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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花荫醉 二 ...


  •   程观砚这日受了程老爷鞭笞,倒也未曾哭天抢地,因她自己也觉此次颇有些过分,便咬着唇一直一言不发。
      程老爷落了两鞭,自己倒先心软了,唉声叹气一番,嘱咐丫头扶小姐回房好生歇息。
      程观砚揉着屁股,在丫头搀扶下慢慢朝花园走去。丫头小凤道:“老爷这次也太狠心了,把小姐打得这么惨。”
      程观砚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爹打得狠了?我没事,你在这儿嚼什么舌根?我平日教你们的都当耳旁风了?真是的,犯了错就要承担,今日是我不对,就算老爷打得再狠一点,我也绝不叫唤半声。你们以后也是一样!若是做得不好,挨打的时候就不许喊爹喊娘的,完了又去外头哭诉说小姐我冤枉你们!”
      小凤垂下头,不好意思道:“大小姐说得是。”
      程观砚扶着腰,忽又想起一事,不由顿住脚步,发出一声哀嚎:“我的宝贝蛐蛐儿!”小凤道:“小姐,要不咱们在花园里再逮两只回去玩?”
      程观砚来了兴致,点头笑道:“你去,我在旁边给你掌灯。”

      此时夜已三更,程府内灯火逐渐熄灭,一朵乌云飘来遮住月光,花园中更是幽暗森森,小凤身段玲珑,追着两只蛐蛐,一会儿便钻得没了影儿。程观砚提着灯在后面追,心中暗骂道:“死丫头,跑得这么快,欺负小姐我刚挨了打么?”正欲高声叫喊,忽听假山后传来轻轻的说话声。
      程观砚心头疑惑,隐隐听得是一男一女的声音,一时好奇,忙吹熄灯笼,悄悄往山石后面摸去。
      只听一个男子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女子嗡声道:“梅郎,我也很想你……自那夜你对我那个、那个后,我,我便……”
      男子道:“便怎么了?”
      程观砚怒从胆边生,忍不住跳将过去,模模糊糊见到一男一女正靠在山石上拥在一起,不由分说便将灯杆往那男子身上戳去,骂道:“哪里来的淫贼?敢骗我妹妹!”
      梅裕华魂飞魄散,忙将程启墨一放,转头便逃,程观砚顾不得刚挨了板子的腰臀,扭身追上前去揪住他后衣领,灯杆子一股脑儿往他身上招呼:“我打死你个臭男人!看你还敢不敢来欺负我妹妹!”
      梅裕华护着头,直喊救命:“启墨,快救我!”
      程启墨抱住姐姐腰肢,哭道:“姐姐,你饶了他吧,你打死了他,我怎么办?”一面对梅裕华不断使眼色,梅裕华狼狈万状,赶忙逃开。
      程观砚被妹妹死死抱住,动弹不得,眼见那臭男人抱着头一溜烟跑了,气得七窍生烟,跺脚道:“糊涂鬼!这种男人你也要?你说!他姓甚名谁?我明日便打到他家里去!”
      程启墨道:“姐姐!我们两情相悦,只因爹爹不允他婚事,我们不得已才私下相见,你,你饶了我们吧!”
      程观砚厉声道:“刚刚你说的他那个那个你是怎么回事?你让他非礼了?”说到此处,眼睛一瞪:“你不会怀了他的孩子吧?”
      程启墨一愣,将错就错哭道:“我一时糊涂,姐姐,你千万不要告诉爹爹!”
      程观砚愣了半晌,将指头往妹妹额头上一气乱戳,骂道:“你怎么这么糊涂?你跟他相会也就罢了,干嘛让他占你便宜?”
      程启墨泪光盈盈:“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姐姐,你帮帮我好不好?你……你若是嫁了人,他便好上门求亲,要是晚了,只怕我这肚子……”
      程观砚怒视她片刻,将灯杆子往地上一摔,踩得稀烂,道:“你想都别想!我决不许你嫁给那臭男人!”
      程启墨拉住她袖子,哀声哭道:“姐姐!”
      程观砚将她手甩开,狠狠道:“你好好准备吧,明天我就告诉娘,叫娘带你回她老家去,看你还怎么跟那臭男人见面!”

      次日清早,程观砚也不梳洗,径直闯进程老爷房中。
      程老爷昨晚打了她,一晚上都心疼不已,见她发髻散乱闯进房来,忙道:“女儿啊!昨晚爹爹可打疼了你?”
      程观砚不置可否,硬邦邦道:“疼死我了。我不想再在这里呆了,你去把城里的媒婆都叫来,我现在就要嫁人!”
      程老爷一愣,继而眉开眼笑:“女儿啊,你终于开窍了?你说,想嫁个什么样的人?爹爹给你找去。”
      程观砚面无表情,冷冷道:“随便。越快越好!”
      程老爷絮絮叨叨围着她打转:“这怎么能随便,一定要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才行,对了,昨夜来府里的顾家公子,你可看得上眼?”
      程观砚眼皮一抬:“顾北亭?那娘娘腔?”
      程老爷跳脚道:“人家哪里娘娘腔了?不过就是见不得你那些虫子罢了。我看苏州城内能配得上你的,非他莫属。”
      程观砚翻一翻白眼:“无所谓,那就他吧。”
      程老爷早忘了昨夜宴请人家发生的尴尬之事,脸露喜色道:“那我这就托人去顾府。”
      程观砚道:“好,我也去。”
      程老爷一呆:“哪有姑娘家自己上门的?女儿啊,爹知道你心急,不过也不是这么个急法儿。”
      程观砚不耐道:“有什么不行?我要亲自去和顾北亭说一说。”
      程老爷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行事一向乖张,苦口婆心劝了半天无果,无奈之下只得随她。

      于是程老爷请了城中的媒婆李氏,又亲自带着程观砚,一路喜气洋洋往顾府而来。
      程观砚向来喜爱颜色浓烈的衣装,今天也勉为其难,在妹妹指点下,换了一身鹅黄色的绸衣,下面是水碧色的百褶裙,黑鸦鸦的头发挽成远山髻,只插了一根碧玉簪子,耳坠是两粒玲珑润白的珍珠,整个人倒似改头换面一般,低着头踏进顾府之时,前来迎客的顾北亭瞧了她好几眼,竟没有认出她来。
      这日正好顾老爷和顾夫人去了寒山寺进香,顾北亭看见李氏,心下明白了几分,只不动声色,将一行人迎进正厅,又毕恭毕敬上了茶。
      待李氏说清来意,顾北亭便笑道:“多谢程世伯垂青,只是——”
      话未说完,程观砚抬起头来,冷不防道:“你跟我去外面说两句话。”
      顾北亭这才看清她,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几乎拿不稳手上茶盏,程观砚提醒他:“茶水撒出来了——”说罢,自顾起身走到外面。
      顾北亭只得将茶盏一搁,正正衣冠走出门外。程观砚转过身来,递给他一张纸:“你看看。”
      顾北亭尚在惊讶她亲自上门提亲的惊世骇俗之举,茫然接过那张纸,问道:“这是什么?”
      程观砚盛气凌人道:“这是我嫁妆的礼单,你娶了我,这些都是你的。”
      顾北亭清一清嗓子:“程大小姐,顾某——”
      程观砚打断他:“一月之后你我和离之时,这些嫁妆也都归你,如何?”
      顾北亭摸不着头脑:“一月之后?和离?”
      程观砚耐着性子道:“对,最多一月,我便要与你和离,我不会给你生孩子,也不会——”
      顾北亭忍不住大叫:“等一等!”见她狐疑地停住口,方才悠闲一笑:“谁说我要跟你成亲?”
      程观砚瞪圆眼睛,长且淡的双眉下,一对漆黑的眼珠闪动着半信半疑的光芒,顾北亭几乎有种冲动,想要拿起笔在她眉毛上添一点黛色,以便衬出这一双黑白分明的灵动眼睛。
      他正研究是眉尖添上一笔好,还是整个眉毛都要着色,忽见她身后一丛修竹外,几个顾府仆人正缩头缩脑往这边张望,他自己的书僮青痕不断朝他扮着鬼脸,又捧住肚子,作势无声大笑。
      顾北亭暗骂一声,板起脸正色道:“程大小姐,顾某并非贪财贪色之人,不瞒小姐,我心目中的理想人选与小姐可谓天差地别,就算一月之后和离,可我还是不愿在这一个月内委屈自己,所以——请恕顾某不能从命。”
      程观砚脸孔涨得绯红,眼睛里渐渐盈满怒意:“你看不上我?”
      顾北亭将那礼单递还给她,一字一顿道:“对,看不上。”
      程观砚面色由红转青,一把抓回礼单,忍了又忍,最后抬起下巴倨傲道:“你日后可不要后悔!”转身提起裙角大步走开,见几名仆从如鸟兽惊散,横眉直眼喝道:“看什么看?滚开!”
      门内偷听的程老爷忙一叠声叫道:“女儿啊!你等等爹……”也顾不得管那媒婆李氏,赶紧一路小跑跟上前去。

      程观砚回到府中,便将房内玉瓶摆设摔了个七零八落,自己坐在一地碎屑之中生闷气。
      程启墨闻讯赶来,眨着眼睛道:“不对啊,明明是按照他喜欢的样子给你打扮的……”
      程观砚没听清,抬起头问:“你说什么?”
      程启墨忙笑道:“没什么,姐姐,定是你脾气不好,惹恼了人家,你就不能温柔些儿么?”
      程观砚冷笑道:“对他那种娘娘腔温柔?哼,他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为了你,他那种男人,我走在大街上都不会正眼瞧他!”眼光往妹妹肚子上一瞟,低声问道:“几个月了?”
      程启墨眼神躲躲闪闪,不自在道:“刚……一个月罢,不对,快两个月了——姐姐,你可要抓紧……”
      程观砚道:“住嘴!我可不想再去受这鸟气,你做好准备大着肚子回老家吧!”

      话虽如此,她下午到绣庄逛了一逛,到底心神不宁,见绣庄里几个绣娘看她的眼神奇奇怪怪,也没有心思吵架,心不在焉接了一宗生意,便抬脚去了巷口的回春堂。
      回春堂掌柜结结巴巴道:“程、程大小姐,您、您是要抓药么?”
      程观砚见左右无人,点了点头,迟疑片刻,低声问道:“有堕胎的药么?”
      掌柜愣了片刻,忙不迭点头:“有、有,大小姐稍等。”
      程观砚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不用找了,今日我来买药的事……不许说出去。”说罢,作势一凶:“不然的话,我绝不饶你!”

      顾北亭今早拒了程家婚事,自觉报了昨夜中秋之筵的一箭之仇,心头畅快,晚间两老歇息后,便又偷出府来。
      到了洗月楼,几个好友便朝他暧昧而笑:“顾兄,听说程大小姐今早亲自去你府上提亲了?”
      顾北亭故作惊诧道:“消息传得这么快?”拂拂衣袍,施施然坐到上首,正欲卖卖关子,吊吊大家胃口再来说个清楚明白,却听梅裕华神秘道:“你们猜她为什么如此着急,不顾礼法亲自去顾兄府上提亲?”
      顾北亭茫然问道:“为什么?”
      梅裕华哈哈大笑:“听回春堂的掌柜说,程观砚今儿个下午,去他店里买了堕胎药……这其中的意思嘛,哈哈,大家心照不宣,心照不宣……”
      秦瑾思拍拍顾北亭肩膀,笑道:“幸亏顾兄当场拒绝,否则这绿帽子便要戴定了,呵呵……”
      顾北亭恍然大悟,咬牙道:“原来母老虎还打了这心思,看今后还有谁敢要她。”

      消息传到程府,程老爷当夜便气得一病不起,程夫人命人把程观砚绑来,一面打,一面骂道:“败坏门风也就罢了,不知道叫个小丫头去买药么?现在满城风雨,叫你爹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
      程观砚辩解道:“我给了那掌柜银子,叫他不许说出去,哪知他口风这么不紧。”咬紧嘴唇,又恨道:“我明日就找他算账去。”
      程夫人更是生气:“你脑袋被驴踢了?那种人也信得?”说罢,忽然发觉谈话跑偏了题,狠狠甩下一鞭,怒道:“不许把话往这上面拐,我问你,你肚里的娃到底是谁的?”
      程观砚道:“明明是你先说起的……孩子是谁的,我死也不说。”
      程夫人声如洪钟大吼:“那我就打死你!看你说不说!”
      程启墨听见消息,跌跌撞撞赶来,扑上前抱住母亲,哭道:“娘!都是我不好,你不要再打姐姐了!”
      程夫人将她一推:“你知道什么,滚一边去。”
      程启墨爬上前抱住程观砚,泣道:“姐姐是去帮我买药的!娘,你要打就打我吧!”
      程夫人眼冒金星,大为光火:“你?!”程启墨含泪道:“是我骗了姐姐,让她以为我有了孩子,这才会着急去物色夫家出嫁,可我没想到她要去为我买药……”
      程观砚气得脸色铁青,直着喉咙嘶哑道:“那你说的他那个那个你,又是什么意思?”
      程启墨不敢看母亲,心虚道:“他、他那晚就是亲了我一下……”
      程观砚无语凌噎,双眼一黑,倒在地上不出声,程启墨慌道:“姐姐!我……我就是看你一点也没有嫁人的心思才骗你好让你着急的,你,你原谅我吧……”
      程观砚顺过气来,咬牙切齿道:“休想我原谅你,以后不准再跟我说话!”
      程夫人听姐妹两个说了半天,渐渐明白过来,气得一跺脚,扔了鞭子骂道:“两个糊涂虫!闹了这一出乌龙来,这下好了,白白担了骂名,今后更嫁不出去了,真真气死老娘!”
      程启墨垂泪道:“姐姐嫁不出去,我陪她一辈子。我、我今后也再不跟他见面了。”

      程府乌云笼罩,程老爷病了大半个月,方能勉勉强强去巡查程家商铺。
      这日他忧忧伤伤出门去,傍晚却欢欢喜喜回来,程夫人又忍不住骂他:“笑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做这副死样给谁看?”
      程老爷眉开眼笑道:“夫人,大喜事!大喜事!”
      程夫人狐疑道:“什么喜事?”
      程老爷本想卖卖关子,谁料程夫人一把揪住他胡子,只得老老实实道:“顾翁早上托人来提亲了!本来说的是二姑娘,我回话说不嫁,要嫁也只嫁大姑娘,谁想到了下午,顾翁竟然同意了!我刚从顾府回来,这事已经敲定了!”
      程夫人摸摸他额头,脸带忧色道:“老爷,你莫不是病糊涂了?”
      程老爷得意道:“什么病?我从来就没生过病!夫人,你听我慢慢说。”
      程夫人道:“说个屁!我不相信。”
      程老爷徐徐笑道:“是真的,顾府急需一大笔钱,这笔钱嘛,只有我拿得出来,我跟顾翁说好了,这笔钱我出,就以嫁妆的名义送到顾府里头,咱们女儿嫁到他府里去做少夫人,嘿嘿,钱对于我程百万来说只是小事一桩,砚儿能嫁到称心如意,那才是我心头大事。”说罢,又讨好地说:“砚儿最像你,我心里最疼她了……”
      程夫人愣了半天,瞪着眼叫道:“那不等于就是顾府卖了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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