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住在青芝坞》Xyloto

4、玉兰花

　　早春的青芝坞很安静，因为是民宿一条街的缘故，周遭慢生活的氛围被打造得很好。

　　路边摆着红梅、海棠之类的盆栽，正含着嫣红的花苞。窗台，台阶上是蝴蝶兰，月季等明丽花草，虽不是花季却总有个别在漫不经心地开着。阳光走到这儿似乎都慢了许多，耐心地点亮空气里星星点点的灰尘。

　　许晏凭着百度地图和陈先生不靠谱的指示找到这里时已经是午后，他拖着行李箱晃晃悠悠走过石桥，忽然在桥口顿住了脚步，用余光瞄向桥头的一株孤零零的玉兰花，随即打开手机的相机，从里面往四周扫一圈，然而屏幕里没有出现可疑的东西。

　　……不是鬼魂吗？

　　这样想着，他把行李箱随手靠在一边，走到树跟前。沉吟片刻伸出手指浅浅地抚过树皮上的细纹，随后又用指节顽皮地扣了扣。

　　“别跟我装死了。”许晏凑近树干，如耳语般小声说。

　　什么也没发生。他耸耸肩退后一步，手中转出那把锋利的剪刀，朝树干扎去。

　　“你干什么！”头顶一声清脆的怒咤，伴随着树叶窸窸窣窣的抖动声跃下一抹娇小的身影，朝着许晏的脸就要来一脚回旋踢。

　　许晏早有防备，揪着领子反手把她抄在了手里，定睛一看，笑道：“这句话我倒要问你，你是来做什么的？我不知道我在树妖的圈子里也有这么狂热的客户啊。”

　　“我呸！没教养的62，还不赶紧把手放开！勒死你姑奶奶我了！”小丫头不断在他手里挣动着，对着空气拳打脚踢。稚嫩的嗓音与她说出的话有些违和。

　　她看起来七八岁左右，头发乌黑中泛着檀红，小巧的娃娃脸上满是气恼。

　　“六二是什么东西？”许晏却一点也不着急，仗着自己手长，坏笑着将她抛了抛。

　　小丫头被他晃得头发都变得乱糟糟的，嘴里滚珠子般蹦出一堆杭州方言，估摸着内容不会很文明。

　　“说吧，谁让你在这儿设幻术不让我进去的？”许晏用红绳把她毫不怜香惜玉地挂了起来，一屁股在石桥上坐下。

　　许晏不愿招惹九重天这类“政府机构”并不代表他是个安分守己的三好青年。正相反，他很有点搅屎棍精神，平日里没有半点“低调做人”的自觉。再加上经常忘掉和别人的约定、半道跑路，想找他麻烦的人还真不少。

　　在脑子里过了几遍冤大头名单，许晏没什么思路，吊儿郎当地总结道：“不过无论是谁，他脑子大概都不太好使。就你这下的破结界，啧……小姑娘，业务能力亟待加强啊。”

　　小妖精在半空中奋力扑腾着，破口大骂。这么一使劲，玉兰枝头原本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像是憋着一口气，三三两两地被吹得鼓鼓囊囊，绽开雪白的花朵，在三月初的料峭春风中瑟瑟发抖。

　　“你们这群男人，没……没每一个好东西！”她大叫着竟委屈地抽抽搭搭哭起来。

　　许晏听到这八点档台词顿时一懵，他好好一个准十八岁玉树临风的潇洒青年怎么就被划分到油腻中年大叔的阵营里了？

　　玉兰树妖小嘴一撇，哭得更伤心了：“你们还我的桂花糖！快还我……呜呜呜……把我放下去……”说着也不扑腾了，把自己蜷得小小的，用手不断抹眼泪。

　　这都哪跟哪啊？

　　没人性的许少爷并没有心软，他放风筝似的把小树妖挂在树枝上，一脸黑线地掏出手机，给陈先生发了条信息：“我已经到杭州了，你确定青芝坞这边有接待处的引路人在？”又随手拍了张小花妖哭得梨花带雨的场景发过去。“没看到人影，胡言乱语的小妖精倒是有一个。”

　　不多时陈先生便回复过来：“据我所知……这位大概就是接待处的工作人员。”

　　许晏看着手机屏幕沉默了半晌，忽然不是很想住在这里了。

　　所谓接待处是由天庭无偿出资修建的旅店，为许晏这种孤零零的可怜光棍提供住宿与帮助，每座氏族势力盘踞或是非人类生命活动较多的古城都会有那么一所。毕竟对于大部分妖怪还有“明白人”，和数量众多的人类混在一起生活是很不安全的。

　　由于受众是些没权没势的穷光蛋，经营起来捞不到油水，接待处的后续管理并不在九重天的管辖范围内，权当是福利机构了。

　　许晏很喜欢这种地方，像他这样一点也不倚靠家族势力的人很少，接待处也足够安全可靠，不会随便放进来什么犯罪分子。

　　嗯……杭州这所另当别论。

　　许晏在“打车去找家宾馆”和“哄小丫头片子”只见权衡一了会儿，摆摆手把人家放了下来。小姑娘一下到地面上就跑到自己的树跟前，背对着他号啕大哭。

　　状况外的许少爷揉了揉脸部肌肉，准备好后轻悄悄走了过去，在女孩面前蹲了下来。

　　他一双长腿有些憋屈，蹲下来还是比人家高了半个头。用手抱着膝盖，歪头看她，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小花妖被他瞧得气恼起来：“你……看……看什么看！”紧接着又是一串正宗的杭州脏话。

　　晚上的住宿还靠着这位小祖宗，许晏有脾气也发不出来。脸上保持人贩子般的温柔笑容，内心回忆着《凡人百像录》里头关于安抚学龄前儿童的章节。

　　抚摸她的额头？温暖的拥抱？额……好像都不大对，这大概是她的亲人长辈才能使用的技能。踌躇之中许晏忽然发现自己存在的知识漏洞，并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去幼儿园多加观察。这样苏子红回来检查他课业的时候才揪不出半点瑕疵。

　　是的，苏子红一定会回来。打潜意识里他就深信不疑。

　　“嗳，你不要哭了。”他把语气放软，出声安慰。下一秒果然收获了尖锐嚎啕大礼包。孩子一见有人可以诉苦撒娇便会大吵大闹博取同情，这是他们的本能。

　　许晏却没有一点不耐烦，至少他不耐烦了也没有表现出来。他就在旁边偶尔小声道歉，一副把小朋友弄哭了手足无措的模样。和之前把人家揪着领子吊起来的情景判若两人。

　　碰到哭闹的小孩，最好的办法不是安慰或向他妥协，而是把自己摆在一个看起来更弱势的立场上。——苏子红的在《凡人百像录》里的批注如是说。

　　果不其然，“装可怜”战法收效显著，当然也有可能是小妖精心思单纯，根本记不住事儿。没多久小花妖就开始“亲昵地”就着他的衣袖擦鼻涕了，当然许少爷并不觉得这值得庆祝。

　　“好了好了，刚刚是我错了。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他一边轻拍小姑娘的背，一边努力忽略自己右手腕上湿漉漉的触感。

　　啧，木兰花精的鼻涕眼泪貌似比人的还要粘糊些。

　　“我叫……霓……嗝……霓裳。”花妖抽噎着说。

　　“ ‘我知姑射真仙子，天遣霓裳试羽衣。’好名字。”许晏闭眼拍着马屁。

　　“那……那你呢？”

　　“我叫许晏，有些人爱叫我‘许少爷’。”

　　“少爷？”小花妖的眼睛睁大了。

　　“那……那你有很多钱吧。”

　　许晏温柔地眯起眼，对她笑着。“嗯，那是当然。”

　　其实在黑市里大家互相称的都是浑名，什么“道长、公子”的乱叫。这位之前失约又把他请来杭州的陈先生便被大家称为“陈文曲星”，因为相传他有文曲星的神格——许晏对此表示严重怀疑。

　　但和小孩子不必解释这么复杂的事儿。

　　听闻此言，霓裳小朋友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真的吗？那你能给我买桂花糖吗？”

　　闹了半天还是要糖吃，小孩子的诉求也是蛮简单的。许晏答应地很痛快，自觉这下真像晚八点肥皂剧里的渣男了。

　　“哈哈，太好了！记得嘞，要粉蝶姐姐卖的那个花样，桂花干得另买，木樨姐那里的最好。”小姑娘兴奋地拍手大笑，说的这几个名字听起来都是花妖。

　　这么说起来杭州这边妖怪确实挺多的。一般来说古老的城市妖怪多不奇怪，但如果妖怪多却没有一个显赫的家族镇守，这就匪夷所思了。

　　比如蜀中唐氏，专修奇门遁甲、八卦布阵，与世无争却广纳人才、开堂讲义，许晏把它概括为氏族子弟的公共学堂；林家坐镇闽粤，门下全是方术之士，究竟哪些有点道行哪些只是神棍就不好说了，不过林姓本家人却是自古代代有宗师级人物出现，许晏把它总结为“朱门养着一大群癞皮狗"。
　　关中地区则由九重天的主心骨张家包揽了长安、洛阳两个大都会。江苏一带是白家的地盘。在这几大家族往下，各种小势力不胜枚举却也不成气候。

　　论历史资历和经济条件，杭州丝毫不在这些城市之下，却从古至今没有世家大族落户，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八大古都”中小妖怪们的伊甸园。

　　而且大概也有气候原因，杭州这座春城近年来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草木化成的精怪。其他城市那些横行霸道的大妖与显赫家族养着的目中无人的“神官”令他们不堪其扰，辗转间便纷纷流落到杭州来。

　　许晏看着叽叽喳喳的霓裳想：这家伙……也是被逼无奈才来到这里的吗？

　　转头看看她的本体——桥头的玉兰花窈窈窕窕，枝干匀称别致，枝头脂凝玉色的花蕾含苞待放。

　　虽然漂亮，但显然还不过百年。也对，化出的精魄是这副学龄前儿童的傻样，怎么可能是那种能远离本体长久活动的“成年”妖精。

　　这倒使许晏生出另一份好奇，当初是谁把她种在这里的。不是每一株玉兰都能生出精怪，在妖怪的世界就连植物也是讲究血统的，而这个家伙虽然还很小却已生出灵智，甚至有无懈可击的人类形体，天资不可谓不高。

　　霓裳却没有看到许晏好奇到让人觉得不怀好意的目光，她高兴地蹦起身，拽着他的衬衫衣摆把他往前拖。

　　“来来来，我领你到旅店去！”

　　“你们这儿管自己叫‘旅店’？”

　　“那当然，还能叫什么。”

　　许晏笑了笑，上次落脚的上海招待处把自己伪装成了一所gay bar，相比之下这儿真是一股清流。

　　然而等他看到旅店招牌的时候，这点来之不易的安心又凄惨惨地随风飘散了。

　　“无间旅店。”四个大写的宋体赫然在目，耸立在大铁门上。紧接着下面是一行小小的：“九重天有限公司赞助。订房热线：181******** 联系人：凤女士”

　　哇，都叫“无间地狱”了，还敢叫人家订房，脸也是够大的。
　　许晏颦着眉，望着铁锈斑驳的栅栏在心里暗暗给不靠谱的陈文曲星又记了一笔。

　　到时候见到他，绝对要敲他竹杠！

　　手机铃声恰如其分地响了起来，许晏对着来电提醒上的“陈先生”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霓裳，你帮我先把行李箱提进去放在门口好吗？”

　　“诶——”

　　“乖，哥哥现在有事，到时候请你多吃几次糖。”

　　“嘿嘿，那好吧。”霓裳听到有糖吃就不认识“不”字了。

　　“你现在是要去哪……”她蹦上台阶，转头问许晏。却发现大门前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冷风吹过，身为妖怪的她很不争气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人……人呢？”她握紧了手中的小行李箱，眨巴着大眼睛探头往走来的街道上张望。

　　片刻后她就慌忙打开门，嘴里嚷嚷着：“凤姐姐！凤姐姐我害怕，你的客人是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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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是杭州人，设定纯属yy，如有雷同……算了，不会有雷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