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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凤凌 ...

  •   作为一家公益旅社的接待处,凤老板的房子豪华得很有品味。

      远远望去就可以看到一楼的墙都换成了透明玻璃,大件的原木家具最大限度地保留着它们仍是参天巨树时的模样。院子里摆了张餐桌,种着几盆兰花。大门敞开着,里面影影绰绰的有人影。

      殷暝和许晏拾级而上,走进了大厅——这里估摸着就是前台和公共休息室了。

      室内的装潢简约,是清爽硬朗的北欧风,但主人明显很喜欢木制品和织物,为氛围平添了几分温暖。

      左边靠窗的地方有两方小小的书架,一旁摆着张长桌,桌上有内置长明珠的镂花灯,灯旁散落几本古籍,不知是棋谱还是剑谱,仿佛书主人有事刚刚离开,片刻就会回来。

      吧台在右边,架子上挂着各色杯子和酒器,后面柜子里有红酒的保温箱和一台咖啡机。一个高挑的女人正在整理着上面鸡零狗碎的东西。

      她穿着印花开衫,长长的卷发松垮地扎了个低马尾,颇有异域风情。听到进门的动静后便转过身,冲两人微笑了一下:“欢迎光临无间旅店,我是这里的老板娘,你们一路上幸苦了。”

      “你们可以叫我凤凌。”她说着取出两个杯子,滴溜溜推到吧台上。

      凤凌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眉目挺温和秀气,给人亲切可靠的印象。从吧台后走出来,和两人握手时,许晏注意到她身材匀称,小腿和手臂有着堪称体操运动员的标准线条,那种赏心悦目不是柔若无骨的柔美,而是规律锻炼产生的的健美。

      这个女人穿衣服很随意,透出点慵懒的性感,颇有压迫性。举手抬足间的动作都充满了女人味,但又存在某种特殊的强势。

      这不像一般男性的指手画脚,而是如母亲、长姐给人的那种值得敬爱,不可忤逆的感觉。

      由于从小和大妖怪生活,许晏或多或少对非人生物的气息格外敏锐,知道很多时候所谓“特殊的气质”都可以在那人的血统上找到原因。但凤凌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他略带询问地瞥了殷暝一眼,对方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是人类。

      “请问这位许先生,成年了吗?”凤凌出声打断了他俩的眼神暗号,拿起调酒器慢条斯理地擦起来。

      “我以为订房的时候您已经看过我证件上的的个人信息了。”许晏坐到了长凳上,“长岛冰茶,谢谢。”

      凤凌闻言大笑,从冰箱里摸出瓶冰红茶给他满上。许晏挑了挑眉毛:“这么说来确实是看过了。”

      “我这住的都是年轻人,不过像你这么年轻的其实也不多见。”凤凌说着给自己倒了半杯葡萄酒,微眯着眼睛打量这个少年。“父母亲不管你?”

      许晏耸耸肩:“他们是普通人。”

      “啊~”,凤凌很理解地感叹,“拥有神格有时候也挺麻烦的不是吗?”

      “怎么说呢,凡事都有利有弊吧。”许晏发觉自己蛮喜欢这个老板娘,至少和她讲话一点也不费劲。

      凤凌的注意力又转移到殷暝身上:“昨晚的散步愉快吗?”,她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冥界少年咧嘴一笑:“托您的福,很尽兴。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再去藏书室看看,您的藏书很有趣。”

      老板娘半边丰满的嘴唇掩在紫红色的酒液后面,呡着笑意。

      “你喜欢就好,有空顺便帮我整理一下。不过不推荐你去动棋谱和兵法那一栏。我有一个房客受不了别人弄乱她的摆放顺序。”

      她想了想又补充到:“花木图鉴那几本也最好别碰,要不然这个季度的除草费还得多添几笔。虽然小姑娘不吭声,但每次她周围的植物都会替她闹变扭。”

      她说着,脸上露出长辈一般无奈的表情。

      许晏和殷暝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些不知所措。

      “今天星期六,她们这个点大概才刚起床,一会儿你们就能见面。”凤凌不打算多做解释,坚持要为年轻人的见面保留几分惊喜。

      又寒暄了几句,两人就被带到自己的公寓楼。房间出乎意料的大,家具只有最简单的一张床、一张办公桌附加几张原木椅,衬得房间空落落的。

      坐了五个小时车,又一晚上没睡,许晏衣服都没脱就转身扑在了床上,还未侧头便闻到一股洗衣粉的柠檬味。

      —— 哦,对了。凤凌说过床具都是临时购置的,但是提早帮我们洗过。

      恍惚之间他闪过这么一个念头,颦了颦眉:麻烦啊……干嘛对陌生人这么周到。

      之后便睡死了过去。

      ***

      头顶上一阵熟悉的刺痒,许晏条件反射般便要抖抖脑袋把那只讨厌的爪子甩下去,下一刻意识回笼,他生生克制住这股冲动。

      动作太大的话容易醒过来,还是不要了吧。

      不用抬头看,他就知道苏子红此刻是怎样没款没型地歪在她的靠椅上,冲着明亮的圆月打哈欠。

      苏子红一直很喜欢玩他的头发,玩得太开心还会得意忘形地把锋利的妖甲伸出半片来,一不小心就容易把许少爷柔软的细发碰断。不过她从来没有划伤过许晏的皮肤,许晏小时候也对九尾狐指爪的锐利程度毫无概念,没有半分忌惮。

      “许少爷今天怎么这么给面子,撸了这么久毛毛还没给我脸色看。不会是偷吃我的梨酥了吧?”苏子红小声自言自语嘟囔道。

      “我听得到,又不聋。”七岁的许少爷没好气地回答。“而且谁会偷吃你那些长肥剂啊?”那时的他刚在书里认识了“除草剂”这个字眼,迫不及待地将它投入使用,辅佐他和苏子红口头互怼的伟大事业。

      他就被困在七岁的身体里,只能听着小小的自己一遍遍说出那些幼稚的蠢话。

      没用的,这个梦无论做多少次许晏也从来没有成功问出过一句他真正想问的话。比如说:你当初为什么要领走我?冥府和九重天,这两者你肯定得罪了至少一边,要不然为什么过着这样离群索居的日子?惹上了什么麻烦还不告诉我,非要一个人玩消失?

      还是说,我就是那个麻烦?

      这样想着许晏又有点委屈:可话说回来,我明明一直很好养活,不挑食不贪玩、甚至完成你的奇葩作业也很认真。虽然你总拿“少爷”打趣我,但你摸着良心说,我有一点少爷脾气吗?像个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的明明是你吧!

      哪次不是我迁就你,陪你大晚上地看星星,听你吹不知道哪个朝代的牛皮,每年春天麻烦山上的喜鹊为你找荀草……

      许少爷怎么想怎么气愤,在梦里和苏子红“待在一起”,他的心智仿佛幼稚了好几岁,嗯,一定是近墨者黑!

      “许少爷啊……”苏子红哼哼唧唧地叫他。

      “干嘛。”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下了山要做什么呢?”

      那是苏子红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七岁的小男孩有些莫名,只感觉她下一刻就要吹嘘自己这次出门的见闻,嘲笑他还不能出门了。不过他倒是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好羡慕的,山下的所谓大千世界也就那样吧,小时候又不是没见过。

      他回头瞅瞅书架上一长溜的《凡人百像录》各个篇章,木然道:“不知道,你看我才学了两册书,离全学完能下山的日子还远着呢。”

      九尾狐半阖着杏眼:“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就算能下山我也不一定要下啊。”许晏很固执,“凡人的社会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和你呆在这儿还清净些,我对他们没兴趣。”

      “你这样不好。”他的老师慢悠悠地反驳,“人类是很有趣的一族,上古时期那么多部族,最终只存留了他们不是没有原因的。”她说着斜眼啧了一声嗤笑道:“啧,不过跟你这个小家伙讲那么久远的事情也没什么意义。”

      行呗,您资历最老,老妖精。

      苏子红像是又想起了过去的事情,眼神变得很复杂,像是渊揉杂了无数微妙情绪的深潭,眼角弯弯,写着半真不假的笑意。

      “你知道吗,以前有个人和我说过……”

      “人类吗?”许晏迫不及待地打断她,不放弃任何能和她杠一杠的机会。

      苏子红的表情有些古怪,她噎了会儿答道:“不是人类,反正是个前辈就对了。”

      “他和我说过,人间是个很美好的地方,他在所有妖族里最喜欢我们九尾一族,就是因为我们不像其它家伙那么清高,而是模仿着人类,尝试着融入尘世。这点和他自己很合得来。”

      “‘若有机会下山,可要好好游历一番,市井小巷里卖早餐的小铺、年轻书生上学的书塾、王公贵族居住的庙堂轩宇、凡人祭奠祖先的祠堂、从没人去哭丧的野坟骨堆……这些地方都需一去,可千万别错过了。’小时候不能出山时他是这么跟我说的。”她模仿着老前辈的语气摇头晃脑地说。

      许晏听了分外无语,只觉得这位前辈和苏子红一个赛一个的不靠谱。

      “后来我都挨个儿看了个遍,一点也不觉得好玩,这些个地方,要么喧闹到庸俗不堪,要么悲戚到荒谬造作。人能活的时候太短了,短短的一生要有那么多大喜大悲,免不了是要这样的。”
      “然后过了段时间我才知道,这位前辈根本不明白人间有什么美好的。”

      这下小许晏有些迷茫:苏子红有时候就是这样,前言不搭后语。——他想。

      “他啊,自己混迹在红尘中这么多年,其实根本不懂人情冷暖,也不懂悲欢离合。或者说他好不容易明白了其中原委,但从来不曾为之感动。既然瞎子一抹黑地看不出个所以然,便想当然地觉得这人间哪哪都好,毕竟对他来说什么都是一个样。嗐,亏得当初的我被他骗得团团转。”苏子红说着嘟起了嘴。

      许晏想了想问:“既然不觉得人间有什么好的,何必呆在下面。和妖族或是神仙待在一起不是快活得多。”

      “对啊,我当初也是这么问他的。”苏子红懊恼地说,可是你猜他说什么,她说着学着老前辈的口气拍了拍许晏的头:“你这个小丫头说得容易,你以为所有地方都和你这青丘似的?”

      许少爷熟练地把她的手拍开。

      “后来还真给他说中了,这世上没有第二个青丘啊。”苏子红笑着把尾巴露出来一只,轻浮地拂了拂男孩的脸蛋。许晏的脸一下就黑了,站起身“彭”地把阳台的拉门关上,往自己房间里生气去了。他讨厌苏子红把他当小孩子看,随便动手动脚。尽管他确实还只是个早熟的小孩。

      苏子红没回头,她抬头看着明亮的银河,把自己的尾巴团过来,有一下没一下地顺毛。

      “人间总是要下去的,小子诶,躲不过的。”她自言自语,仿佛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愉快地微眯起眼睛,转头看向十七岁的许晏。他站在她身边,晚风吹拂着他的白衬衫,两人的视角微妙地倒了个个儿。

      小许晏离开之后就不可能知道苏子红在阳台上干了啥,所以这段只能是许晏自己的臆想了。

      许晏觉得自己蛮没有想象力的,翻来覆去就这么相同的一段。

      “你看,你这不是下来了吗?”苏子红幸灾乐祸地对他说,眼里满是促狭。

      “是啊,托姑奶奶您的福。”许晏叹了口气。

      她兴奋得像孩子第一天上幼儿园的家长,忙不迭地问:“人间怎么样啊?好玩吧?”

      许晏认真地想了想,如实答道: “不知道,光顾着找你了。”

      “啊~”苏子红兴致缺缺地把头转开,半晌恨铁不成钢地评价道:“真笨嘞。”

      “可不是嘛。”许晏少有地与她达成了共识。

      然后他盘腿坐下,以他现在的身高就算坐下也无需仰视她了,但他莫名有些怀念。

      温暖的夏日夜风吹来,撩动他的刘海,不知名的星辰偶尔闪着光,山上的月亮和先前无数个夜晚一样皎洁。

      莫名的,许晏不想离开。他是个容易厌倦的人,这点可能是苏子红传染给他的。追求新颖的事物,找寻声色与刺激,转身又随意抛弃——这就像是他骨子里的本性。他比狐妖还有狐妖的本能呢。

      但这个梦算是个小小的意外,如果可以,他倒情愿永远这样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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