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Chapter 4 星空 ...


  •   噗嗤!!

      芙洛亚只来得及感到一阵劲风向她刮来,耳边就响起了利器刺穿□□的声音。血腥味像水中蜿蜒的浓墨一般渲染开,大片冰凉的液体溅上了她的衬衣。
      耳边充斥着鱼怪垂死的嘶鸣,芙洛亚连忙趁这个空隙抓紧小女孩的手,将整个人翻回了木板道上。

      杨松开手里贯穿了整条鱼怪头颅的鱼叉,任由鱼怪的尸体从上面脱落下来,落回了黑色的海水。他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气,用袖子擦了擦溅到脸上的鱼血,这才转向了一边的小少女。
      映入他眼帘的首先是一头熟悉的黑发,此时正占满了鱼血和海水,湿淋淋地粘在少女脸上。芙洛亚用力抹了把脸,将脸上的头发拨开,露出一张与少年有过一面之缘的面孔。
      看到她的那一刻,杨不由得愣住了。他那比普通人稍长的反射弧几秒后才跑完全程,艰难地意识到自己刚才救下的是他琢磨了一路的怪胎本人。他连忙收拾了自己一脸呆样的表情,急切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芙洛亚没回答。
      她看了杨一眼,感觉这个人就让她很头疼。于是她干脆选择性耳聋,拽过一边还没有从惊恐里回过神的红发小女孩的手,将那条一直握着的项链放在了小女孩的手心。
      红发小女孩猛地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手里的项链,又看了看芙洛亚,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激动地跳了起来:“是项链!是项链!太好了!谢谢姐姐!”
      看着她欣喜若狂的模样,芙洛亚那双常年冷得像冰一样的心悄悄跃动了一下。她看着开开心心把项链捂在胸口的小女孩,眸子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杨把沾了鱼血的鱼叉抗在肩上看着两个女孩的一举一动,大概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被芙洛亚无视他也不恼,反倒觉得也挺好,于是他将手放在嘴边,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笑声。

      红发小女孩似乎是个活泼的性子,拿回项链她就立刻暴雨转晴。她开开心心地把链绳重新系起来,蹦蹦跳跳到杨跟前笑道:“也谢谢大哥哥!要不然大姐姐就要受伤啦!”
      杨把鱼叉放回原位,弯下腰来跟小女孩平视,露出了一贯和煦的笑容。他抬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温声道:“不用谢,这是应该做的。”
      说罢他直起身,冲芙洛亚伸出了一只手,关切道:“你没事吧?就算是为了帮她,现在下水也太危险了,下次绝对不能这样了。”

      芙洛亚没有接过他的手,而是抬起头审视地看了他一眼。
      少年的五官在黑夜下有点模糊,但能看出轮廓很清秀,天生一副即使面无表情也显得很亲切的模样。芙洛亚没有从他的笑容里挑出任何阴霾,入眼的尽是热切的真诚。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伸手,自己站了起来。

      芙洛亚并非不领情,也不是刻意拽得二五八万似的。她只是觉得这种善良单纯的人最好不要跟自己走得太近,比如杨和红发小女孩。
      在芙洛亚短短十三年的人生中,这种闪着光的善意对她来说就仿佛沙粒里的钻石,珍贵却少得可怜。她珍惜每一段温暖的善意,把它们藏进心底最深的宝盒,将它们作为自己的动力。
      所以她更不愿意看到这些闪着光的善良暗淡下去,不愿意看到这些善良的人因为跟她关系密切而遭受同样的排挤,不愿意让他们变得像自己一样不得不背起厚厚的龟壳,在人性的黑暗面艰难地生存。与其看见他们的光一点点熄灭,芙洛亚宁可自己来当那个坏人。她会把他们赶回安全地带,让他们继续没有负担地温柔下去。

      芙洛亚站起身来,拍了拍湿透的裙子,从一边的木板上重新拾起提包和篮子,打算高贵冷艳地不告而别。
      然而小女孩并没有理解到她复杂的用意,看她要走,连忙拦住了她的去路,大声叫道:“姐姐,姐姐你别走呀!你身上湿透了,这样会感冒的!”
      芙洛亚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一句“不关你事”到了嘴边,硬是被小女孩大呼小叫地堵了回去。红发小女孩拽住了她的裙子,急切道:“要不你跟那个哥哥一起去我家吧!我家今天晚上只有姥姥在,你们两个身上都湿透了,正好去我家暖和暖和,衣服干了再回去!”
      芙洛亚听了她的高见,一句“多管闲事”再次到了舌尖,却又被杨打断了。

      杨看着她那一身海水和鱼血,诧异地问道:“可是你这样回家,大先知不会生气吗?”

      芙洛亚:“……”
      这句倒是正中核心了。

      一想到回家要面对大先知那张面具,芙洛亚就对这件事一点也不期待了。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大概是被海水泡傻了,居然在这种心情的怂恿下点了点头,还忍着鸡皮疙瘩让小女孩开开心心地拉着自己往海岸上方的住宅处跑去了。
      杨则背着书包跟在两人后面一两步处,跟小女孩愉快地交谈着。他似乎对跟比自己小的孩子相处很有一套,一路上小女孩的笑声就没停过。三人沿着木板道一路前行,穿过海边的树林与碎石铺就的小路,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小女孩名叫艾米莉——杨跟她聊天的时候问出来的。她领着两人到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房子前,蹦蹦跳跳地打开了门。这房子红瓦白墙,绿色的藤蔓从底部蜿蜒到屋顶,温暖的灯光从窗子里氤氲开来。芙洛亚端详了片刻,感觉挺像她在书上看到的插画。

      艾米莉将杨和芙洛亚领到了客厅的火炉前,自己跑到一边一个坐在摇椅上的老太太身边,叽叽咕咕地向她解释起了今天发生的事情。艾米莉的姥姥已经年过八十,皱纹堆满了她枯瘦的身体,整个人裹在层层叠叠的毯子里,冲两人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微笑。
      杨站在门边冲老人挥了挥手,笑道:“奶奶晚上好。”而芙洛亚没有跟老人相处的经验,有点不知所措地在原地僵了僵。

      艾米莉给两人找来了靠枕和毯子,让他们坐在更靠近火炉的地毯上。随后她嗒嗒嗒地跑过去拿来了自己的书包,趴在一边写起了作业。于是杨就端着艾米莉给他的热水看着她写作业,时不时低声替她解释几道她不懂的数学题。

      芙洛亚这辈子是第一次到别人家做客,不由得有点拘谨。她正经危坐地僵坐在原地,捧着热水认真思考着她在哪她是谁发生了什么。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些都不像是真的,仿佛四周的人和物都跟她隔着一条薄纱,影影绰绰,仿佛近在眼前却又模糊不清。
      然而,当她听见杨努力用孩子能听懂的方式向艾米莉解释一道应用题时,忽然觉得周边的一切都真实了起来。
      她像一个独自在冷风里行走了许久的人,抱着一腔孤傲和冷漠铸就的铠甲,总觉得自己无所畏惧,就算风再大雪再冷她也不怕。她总觉得她不需要有人替她撑一把伞,固执地推开所有靠近的人。久而久之,寒冷成了她的生存要素,而传说中的温暖却仿佛天边的海市蜃楼般变得虚幻而遥不可及。仿佛五百万金币,所有人都知道很珍贵,却让人对它难以生出具体的概念。
      但是,在坐在火炉前,捧着热水安安静静听一个少年哄小姑娘的这一刻,温暖的概念在芙洛亚心里逐渐立体了起来。它从躺在字典里的一个形容词上站了起来,生出了清晰的面孔,向着小少女走了过来,将她轻轻揽在臂弯中。

      芙洛亚无声地坐在原地,认真揣摩着着全新的感受。她轻轻啜了一口手里的热水,将探究的目光投向杨被火光映得有点发红的侧脸,心中不由得有些纳闷。
      这一大一小的两个傻子,究竟有什么魔力?

      连无色无味的清水尝起来都有点甜了。

      杨察觉了少女的目光,便转过头,朝她看了过来。随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啊”了一声,往芙洛亚这边挪了挪。于是芙洛亚的脊椎又开始僵直,不自然地看着眼前靠近的少年。
      杨察觉了她的拘束,便没有靠太近,保持了安全距离。他只是转过身面向她,忽然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这个微笑中包含的东西有点复杂。它不仅仅是一个善意或礼节性的笑容,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快乐。杨那双闪着光的棕色眼睛中浸满了笑意,仿佛突然看穿了什么似的,闪烁着某种芙洛亚读不懂的色彩。
      杨压低声音道:“干红珊瑚草是你送来的吧?太谢谢你了,否则叔叔会杀了我的。”
      芙洛亚有点搞不懂他傻笑什么,于是选择了缄口不语,只是疑惑地皱了皱眉。
      接着,她就听到杨问出了另一件事。
      “来龙去脉我都听艾米莉说了。你凶她其实是好意的吧,是怕她因为你被那群男孩子针对吗?”
      心思猝不及防被说穿,芙洛亚有点尴尬地抿了抿唇,感觉现在有些想拿胶带缠住这个马大哈的嘴。
      杨看见她不太好的脸色,很善解人意地揭过了这个话题,却发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感慨。

      “真好啊。”他低声说。

      芙洛亚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东西真好,于是再次开启选择性耳聋,希望他能继续善解人意一点放过自己。
      结果这个好奇宝宝不但不闭嘴,还接着问道:“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叫芙洛亚?三班的?为什么不来……啊,没事没事。那你……”

      芙洛亚直觉他那句不来是想问她为什么不去学校。她感觉这话题继续下去可能要出事,于是皱了皱眉,打断了他。
      “我不上学关……因为学校的功课太简单。”芙洛亚艰难地咬断了那句涌到舌尖的“关你什么事”——到底还是没能对救命恩人刻薄起来。但她也不想像个被欺负的可怜虫一样遭受同情,于是语气生硬道:“你们最好离我远点,不然小心惹麻烦。”
      出乎她的意料,杨没有否定芙洛亚的说法,也没有赞成。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芙洛亚,模棱两可地道:“没事,我看着艾米莉。”
      随后他又一次很快地揭过了话题,问道:“我可以明天去找你吗?有点事……”

      芙洛亚:“……”
      她还以为这人挺懂事的呢,原来还是鸡同鸭讲。

      “不可以。”她高贵冷艳地站起身,冲老人家点了点头,“我回去了。”

      老人家咧开一张没有牙的嘴,用还没咽下去的米糊以示辞行。

      —————

      芙洛亚回到家的时候,窗子里已经出现了微弱的灯光,这表示大先知已经回来了。
      房子高耸的尖顶掩映在松树林的枝桠下,黑暗填充了每一个角落。只有二楼的窗户里闪烁着一点微光,却并不给人温暖的感觉,反倒像墓地里的鬼火似的,令人无端浮起一层凉意。

      芙洛亚用钥匙打开门,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一丝声音。她踮着脚,尽力在不惊动二楼的人的情况下回到她的阁楼。她蹑手蹑脚地沿着旋转的楼梯往上爬,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就在她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忽地在她背后响起。

      “你回来晚了。”
      那声音在黑暗中透着一股死气沉沉,仿佛坟墓里爬出来的死者。

      芙洛亚的胳膊僵住了。
      她摁住心跳和冷汗,转过身直视着大先知狰狞的面具。那是一张红色的鬼面,黄澄澄的眼珠子狠狠瞪着小少女,森白的獠牙在微弱的灯光下浮动着不明显的光泽。

      “下次不会了。”芙洛亚抓着篮子的手指紧了几分。她极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显惧色,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先知。

      “最好是这样。”那令人后脊背发凉的声音再次从面具背后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芙洛亚总觉得大先知正在用阴鸷而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审视着她是否有异心。
      她正要开口,大先知的声音却突然又凉了几分。
      “你下水了。”他说,“我最近是太娇惯你了吗?”
      芙洛亚沉默不语,指甲紧紧抠进了手心。

      那张鬼面一点点凑近,大先知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一分钟才终于放过了她。芙洛亚看着他转过身,露出背后的黑袍,回到了房间里。
      随后,她听见了屋里传来铁链“叮叮当当”的响声,冰凉的金属敲击声仿佛从地狱而来的钟声。

      芙洛亚明白,这是大先知在警告她。
      如果再有下次,她会被大先知锁在屋子里。
      芙洛亚松开满是冷汗的手,望向走廊尽头圆形的窗户。一轮半缺的月亮白惨惨地挂在那里,仿佛一张哭丧的长脸。

      祭典又快到了。
      芙洛亚算着时间,走进了浴室。

      她希望那一天最好别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