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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杂草 ...

  •   门后的空间无比宽敞,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许晏还是微微一惊。她们甚至把空间分了两层,正中由一条阶梯通往狭窄得多的二楼。第一层整洁地分布着一个个半封闭的工作台,台子上摆放各色花材和修剪工具,下边则五花八门的什么东西都有,主要是盆栽,甚至还有几小缸睡莲,长得和湖里一样好。

      一切看起来忙忙碌碌,杂乱而富有生活气息,但却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我说了,正午时大家基本在休息。”木牧压低声音对两个男孩子说。“但她们本质上都还在这儿,只不过在小憩,所以我们小声点。”显然受到殷暝刚刚一席话的影响,见空无一人她也微微松了口气。

      她说着领着两人轻手轻脚走到楼梯边,打算带他们上二楼见见店长,说明来意。

      然而刚把脚迈上台阶,许晏就顿住了。殷暝更是直接转过身,看向一个确切的角落。在他们身后,桌上一小盆三叶草安静地疯长起来,转瞬间竟然长到了半人高,长长的茎叶拧作一团,化作清晰的五官与雪白的肌肤。一个看起来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凭空“长了”出来。

      “木小姐!!!”伴随着一声压低声音的尖叫,她就像火箭筒子似地蹿进了木牧怀里。她头顶只到木牧腰间,发旋滴溜溜地打着转。

      木牧毫不讶异,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说:“吵到你午睡了?小幸。”

      被她称作小幸的姑娘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小胳膊把她的腰抱得死死的。

      “还有……不是说好了别再叫我‘小姐’了吗?会被人误会的。”木牧温和而无奈地说着,回头瞥了许晏两人一眼,神情有些赦然。

      “先不说这个了,木姐姐,你快离……离你前面那个人远一点。”小幸尽量小声,但还是紧张地盯着殷暝,她花了好大勇气才把这话说完。

      木牧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没想到事发得这么快,小幸的恐惧也让她莫名奇妙。她有些歉疚地看向殷暝,后者一笑,耸了耸肩转身走下台阶与他们保持了点距离,让她看着很不是滋味。

      为了安抚小姑娘,她把小幸带回到她的那盆三叶草旁边,用手轻轻抚摸着三叶草的叶子和小幸的头发。小花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静了下来,不再发抖,她的本体也在木牧指尖呼吸般微微张合着叶片。

      许晏和殷暝的视力都好得很,自然把她的小动作收入眼底,虽然早有猜测,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木牧展现出特殊的能力,在这之前她就和一般都女大学生没什么两样,除了性格特别温和单纯以外。

      “要离远一点的人,你指的是我吗?”许晏忽然打破了尴尬的局面,走上前蹲在小姑娘面前。他嘴角带笑却微微皱着眉,一副有点被伤到心的模样。

      小幸转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了一阵,才清脆地说:“不是。”很显然,她本不是个胆小的小妖怪。

      “那~就是那边那个穿牛仔裤的哥哥咯?”许晏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适时地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他长相里本就颇有几分“君子如兰,温其如玉”的风度,更加上那双秀气的柳叶眼,这样一笑赏心悦目,让人如沐春风,小幸也不禁回以微笑。

      “既然如此,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远离他吗?没关系的,那么远他听不到。”许晏小声说。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离得老远”的殷暝此时听到这话一定翻了老大一个白眼,不过他暂时没空回头嘲笑人家。

      小姑娘微微皱起眉,慢吞吞地说道: “你们感觉不到吗?他身边……有好多不好的东西。”

      “那也就是说,是他身边的东西让你感觉害怕,而不是他这个人本身,对吧?”木牧很快抓住了重点,不免急切地问。

      小幸点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

      木牧叹了口气说:“小幸,你能为我着想我很高兴,但是如果谁都因为这种原因离得他远远的,他难道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很可怜吗?”她的语气温柔而严肃,“就像曾经有些人说你是杂草,就把你赶走。小幸一个人流落街头的时候很孤独、很委屈吧?所以你该更能体会他的心情才对。”

      小幸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她咬着嘴唇,纠结了一阵,垂下眼睛。许晏见状笑了笑,知道搞定了,于是冲殷暝使了个眼色,后者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他没有像木牧和许晏一样蹲下来和小姑娘平视,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小幸瑟缩了一下,眼睛越过木牧的肩膀与殷暝对视,眼神有些不安,充满了单纯的生灵特有的直觉与好奇。

      “小丫头,你看到了什么?”他问。

      小幸摇摇头,“不,我不能确切看到什么东西,但我就是知道,当有不好的东西在旁边的时候,我一直都知道!它们让我觉得身上又刺又痒的。不过……你确实有点不样,你让我觉得很冷,像被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抵着,虽然冷得我鸡皮疙瘩都出现了,但确实不是那种刺痒。”她绞着裙子,有些语无伦次。

      殷暝闻言饶有兴味地瞅着这个只到自己腰际的小妖怪,忽然笑了起来:“你能感受到‘气’,小丫头。就算是在我的同伴之间,这也是一种不常见的天赋。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在刻意锻炼这方面的能力,而你却是与生俱来,他们要是知道了会嫉妒死你的。”

      “让你皮肤刺痒的是阴气,生而见于恶人、死则附于怨鬼。而我身上的,大概是煞气吧。”他还挺耐心,给小姑娘解释起来。

      “就是你之前说的,附着在冥刃上的东西?”许晏插话。

      殷暝点点头,“对,我们的武器有‘无往不利’辟邪之称,其实是以杀气降伏阴气,以毒攻毒罢了,这就是为什么除了冥界人以外没人拿得起冥刃。剑下吸敛的亡魂一多还会积聚起来,萦绕在身边,我们称其为‘渊’。”

      “真没人拿得起?”许晏在苏子红的书里读到过,但先前以为是夸张的说法。

      “你可以把它想象为雷神的锤子。”殷暝做了个鬼脸,很显然冥界的结界隔绝阳光却不隔绝互联网。

      “所以说,小幸”他说着俯下身,把手伸向小花妖,动作刻意很慢,“你的感觉不是什么无用的痛苦,也不是使你成为异类的诅咒。”殷暝把苍白的手轻柔地放在小幸的发旋上,后者作为敏感的生灵,为他突如其来的温和微微发愣。

      “这是你的天赋。”

      “每个人都有天赋,因此而异于旁人。天赋不一定让人满意,但它就是我们的一部分。”

      听到这句话,许晏不由抬头,正好撞见木牧望向自己的眼神,她很快移开了视线,但三个少年都心照不宣,默然忆起自己为自己的“天赋”都付出过什么。

      花妖却没有得到安慰,她竟忽然哭了起来:“但这其实不是我的!你不明白。

      “人们相信我能带来好运,所以我作为一株平平无奇的杂草才能和其它奇花异草一样修出人形,甚至还有特殊的能力。但这一切只是因为……只是因为……”她哽咽着,绿色的眼泪一个劲儿地涌出来,瞬息间弥散在空中。

      “只是因为人们有一天忽然愿意相信,‘四片叶子的三叶草代表幸运’!”她带着哭腔,喊出的话显得有些滑稽。

      莫名其妙地诞生,莫名其妙的禀赋。从来没有什么从一开始就属于自己,或是由自己努力得到的。她只是被无意间施舍着才得以出生,然后被施舍着活下去。

      人们毫无理由的信念,如此普遍,如此平凡,在小学操场上散步的女孩之间口口相传。以至于连去怀疑都是件浪费精力的事情。没人真的相信找到四叶草就能走好运,就像没人真的会花心思去证明,一定不会走好运一样。

      人的信念是奇怪的东西,它不需要坚定真挚,事实上它可能从不那样,只要来源足够广泛就有巨大的力量。众志成城绝非空话,一个人虔诚的信仰连自己都救不了,百万人敷衍的信仰却造就了神明。

      说起来,是很多,很多的神明。那古老的,消亡在传说与歌谣中,却又留下神印,弥留残喘的神明。

      看着哭得昏天黑地的小花妖,许晏面无表情,甚至忘记了苏子红平素的要求。他莫名为哭声烦躁,这泪水出现得毫无逻辑——活着便活着,竟还有人会为自己的存在本身而如此悲伤。但又同时他又产生一丝怪异的怜悯,仿佛自己心脏的某一小片无比理解她,因而在闷痛。

      不,一定不是什么怜悯。许晏很早以前就发觉自己见不得人哭泣,看到就不舒服。这是没来由的,就和红绳、剪刀、苏子红什么的也是没来由的一样,所以他合理怀疑这又与自己手腕上的神印有关。

      你看,做一株稍有特别的杂草和做一个稍有特别的男孩,并没有什么区别,都被各种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强加于身。

      他这样冷漠地想着,却无比温柔地伸出手把小姑娘轻轻揽在了怀里。木牧和殷暝都是一愣,却不做声,知道他将会做些什么。

      一线只有许晏看得见的红色从他袖中蹿出,没入小花妖的胸口。小幸几乎是立刻停止了激动的颤抖,哭声也很快停了下来。许晏扶着她的肩膀,像个在安慰想要棉花糖的妹妹的大哥哥,温和地笑着。

      她直愣愣地抬头看着这个微笑着的少年,本能地想从他身上得到更多安慰,可看到那双含笑的眼睛,她的直觉却立刻让她谨慎。“你做了什么?”最终她问。

      “没什么,”许晏轻巧地站起身,拂了拂衬衫上的褶皱。“我只是觉得,你需要点‘幸福感’,而我这里刚好有多余的。”

      “不过我可不是白给,作为报酬……”他随手拈起工作台上一朵勿忘我,“花送我一支。”

      他说着,仗着手巧,以殷暝来不及反抗的速度将淡蓝色的小花别在了他胸前的纽扣上。

      报了停车场的一箭之仇,许晏的心情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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