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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剪刀 ...

  •   经过几次呼吸的时间,许晏语气慢悠悠地打破了僵局。“我以目前的状态打不过你,但你也不能对我动手。”说着扬了扬自己手中的纤细长刀。

      “我是神格持有者,虽然不属于九重天的一员,但伤害我就等于是冥府对九重天的挑衅,你不会这样做。”

      少年脸上的表情让人难以看清,他用手往后捋自己乱糟糟的黑发,干涸的血液充当了发胶,使它一绺一绺地支愣起来。末了他终于开口叹了口气。

      “什么啊,搞了半天……竟然是个神官。”完全无视许晏手中明晃晃的细长刀刃,少年把匕首在裤腿上抹了抹,转眼间不知道把它收到哪里去了。

      许晏皱起了眉毛:“劳驾,请不要叫我神官,我说了我不是九重天的人。”

      对方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听起来你对他们意见还挺大。”

      他此时撩起了刘海,露出一双眼睛,毫不掩饰地盯着许晏看。那双眼很漂亮,如桃花瓣般精致,眼角却像用折纸刀裁过,线条犀利。

      像能聚拢月光似的,漆黑的眼珠倒映着冰凉的月光,使那双眼仿佛属于某种初出茅庐的掠食动物。

      “他们尝试过拉拢我,失败后又想把我控制在眼皮子底下。只要一个神格持有者不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九重天就寝食难安,它就像饕餮,永远在吞吃,也不管自己吞下去的都有什么渣滓。”许晏说。

      少年给他逗笑了,“嘶,真刻薄,我喜欢。”

      “承让。”

      “你说好听的话我也不会放你离开的。”

      许晏耸耸肩,他原本也没讨好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不过对方想这么理解也没有坏处。

      “那么请问,要怎样你才能高抬贵手呢,鬼差大人?”许晏调侃道。

      “你先过来,放轻松,我不咬人。”少年咧嘴笑了,他抱着手臂,风衣在腰间勾勒出了修长的线条。

      “我很放松,但谢谢,还是不了。”许晏拒绝得很干脆,“你身上从头到脚都在滴血。”他解释道。养大他的家伙虽然是个妖怪,但苏子红再怎么说也是个很爱干净的妖怪。

      少年露出了那种“你有没有搞错”的表情,见状许晏凝重地冲他点点头:“我身上这件白衬衫可是昨天新买的。”少年闻言撇过头呡了呡嘴,莫名像是在憋笑。

      许晏一直在留意对方的神情,于是敏锐地在瞬间产生了不安感,倏地后退。但不怪他的反应不够快,而是对方的速度实在超越了人类的极限。下一秒少年的面孔就已经来到了他的脸前,对他狡黠地眨了眨眼。许晏悚然一惊,他很清楚自己的动作绝算不上是“迟缓”,他也没听说每个冥界人都有这种如鬼似魅的身手。

      两人还没落回地面上,许晏侧过身,像条滑不溜手的鱼,避开伸来的手。但殷暝比他出手更伶俐,更霸道,更富有计策。许晏弯过腰以非凡的柔韧性避开他的攻势,听见声轻微的摩擦布料的声音,随后胸口的一片衬衫变得又冰又黏。

      对方达成目的,已经往后跳几步退回了安全范围,许晏低头一看,自己雪白的衬衫上平添了长长的一道血手印。

      “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这件衣服是新买的?我看着不像啊。”少年黑曜石般的眼睛在路灯下不怀好意地闪闪发光。

      许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怀疑此人心理年龄只有三岁。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了隔应一下自己。

      “现在可以来搭把手了吧?顺便一提,我叫殷暝。”疑似只有三岁大的鬼差得意地笑着说。

      ***

      十五分钟后——

      许少爷在操纵着红绳,帮赖上廉价劳动力的殷鬼差勤勤恳恳搬开山一般的山犭军尸堆。

      这种事不需要他分神,于是他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消磨时光,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翻着花绳。许晏觉得靠近人烟的地方,星辰都很暗淡,和小时候苏子红指给他看的袅袅银汉像是完全不同的一片天。

      但每当觉得无聊或是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干什么的时候,看看星空总会让他莫名心安。

      “你的古器很特别。”在一旁沉默许久的殷暝忽然开口,把他游到天外的神拉了回来,“我在所有图鉴上都没见过。”

      “我也不知道它什么来历,是我的老师给我的。”许晏说着把一把剪子从口袋里掏了出来,在手指间灵巧地转了几圈。

      很修长秀气的一把暗银色剪刀,造型古典,隐隐刻着些花纹,不对着光看不大出来。

      “咔嚓咔嚓”许晏对着空气剪了两下,“说起来,这也很有可能是我一厢情愿,她大概本来不知道这是古器。就当是消遣用的玩具,随手扔给我解闷。”

      “这把剪刀不会就是你刚刚手上拿的古器?”殷暝问道,语气有些怪异。

      许晏有些莫名,转头看,只见他的目光粘在他的剪刀上撕都撕不下来。

      就他那副想要的不得了却又不愿说的小模样,估计是不可能主动开口的。许晏不禁失笑,随手就要抛给他,殷暝却赶忙拦住,从黑色长风衣的口袋里找出了条手帕擦手,没几下那手帕就惨不忍睹了。

      手帕……这年头还有人用?许晏诧异地想。传言说冥界人总有些奇怪的日常习惯像古人似的,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他看不下去,丢给殷暝半袋纸巾:“喏,二十一世纪的文明,接好了。”殷暝不理他的调侃,把自己手指甲缝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才接过剪刀,对着月光仔细观赏。

      “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有‘鞘’的古器了,你老师来头真不小。”谈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殷暝的话多了起来。他用手指抚过平滑的刀背,“而且这一位的‘鞘’竟然还是剪刀这种复杂的实用工具。”他笑着说,手指轻弹了一下。“

      这剪刀不像一般那样中间用螺丝什么的固定,而是左阙右满地扣在一起,像是有磁力将它们吸在了一起。

      殷暝左右摆弄,似乎有意把它变成完全形态。许晏出声提醒:“你大概打不开的,它有点认人,不轻易‘出鞘’。”

      “嗡”地一声——像是存心驳他的面子,殷暝手中瞬间变为手臂长的利刃微微颤动着,发出声惬意的嗡鸣。

      殷暝愣了愣,随即憋不住大笑出了声,爽朗的笑声回荡着,惊起了几只熟睡的野鸟。他侧身甩了几下手腕,凌空挽出几个漂亮的光弧。

      “真是个美人,刀面薄而匀称,破空声音安静。平衡感很好,可惜手感不够沉……不不不,像那些大块头一样五大三粗就没意思了,还是这样轻飘飘的才有气质。”他对手里的刀爱不释手,说着随手往身边凶兽的皮毛上一挥,随即满意地大笑:“不错,果然吹毛断发!”如果不是手里拿着刀,他简直能鼓起掌来。

      许晏皮笑肉不笑地着看他幼稚地使出各种招式自娱自乐。回想起刚才他那副阴森森的模样,真不知该说自己过于小心谨慎还是这人确实喜怒无常。

      在黑市上有名头的许少爷哪里会不知道,某些氏族子弟喜欢折扇、玉佩这些玩意,还对妖族的吃穿用度趋之若鹜,导致如今附庸风雅的高端烧钱方式蔚然成风。但许晏还从没听说过有谁对冷冰冰的刀剑如此着迷。

      果然冥界就是民风彪悍一些,玩物丧志的方向都清新脱俗。

      “喂,它叫什么名字?”殷暝恋恋不舍地把刀收好还给许晏,口气已经随意了许多。

      “不知道,上面没写。”

      “没有?不可能。这种古老的刀剑没有跟一串奇闻轶事就罢了,怎么可能连名字都没有?”

      许晏把剪刀接过来。“说了是我老师随手扔给我的,我怎么知道它有什么过往。”

      殷暝见状眨了眨眼,随即一副了然的神色,他说:“怎么着?和你家长辈闹矛盾了吧,你是离家出走的?”

      “不是。”是我师傅离家出走了。许晏在心里苦笑。见殷暝侧头等着他说下去,他于是想了想,道:

      “我从小和一位妖怪住在一起,她……算是我老师吧。老师她五年前不见了。”

      “不见了?”

      “嗯,你也可以说是人间蒸发了,不过她消失的前几天说,给我找到了几样解闷的东西,如今看了当时是意有所指了。而这把‘剪刀’就是其中之一。”

      殷暝沉默了。

      许晏偏过头看他,挑起了眉毛。

      喂喂,不是吧。他自己还没觉得自己可怜呢。

      片刻后,殷暝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喃喃道:“这对双刀……就被你老师说成是解闷的玩具?!”

      哦,原来关注点是这个,那没事了。许晏一脸冷漠地转头。

      “喂,说起来你所谓的‘老师’到底是哪位大妖,没准我还真知道他。” 殷暝看起来被勾起了好奇心。

      “她啊,这几十年大概是自称苏子红。”许晏觉得这不大可能,于是很痛快地告诉了他。

      苏子红过去的真名已然无法得知,毕竟那一辈的老妖怪都已经死得差不多,剩下的也都躲在深山老林里让他一通好找。找到后,无一例外,都表示“几百年没见过苏家那只老狐狸。”

      果不其然,殷暝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见他一副不大甘心的样子,许晏从口袋里翻出随身携带的照片递给他。

      殷暝看了一眼诧异道:“你刚刚说你的老师是狐妖?恕我看不大出来。”

      殷暝说的没错,苏子红没有一般狐妖那样过尖的下巴,妩媚勾人的狐狸眼。她虽然漂亮,但一点不显妖艳,反而因为总穿着乡土的衬衫而显得颇为亲切活泼。

      许晏不动声色,他还不打算告诉别人苏子红是青丘最后一只九尾狐。

      殷暝见状眯了眯眼睛,许晏发现他在盘算什么危险的想法时总有这个微眯起眼睛的小动作。如果殷暝有一双竖瞳,他此时的表情真和猫科动物别无二致,这种如同打量猎物的好奇而危险的目光,出现在一个男孩脸上时显得格外违合。

      许晏恍若未觉,把照片珍重收好,他作为搬运工的活也干得差不多了。

      “你找不到人,也许只是能力问题,世界上没有人能凭空消失。”殷暝若有所思地说。“你找过所有门路了吗?”

      许晏很清楚他的弦外之音,干巴巴地答道:“我在冥府托关系找到的那个文职人员说生死簿上没有登记,招魂也没有响应。”

      并非所有游魂都能前往往生,大部分都在游荡的时候便随风散了,只有执念比较深重的魂灵才能熬到鬼门关,由冥界的文职登记在生死簿上,进入冥界。

      冥界给他们提供安全的环境来等自己想等的人,或为轮回做准备。因而设有特殊的结界,能削弱许多有损游魂的东西——比如阳光。许晏猜这就是为什么大部分冥界人都这么苍白。

      相对的,如果生死簿上没有名字,又过了头七,那这魂魄肯定是在天地之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但对于苏子红这种千年大妖来说,这是不可能的。说她会夺舍,占了个小姑娘的身体躲在什么不知名的小角落里泡小白脸,许晏大概还信一点。

      但她是九尾狐,九尾好歹是最古老的妖族之一,就算家门不幸,最后只剩她这么个吊儿郎当的家伙,也绝对不会去学人类巫族术士这种雕虫小技。

      那剩下的可能就是……她还活着,只不过五年都没再回家看过他了。

      亡灵的命运很单纯,无非在地府里徘徊游荡,执着于自己未了的心愿。要么就干那一碗孟婆汤走上轮回之旅。

      这人间就不一样了,十丈莽莽红尘,人如被风裹挟的沙粒般身不由己,也许近在一处转角都会彼此错过。

      要找这么一个狡黠的女人,难如登天。

      许晏此时不愿再想这事儿,他提醒道:“你不是要找被埋在尸堆下面的东西吗?”

      殷暝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纠结于此,径直走向被许晏清出的血泊中,从里面一番寻找,捞出来一个长长的布包,那上面的布条里三层外三层地缠着,系了根旧麻绳。

      “糟心啊,一会又得拆开来洗了。”他嘟囔着,像个普通的不爱做卫生的年轻人,只不过周围这一切都太过古怪,与他自然的神色格格不入。

      他转过头,见几十米开外已然不见了人影,于是微微一笑。

      停车场空荡荡的,四下寂寥无人,月儿从云后露出脸,树丛里连声鸟叫都没有。

      仿佛刚刚那个一身白衣,百无聊赖地绕着指尖红绳的少年从未存在。

      他思忖了片刻随即笑出了声。真是好久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家伙了。他之前说自己叫什么来着,好像是“许晏”?

      远处忽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这里这里,举报者说的就是这个停车场没错。”

      “好家伙,离城市这么近。这群偷猎的都活腻了是不是!”

      殷暝脸上的笑容立刻僵硬起来。

      “我去,什么时候向九重天打的小报告?”他环顾四周一片狼藉,只觉有气没出撒,从怀里掏出沓引火符,随手丢到空中。

      古老的咒文爬满薄薄的符篆,耀眼的火光跃动在黄纸上。霎时间天空里开满了幽蓝的火莲,它们散花般落下来,触到满地的鲜血就像碰着汽油一样,炸开一片熊熊烈火。火中隐隐有野兽的嘶鸣,火光映照下树枝的投影像是它们黑魆魆的身形在扭动。

      鬼差把手插进了黑色风衣的口袋,头也不回地走了,消失在黑夜的深处。

      五分钟后,接到举报电话的九重天特勤们火急火燎的赶到现场,打算为月末再添两笔业绩。

      迎接他们的是一片焦黑的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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