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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青玉碎 八 ...


  •   阿衡站在霜平的院子里,歪着头指挥一个半大少年在门框上贴喜联,口中不断说道:“再往左一点,嗯,不对,阿蒙,你应该再往右一点……”阿蒙站在板凳上,回过头疑惑道:“到底是往左还是往右?”阿衡撇嘴道:“笨,算了,你下来,还是我来贴算了。”阿蒙哦了一声,跳下板凳,阿衡正待上前,只听背后一个声音道:“连理枝喜结大地,比翼鸟欢翔长天……小鬼,是你写的?”
      阿衡回头一看,喜道:“小七哥哥,你怎么来了?”小七板起脸:“小鬼,谁是你哥哥?叫我叔叔。”
      阿衡眨了眨眼睛,挠头道:“可是你上回给我的钱我已经用完了……”小七上前敲了敲他的脑袋,自怀中摸了两个铜板递给他:“拿去买糖吃。”
      阿衡皱眉:“这么少啊?”小七双眼望天,摊手道:“为人要厚道,你叔叔我就快没钱了……”阿衡眼珠转了转,嘻嘻笑了两声,道:“好罢,你再帮我们贴好这张喜联,下次姑姑面前我叫你叔叔就是了。”小七瞪了他一眼,作势欲打,阿衡伸了伸舌头,笑吟吟闪过一边,小七无奈,只得上前去贴喜联,他身材高挑,手长脚长,不一会儿就将喜联贴得端端正正。
      霜平在屋内听到动静,一身吉服迎出门来,笑道:“你怎么来了,又找到什么好东西了?”
      小七拍了拍手,懒洋洋道:“没好东西就不能来找你?”霜平笑了笑,转头看了看门口的喜联,对阿衡笑道:“很好啊,老师可要多谢你们了。”阿衡听见老师称赞,不由满心欢喜,歪着头欣赏半天,拉着阿蒙跑出院门,临出门又对小七作个鬼脸。
      小七望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这鬼机灵,和他姑姑一个样儿。”霜平哈哈大笑,小七抱怨了两句,随他进得屋来,见屋内一切摆设如常,只在窗纸上贴了个囍字,不由道:“今日就成亲了,怎么还是老样子?”
      霜平笑道:“我和清瑜都不看重这些,一切从简就好。”
      小七寻到他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抬头看他一眼,笑了起来:“你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霜平不置可否,自在屋角收拾东西,小七拿着茶壶凑上前去,道:“清瑜在绣庄可是出了名的倔强,你若是因同情她才娶她,日后可千万别让她知道。”
      霜平看他一眼,正色道:“我娶她是因为我想娶她,何来同情之说?”顿了顿,面上浮起一丝笑意,又道:“她是个好姑娘,你应该比我了解。”
      小七扬眉:“那我就放心了……姐姐若泉下有知,一定很为你高兴。”
      霜平愣了愣,抬头看他:“少隐,你姐姐她……”
      小七喝了两口茶,倚在桌边,漫不经心道:“陈年往事,想它做什么?再说姐姐早就不怪你了,要怪也只怪老头子……”
      霜平沉默不语,小七拿起案上的砚台把玩了两下,四顾道:“我如今两手空空,也没什么好送你的,不如你先记下,日后我找到什么好东西再补给你。”
      霜平一笑:“谁说你没好东西,你那幅文同的墨竹图……”
      小七摊手:“罢了,就知道你要这个,本来还想蒙混过去的。算了,你拿去就是。”

      因在热孝期间,婚礼果然十分简单,倒是知府大人十分热心,亲自命人雇了一顶华丽的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将新娘送了过来,新郎院中只摆了两桌酒席,相形之下便显得有些冷清,不过在座的俱是两人至亲好友,气氛虽不算热烈,倒也十分温馨。
      两人拜过天地,霜平自去院中招呼,清瑜坐在新房内,悄悄揭起盖头打量四周。新房设在东屋,屋内的陈设朴素简单,左边墙壁靠着一排木橱,窗前横摆着一张桐木长方桌,一张花藤小椅,显得十分悠闲舒适,清瑜一时好奇心起,便起身去看那桌上砚台下压着的一叠字画,只见素纸上山水人物,花鸟虫鱼,虽俱是寥寥数笔,但简练传神,意趣天成,所题字迹则沉着含蓄,锋芒内敛,她心下十分喜欢,正看得入神,忽听门口传来两下敲门声,不由心中砰砰乱跳,忙丢了那叠字画,拉下盖头。
      桂九扑哧笑了一声,道:“好个新娘子,不好好等着新郎,却来乱翻东西……”清瑜松了口气,撩起盖头笑道:“你怎么进来了?”
      桂九多喝了两杯,已经有些淡淡的醉意,摇摇摆摆上前扶她到床边坐下,笑道:“咱们也算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今日看到你成亲,我这心里真是欢喜得很……”
      清瑜微笑:“那等你自己成亲那天,还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了?”桂九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清瑜,你高兴么?”
      清瑜面上闪过一丝茫然之色,沉默良久,轻声道:“我也不知道……照理是高兴的,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安,也有些害怕,以后的日子是什么样的,我心里实在没底得很。”
      桂九道:“想那么多干什么,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正说间,屋外忽然嘈杂起来,紧接着便是桌椅哗啦倒地的声音,有人高声叫道:“都给我砸了——”桂九皱眉:“是谁过来捣乱,你且坐,我出去看看。”
      她刚出得门,一个碗碟便迎面飞来,撞在门框上摔得粉碎,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只见院中早已乱成一团,王氏披头散发,领着几个凶煞蛮横的彪形大汉,片刻之间便将院中的桌椅板凳摔得乱七八糟,地上汤水淋漓,空中碗碟横飞,程观砚头上挨了一下,跳起来高叫道:“是谁暗算我?”捡起地上一根木椅残肢就要上前,小七一把将她拽到身后护住,她却还兀自跳着脚怒道:“别拦着我——”其余众人几时见过这等场面,早吓得目瞪口呆,各自护着脑袋找地方躲闪。
      冷霜平面色发白,弯腰对阿衡嘱咐了两句,和着小七将几个女眷推进门来,桂九在门口急道:“王大娘,你这是干什么?”
      霜平将她往门内一推,喝道:“小心……你们快进去,把门关上别出来——”王氏见屋中出来一人,只道是夏清瑜,红着眼睛冲上前来,尖声高叫道:“夏清瑜,你这狐狸精……”霜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沉声道:“你别欺人太甚……”桂九在他背后,见阿衡片刻间已不见踪影,杜三金却拿着酒杯躲在树后,忙踮起脚尖喊道:“舅舅——”杜三金闻言打了个酒嗝,竟转身溜了出去,桂九正顿足间,霜平已一脚踢上房门,转头对王氏道:“王大娘,你也发泄够了,别太过分——”
      王氏手腕被霜平紧紧扣住挣脱不开,将身子扭了几扭,冷笑两声,道:“过分?我儿子明日便要问斩了,你们倒在这里风流快活,老娘我偏不让你们好过——”她领来的那几人摔完桌椅板凳,又将花圃内的花草砸了个七零八落,见王氏被霜平制住,便又上来相帮,霜平忍无可忍,喝道:“住手—— 这桩婚事是知府大人亲自保的媒,谁不给冷某面子,便是不给知府大人面子,现如今官府之人正在赶来,你们若不怕得罪官府,尽管过来便是。”
      那几人本就是王氏花钱雇来的,闻言不由愣了一愣,迟疑不敢上前,王氏叫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那狐狸精给我揪出来。”那几人面上阴晴不定,相互对看一眼,那领头的大汉犹豫一阵,对王氏道:“算了,老子也不要你钱了,若当真被官府捉了去,还真是得不偿失,晦气——”往地上啐了一口,领着其余众人骂骂咧咧而去。
      王氏见势不妙,忽张口在霜平手腕上狠咬了一口,往地上一坐,捶地大声哭将起来:“老天爷呀,我也不活了……”院中众人回过神来,忙上前拉她,王氏拨开众人手臂,呸了一声,对着关上的房门大声道:“夏清瑜,你这不要脸的狐狸精,我告诉你,我和我儿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清瑜在房中听了半日,再也忍耐不住,起身将盖头一揭,便要开门出去,桂九等几人紧紧拉住。
      闹了半日,阿衡已领着官府众人赶到,师爷一面摇头,一面示意将王氏拉开,王氏只坐在地上发疯一般耍横打泼,师爷皱眉道:“王氏,养子不教母之过,你儿子做了坏事,你这当娘的当日日烧高香,多多行善积德,才好让你儿子早日投胎,如今闹了别人婚礼,你儿子在阎王面前不就是便罪加一等了?”王氏哭了半日,力气渐渐不支,闻言愣了一愣,差役早将她架起,一路拖了出去。
      桂九这才开了门出来,众人面面相觑,小七雪白的长衫上染了几块触目惊心的油渍,李音绮新做的碎花百褶裙被划开了一条大口,心下直呼可惜,程观砚额头上鲜血直流,却伸手去抓小七衣袖,横眉怒眼道:“你刚才为何拦着我?”
      霜平苦笑一声,对众人欠身道:“今日连累众位,真是不好意思了,改日自当请各位喝酒赔罪。”众人无精打采,再也无心吃酒,安慰了两句,纷纷散去。桂九欲留下帮助收拾,霜平道:“无妨,我们慢慢收拾便是,九姑娘还是先把程大小姐送回去要紧。”桂九便也不再坚持,陪了清瑜一会儿,便与程观砚告辞而去。

      清瑜心头有些凄惶,默默站在门边看着霜平送走众人,锁上院门。他身上的吉服颜色此刻看起来显得有些黯淡颓败,连同院中的一地狼藉,沉沉压在她心间,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霜平转身,见她已将吉服换下,愣了一愣,两人默然相对片刻,他忽然笑道:“这婚礼也够热闹的……”
      清瑜咬着嘴唇不说话,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去房中寻了扫帚撮箕出来,弯腰去扫地上的碎片残渣,霜平看了她一会儿,上前拿过她手中扫帚,道:“我来。”
      清瑜放了扫帚,便又卷起袖子去扶院中的桌椅板凳,霜平忙放下扫帚,赶上前接过:“我来……”
      清瑜看他一眼,终于忍不住轻笑一声:“什么都你来,不是要收拾到天亮了?”原本沉闷的空气被她这一笑,顿时轻松起来,两人都自在了不少,霜平笑道:“这是力气活儿,本该我做的。”
      清瑜道:“那我还是扫地罢。”两人各自收拾了一会儿,清瑜忽叹了一声:“摔了这么多碗,真是可惜。”霜平扶起一张椅子,拍拍手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点钱我还出得起。”
      清瑜抿嘴一笑,霜平看了看天,忽近到她身边,将她手中扫帚拿开,柔声道:“很晚了,不如明日再收拾,今日你也累了,就先歇息罢。”
      清瑜心猛地一跳,期期艾艾抓住扫帚不松手,冷霜平笑了一笑,微微使劲拿开扫帚,不由分说将她的手拉起。
      新房内红烛未灭,纱帐内新置的大红被褥流淌出洋洋暖意,霜平拉着她进到屋内,放了她的手转身去挑喜烛上的火芯,火苗亮起,清瑜见他投在墙上的影子蓦地扩大,顿时紧张起来,面上微微发热,手足无措间,霜平已转过身子,缓缓笑道:“你先歇息罢。”
      清瑜不敢抬头,低声道:“那你……”霜平道:“我去西屋。”
      清瑜愣住,偷偷抬眼看他,霜平唇角微微上扬,眼眸中没有丝毫不愉之色,拨开她鬓边的散发,柔声道:“今夜虽是洞房花烛之夜,却也不见得一定要行夫妻之礼,待你我都真正准备好的那一天,才是我们的洞房花烛。”
      清瑜涨红了脸,心中却暗自松了口气,冷霜平走到门边,又停住脚道:“对了,我一般卯时起床,你不用管我,随着你往日的习性就是。”
      清瑜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他却已关上门,将她留在屋中。她呆呆站在房中,屏住呼吸,听见那边良久没有动静,方才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将门栓上,想了一想,摇了摇头,又将门栓拿下,慢慢回到床前脱去衣裳。

      清瑜这一夜辗转反侧,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渐渐睡去,朦胧中听见鸡鸣声,似乎是父亲在外敲了敲门,柔声唤道:“清儿,该起床了——”清瑜迷糊间答道:“知道了,爹爹,我这就起来。”翻身坐起,这才发觉自己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正坐在陌生的床上,触目之处,红色的纱帐上,浅浅的流苏正轻轻摆动,她怔忡片刻,这才忆起昨日已为人妇,忙转头一看窗户,已有一线天光透了进来,她忙翻身下床,翻了一件旧衣草草穿上,对着镜子梳好头发,将门打开。
      冷霜平穿着一件宽松的青色长袍,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后,正从对面推门出来,两人骤然相对,不由都愣住了,隐约间都有些不习惯,清瑜更是不好意思,俏脸微赦,低下头道:“早——”
      他定了定神,微笑道:“早——”见她穿着一件藕荷色的衣衫,黑鸦鸦的头发挽成一个发髻,用一根乌木簪子束住,比之姑娘家打扮时的清纯稚气,更多了一份婉转的妩媚。
      这便是他的新娘了,他心下漾开点点滴滴的欢喜,目不转睛凝视半晌,方才笑道:“我等会儿要去书院了,你今日……”
      清瑜道:“我想回家看看我娘。”霜平点头道:“正当如此,岳母既然病重,我看不如将她接过来,我们也好随时侍奉。”
      清瑜喜道:“真的?”他笑:“自是真的。”
      她拿了扫帚去到院中,却见院子里已是干干净净,昨夜狼藉一丝也不见,正发愣间,冷霜平轻描淡写道:“昨晚还有些力气,就一并收拾了……”清瑜轻声埋怨:“怎么也叫我一起收拾?”
      他埋首整理花圃中的花草,也不抬头,只笑道:“好容易才哄你去睡,哪敢再叫你起来?”

      傍晚彩霞染上天边,霜平散学回家,厅堂中的饭桌上已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清瑜自里屋迎出来,笑道:“回来得正好。”
      霜平见她屋中已支起一张绣架,书桌上摆满了各色花线,进去参观了一会儿,笑着赞道:“果然巧夺天工……”
      清瑜将他推出房门,笑道:“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胡乱做的,你尝尝看。”
      霜平坐到桌边,面色一正:“我喜欢吃什么,你可听好了——”她正伸手去拿筷子,闻言顿住,睁大双眼望着他。
      他清清嗓子,报出一串菜名:“我喜欢吃八宝鸭、山珍鸡、宫保野兔、鲍鱼烩珍珠、花菇鸭掌、五彩牛柳、鸭舌羹……”他顿了顿,看着她微微张大的嘴巴,接着道:“还没说完呢,还有金丝酥雀、凤尾鱼翅、姜汁鱼片、 五香仔鸽……”
      清瑜彻底傻眼:“这……”
      霜平微微一笑:“你还当真了?说着玩儿的,其实我什么都喜欢吃,只有一样,从不吃姜蒜——”
      清瑜细声嘀咕:“姜蒜也不吃?那还能吃到什么好味道?”话虽如此,却忙埋下头,用手中干净的筷子去细细扒碗里的菜。
      他含笑看着她将菜里的姜蒜一一仔细挑了出来,温言笑道:“以后就要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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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青玉碎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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