道我有哪点好，”眼见岑峪要回答，秦暮海忙打住他，“不许说哪里都好。”

　　岑峪准备好的措辞被怼了回去，皱了皱眉，一副憋闷的神色。

　　秦暮海不由得一笑。

　　岑峪抿了抿唇：“总而言之，倘若你不信，我只好多说几次。”

　　秦暮海道：“我不是不信，是不敢信。”

　　岑峪疑道：“为什么？”

　　秦暮海道：“假如对方借给你一件稀世珍宝，你很喜欢，但知道有朝一日对方会要还回去，你会怎样？”

　　岑峪眉头紧锁。

　　秦暮海道：“所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不要去觊觎，以免求而不得，变得面目可憎，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岑峪始终没有回话，秦暮海也觉得自讨没趣，或许是今晚的月色太过皎洁，被这情景感染，连带着他也感时伤春起来，竟说了些没头没脑的话。

　　就在这时，岑峪忽然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位置，神色认真道：“怎么不属于？”

　　秦暮海被对方一句话说懵了，脑子还没转过弯。

　　岑峪又道：“暮海，我知道你是介意这四年的空白，我老实告诉你，并非只是太师父不让我告诉你们，而是我怕自己活不到回去见你的那天，与其让你白白欢喜一次，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给你虚假的希望。”

　　想到姚莲生那高深莫测的实力，秦暮海仍觉得胆寒，岑峪会担心死于他手，也是合情合理的。

　　不过秦暮海总觉得，岑峪所指的不止这些。

　　秦暮海道：“修复经脉的方法究竟是什么？你一直对此讳莫如深。”

　　岑峪垂下眼帘，秦暮海原以为他这次也会搪塞过去，谁知对方竟悠悠开了口：“其实……也没有什么，只不过不施灵力泡在冥河中，借冥河水洗涤经脉而已。那冥河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过既然你已经下去过了，现在和你说了也无妨。”

　　至于为什么信纸缺了一页，是太师父强调这是宗门秘法，为了防止流传出去后，有人为了练成心法没事往河里乱跳，让岑峪阅后即焚。

　　秦暮海之前没问，他也没多提。

　　秦暮海听他说得风轻云淡，皱起眉：“所以你就忍着万蚁噬骨之痛，顶着阵法威压，在里面泡了三年半。”

　　岑峪心虚道：“也没有，只是早晚去泡……”

　　秦暮海合眼深吸口气，觉得再听下去，自己可能要发疯。

　　不过他终于知道了，那时岑峪拉着姚莲生一起滚入冥河，并非存了死志，反而是想抓住那一线生机，借冥河水洗涤经脉。

　　岑峪还是很想践行诺言，想要活下去，陪他走完余生。

　　秦暮海忽然就释怀了。

　　他想自己到底在战战兢兢什么？

　　岑峪一直在往他身边奔跑，他却不停后退，那像什么样？

　　秦暮海这边正低头沉思。

　　岑峪却攻其不备，忽然在他嘴角啄了一口，与他四目相对，摆出问询的神色：“你会和不属于你的人做这种事？”

　　秦暮海呆了呆，这个话题不是已经终止了吗！

　　岑峪步步紧逼，已经把距离拉到了鼻尖轻蹭的位置上，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仿佛要将他的灵魂摄走：“还有那种事？”

　　秦暮海别开脸道：“够了够了，你都是从哪学的这些！”

　　岑峪道：“无师自通。”

　　秦暮海：“……”我是不是还得夸夸你？

　　岑峪跟他胡闹了一阵，两人的心都乱了，没了看月亮的心思，便轻轻从阁楼顶端跃下去，一同钻进了屋里。

　　秦暮海被岑峪折腾了一夜，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好不容易昏沉沉地睡过去了，结果不知这小子做了什么梦，毛茸茸的大脑袋非要往他怀里拱。

　　秦暮海被拱醒了，低头一看，岑峪脸色苍白，眉头紧锁，似乎在做噩梦。

　　秦暮海哪里还有脾气，只得耐着性子搂过人，在对方背上轻轻拍了拍：“好了好了，没事……”

　　岑峪似乎嘟囔了一声，秦暮海没听清，拥着他渐渐睡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