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住在青芝坞》Xyloto

10、花店

　　“你干嘛要去找花妖的麻烦。”待木牧离得稍微远一些，许晏才开口问走在身边的殷暝。

　　“谁说我要调查她们了？”

　　许晏见他还不承认，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想和我合作，虽然我看不出你有什么筹码可以和我交换。说到底，你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呢？”

　　殷暝嗤笑一声，把手插在衣兜里：“只要有合适的条件就能帮我办事，是这个意思吧。你觉得我能拿什么和你交换？”他刻意没理会许晏的后半句。

　　许晏想了想，“先来点起码的‘信任’怎么样？”

　　“你要我信任狐狸的学生，不觉得太强人所难了吗，姻缘神。”

　　“唔，这是个好的开始，起码你主动承认调查过我。”

　　殷暝瞥他一眼，看着少年笑眯眯的表情，紧了紧下颌。这人真是人前一套背地一套，就凭和大伙在一起的时候那点温润如玉的做派，估计那几个姑娘还真以为他是什么温和有礼的小男生。

　　其实这货和狐妖一样，一点也不老实。

　　许晏倒没在他面前把自己的身份当作机密，他很清楚，想要建立一定的合作关系是需要重要信息的交换的，于是故意问： “九重天的档案里是怎么描述我的神格的？”

　　“月老，姻缘神。”殷暝答得干净利落。许晏也有自信，上头不会有更多的信息。

　　“那你应该知道我来杭州的目的，实不相瞒，有个人和木牧有缘，委托了我撮合他们俩。”

　　殷暝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他侧头瞥了许晏一眼，看他的眼神犹如单身青年逢年过节在饭桌上面对关心他们感情生活的三亲六姑的神色。

　　这副表情十分滑稽，许晏觉得自己再不说点什么，对方嘴里就要蹦出：“谢谢，我还年轻。生活重心主要放在事业上，目前没有找对象的打算……云云。”那就有些过头了。

　　“我不是见个人就牵红线的，你放心。”许晏无奈地解释。“嗯……怎么说呢，在我眼中人们的‘爱意’是具象化的，我能切实看到它们漂浮在空气中，就像许多从胸口伸出来的红色丝线，你懂吧？”

　　他说着随手指向路边手挽着手的一对年轻男女：“你看，那个女的情丝把自己浑身缠得乱七八糟，走路都有些困难了——当然这只是个比喻，她是感觉不到实体的——但她身边的男人身上却干干净净，既没缠上她的也没自己的情丝，说明那个女人实际上就是一厢情愿。”

　　殷暝望了望那对卿卿我我，看起来分外粘糊的小情侣，挑了挑眉毛，显然被这项技能震住了。“那在你面前所有人岂不是毫无隐私？”

　　许少爷毫不谦虚地点头道：“基本上只要我想看，所有人的感情状态都可以一览无余。不过我能控制神格以后就不屑去看这些多余的东西了。”

　　要不然大街上看起来全是一团团走来走去的猩红的龙须糖，实在有损视力。

　　“这么说你的能力是在提高的。”殷暝反应很快。

　　“聪明，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帮人们结缘。”许晏点头赞赏他的悟性，“我的工作就是帮助那些姻缘极深的人们修成正果，事成之后，他们部分情丝便能为我所用。很公平的交易。”

　　神是诞生于人的愿景的事物，所有的能力也都来自于人源源不竭的欲望。这个常识就像一条定理，能解释许多古老力量的来源。若说月老的神力来自凡人的爱念，那也不算离谱。

　　殷暝恍然大悟：“所以你才会在停车场那么说——‘只怪现在的人用情不深’。”

　　“不错，你能那么轻易地把附有情丝的红线斩断说明那情丝的主人不够痴情。亏我当初还偷偷跟踪了那对情侣半个月，看他们接吻都快看得长针眼了。”许晏摇着头，怒其不争，丝毫没有侵犯他人隐私的负罪感。

　　“哈哈哈，这么看来，世上还是怨愤比情意多些。”殷暝闻言开心地笑起来，并没有意识到这在正常人看来不是什么好事。

　　他倒和许晏一样没顾忌什么，想了想说：“我们冥府用的冥刃在锻造时加入了古战场上收回的古兵器的残片，那上面附有亡灵的执念和血气，积累到一定量，质变成为俗称的“煞气”。越是煞气重，打造的兵器越耐用。之前我的冥刃割断了你的红线，这是不是正说明——爱意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在无边无际、取之不尽的怨恨和杀意面前还是太不够看了。”

　　说着这种消极的观点，殷暝的语气却轻松得像是就事论事。许晏听了也不觉刺耳，报之一笑：“你会改观的。”

　　殷暝侧头瞥了他一眼，许少爷那双常懒散微眯着的美目难得地有了认真的神色，带着几分更符合他年纪的嚣张。

　　“我会让你改观的。”

　　殷暝用拇指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裤子上的银色绣纹：“我拭目以待。” 奇怪，还以为你对什么都不在乎呢。

　　木牧周末打工的地方是一个叫做“自然风”的花艺工作室，一楼的客厅摆满了切花，被装点得很有格调。破旧的小渔船，80年代的老电视机以及各色物件被错落有致地摆在橱窗附近，总体来说和现在流行的其他主题花店没什么不一样。

　　但一进门许晏就感到了花店的不同寻常。

　　“喂，你有没有感觉……”他问。

　　“嗯，”殷暝低声答应道，“好重的妖气。”

　　所谓妖气其实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但它和冥刃上的煞气与古器上的灵气一样，是能对鬼魂执念造成伤害的能量，所以必然能够为人察觉。

　　比如许晏，从小和狐妖住在一起，这几年混社会更是接触了形形色色的大妖。自然而然在踏进店门时就感受到了这股氛围，它混着花香在空气中弥漫。不像某些老东西的妖气给人切实的压迫感，而像是许多杂七杂八的货色混在一起，有点让人眼花缭乱。

　　“妖力不强，我看真身都不在这里。”殷暝闭着眼睛感受了会儿，下了结论，许晏点点头表示同意。

　　甫一进门，几个打扮精致的女人就围了上来，看到木牧身后的两个男士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说：

　　“哎呀，木牧。你今天竟然带朋友来了，还是男孩子！”

　　“嗯，他们是我的朋友，有事要见店长，我带他们去二楼。”她说着急匆匆领着两人离开了，显然不适应这种热情的寒暄。

　　“一楼的接待人员都是人类。”待走远些，木牧主动解释道，“花妖们都在楼上。”

　　来到二楼，却不见许晏想象中衣香鬓影的场景，他们置身于一条逼仄的楼道，拐个弯尽头处有扇破旧的铁门，地上七零八落摆了些廉价盆栽，由于光线不足显得有些瘦弱。

　　许晏凑近打量锈迹斑斑的铁门，门上干脆连把手都卸掉了，像是个荒废已久的杂物间。

　　“她们在门后边。”他问，“这是空间挪移？”

　　木牧点头，伸手在一旁放着的一小盆蔷薇上摸了一下，蔷薇颤巍巍开出朵粉色的小花，冲她扬起头来。

　　“店长，是我。这次带了两个朋友过来。”木牧蹲下身，和颜悦色地向那朵蔷薇花报备。

　　花儿像是点了点头，门后随即传来“咔哒”一声，晃悠悠地开了。

　　“请进。”木牧说着礼貌地为他们让道，“门每次只开五分钟。”

　　然而殷暝却没有动，他靠在门廊的墙壁上，半垂着头，黑发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这个时间里面有多少‘人’？”他问。

　　“大家一般都在的吧，只不过可能还在午睡，毕竟是植物。”

　　殷暝像是听到了预料中最糟糕的答复，深吸一口气说： “先前没想到全都聚在一起……植物的领地意识不都比较强的吗……好吧……”他嘟囔着抬起头，盯着木牧的眼睛，转而很郑重地说：“先和你声明，我虽然是冥府的人，但是并没有什么恶意，这次来也没有公事在身。”

　　“所以呢？”木牧摸不着头脑，这姑娘一看就属于深度融入人类社会的那种人，对超自然世界的不成文规则知之甚少。

　　殷暝有点不好意思地拽了拽自己的头发，继续隐晦地提醒她：“我们的名声在妖族中一直不是很正面。”

　　“怎么个不正面法？”木牧追问。

　　许晏在一旁笑吟吟地为她解惑：“类似于——青面獠牙，蛇蝎心肠，夜能止小妖啼哭。个个是以屠杀妖族为乐、茹毛饮血的杀人犯。”

　　“这……”

　　“当然不是真的。”殷暝有些烦躁地瞪了许晏一眼，对方唯恐天下不乱地挑了挑眉毛。

　　他顿了顿，尽量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解释道：“你知道，九重天的公务人员能力水平两极分化非常严重，下层编制里充斥着战斗力基本为零的氏族关系户。真正有能力的人才每个家族都藏着掖着，进了九重天也不会处理一般的事务。于是这些年，一遇到必须动用武力的事情，九重天的人就向冥府求助，八年前的那场战事之后，我们两家再彼此厌恶也得貌合神离地进行合作。”

　　殷暝背靠在墙壁上双手抱在胸口，脸上浮起一丝讽刺的笑容：“有些行动中的‘意外事件’，九重天上层认为不能让大众知道，我们只能……灭口。哦，别误会，灭口这事儿我尤指妖族。”他说着，语气平淡，却使得最后一句话更令人浑身不舒服。

　　木牧听了这话皱了下眉，手指微微蜷起。

　　喂喂，还记得你那套热情好少年的设定吗？许晏在女孩背后歪嘴笑着，一个劲冲殷暝挑眉毛，很奇怪，他似乎在即将有争执爆发的时刻格外兴高采烈。殷暝不理他。

　　“当然，这不代表我赞成他们这种态度，但现实是我们实在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杀凶兽也罢、杀妖怪也罢、杀人也罢……反正我们从来没想过自己是什么英雄人物。总而言之，会有那些传言，冥府也不冤。高傲的九重天蔑视妖族和更古老的生灵，野蛮的妖族恐惧忌惮冥界人，残忍的冥界人又鄙视九重天，这是个完美的环。”殷暝说着，带着黑色幽默轻笑起来，一时间气氛分外压抑。

　　“你是怕她们不待见你吗？”出乎意料，木牧忽然开口了，张嘴却是这样一句话。她那双单纯杏眼里甚至隐隐可见些近乎怜悯的神色，看得殷暝一梗。

　　搞什么啊，她还是弄不清状况……

　　“额……也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比起我被嫌弃，花妖小姐们别被吓破胆才是你要担心的事吧。”殷暝又捡回了早餐餐桌上的口气，许晏却疑心他随时又会开那种令人不快的玩笑。

　　“如果要接近她们的话，只要先让她们知道你是个好人，就没有人会专注于你的身份了，不是吗？不过你真的在意的话，我可以不告诉她们的。”木牧用手指轻拈着下巴，竟然很认真地在为他着想。

　　喂喂，不是吧，这个丫头真的在上大学了吗？“好人”？有没有搞错？

　　“在这一点上，你可以相信我。”木牧说着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殷暝听到这种幼稚到令他难以置信论调，竟然无言以对。甚至想讽刺几句，但对上木牧清澈的眼神，他只能僵硬地牵了牵嘴角。

　　这姑娘又知道什么呢？在她看来殷暝可能只是个喜欢穿黑衣服，与人热络又爱开奇怪玩笑的男孩子。

　　但殷暝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一生中见过大部分家伙是用什么眼神看着自己的。

　　一张张沾满血污的脸，颊上肌肉因为过度的惊恐不断抽搐，涕泪蜿蜒而下。

　　透过一层咸涩的痛苦，恐惧、愤恨、怨毒，在他雪亮的剑锋下被映得清晰无比。

　　或者从黑色斗篷的下沿往四周瞥，就能看到他们机警又怯懦，如食草动物般的眼睛。

　　窃窃私语同尖叫一样令人厌恶。

　　“嗡嗡——嗡嗡——”
　　“玄袍白脸夜游神”
　　“黑天寻路莫徘徊”
　　“野妖孤鬼戚戚哮”
　　“青灯灼魂刃拔皮”
　　……
　　“啊啊啊啊！救命，妈妈，冥界人看过来了！”

　　“嘘，别对上他的眼睛。”

　　“不要看他们！！！”
　　……

　　殷暝闭了闭眼，把耳边悉悉索索的窃窃私语甩开。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裤子上银色的绣纹，触手如金属般冰凉。

　　“行吧，一会场面变得如何我可不负责任。”他说着头也不回，大步走进了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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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鬼差职业考核小课堂，参考《新时代冥府标准教科书?阵法与符咒》第三章——超自然力量干预下的时间与空间，第二目：常见的空间干涉及其合法限度：
1.在有限空间基础上进行拓宽：建立在仙门“石芥子”原理上。限制：耗费能量巨大，一般个体几乎不可能承担得起开销。优点：往往给人大开眼界的感觉，用的起“石芥子”有时被看作家族实力雄厚的象征，常在重要场合被拿来撑场面。
2.传送阵：通过阵法将两处空间相连，空间可以看作被编在一起的两段绳子。其本质是强大的能量将空间进行破碎重拼接，所以其稳定性与安全性直接挂钩。
限制：八年前“古神会”的军队利用传送阵对九重天和冥府进行奇袭，造成巨大人员伤亡，现存跨省的传送阵寥寥无几，基本全在九重天掌握中，非法持有传送阵罪名等同恐怖活动。且传送阵一般年代久远，制造技艺失传。由于时刻需要维持扭曲的时空，需要耗费大量能量，必须建造在灵脉附近。
优点：略，在古神会给九重天造成的重创可见一斑。
3.小规模的空间挪移：类似“自然风”花艺工作室，将原来正前方的空间转移到走廊尽头的门后。掩人耳目。需要一定的能量支持，但消耗比前两者小得多。在生活中应用广泛，但需在保密原则下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