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神仙的睡前故事会》冰凌不加冰

14、Chapter 2 飞鸟

　　“据说，我们所居住的世界是由天上的神明把守着的。”

　　少年的手指很修长，掌心是温暖而干燥的。一张白纸在那双漂亮的手中上下翻折，经过无数道令人眼花缭乱的复杂工序，逐渐被叠成了一只构造新奇的纸飞机。
　　少年顶着身边男孩艳羡的目光，让那只漂亮的飞机搭上了吹进教室的微风，任由它鸟儿似的盘旋滑翔。

　　“创造世界的神明肋生双翼，有洁白的翅膀，就居住在云层之上。而大海则是万物的起源与归宿，它孕育生灵，接纳他们的尸骨，是生命的起源与尽头。”

　　少年的声音带着男孩子在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却因为不疾不徐的语调而显得温和且稳重，反而带着些不属于他年龄的成熟。他看着面前盯着课本抓耳挠腮的少年，贴心地补充了一句：“这段得背下来，考试会考的。”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正背着呢吗！”坐在金发少年面前的男孩可能是个猴子成的精。就这么半分钟的光景他已经连着换了五六个坐姿，一会儿把脚往凳子上翘，一会儿满头大汗地用笔杆不断挠着后脑勺，再要么就把面前可怜的课本来回蹂躏，总而言之就是不肯乖乖坐下来老实背那段要考的课文。
　　与猴子似的多动症男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金发少年。他从始至终都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白纸在他的指尖不断翻飞，不出片刻桌上就多出了足够一个空军战队开的纸飞机。而那抓耳挠腮的棕发少年却依旧在跟那两行字互相折磨，连一页纸都没有翻。两人的四周还坐着几个其他的少年，都无精打采地盯着课本念念有词，似乎正跟棕发男孩有着同一个烦恼。

　　背着棕色提包的芙洛亚找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这还是高塔上的“蜗居姑娘”这个月第一次屈尊降贵地赏脸光临人类用于训练熊孩子的机构，佩尔斯小镇东边的唯一一所中学。
　　要论宅，芙洛亚实在是宅得有点丧心病狂。如果宅这种技能也有奖项的话，芙洛亚小姐可以蝉联十届诺贝尔最宅奖。毕竟没有几个宅女青少年能够像她一样，为了不跟人交流干脆自己在家里自学完了一学期的功课，只在重要考试的日子高贵冷艳地露个脸，答完试卷立刻拔腿就走的。
　　当然，芙洛亚小姐这种严重违反校规的行为完全不值得提倡。如果你没有一个像大先知一样全镇上下说一不二，连校长都不敢得罪他的家长，建议还是不要轻易模仿芙洛亚这拽得十分欠揍的举动。
　　总而言之，拽得十分欠揍的芙洛亚找到昨天出现在窗外的马大哈并不难。因为按少年在道歉信纸条里的说法，他应该就住在离芙洛亚家不远的附近，否则他是不可能在几个小时内跑回家摘完矢车菊再赶回来的。而这附近的学校只有这一所，那么根据逻辑推断他很可能就在这里上学。芙洛亚正是想通了这点，这才决定破格出门来一次学校把他掉的东西还给他的。

　　不过，芙洛亚并不是一个很善于言辞的人。作为一个孤僻的宅女，光是穿行在同龄的学生之中就足以令她感到头皮发麻，更别提大大方方地走进教室打断两个少年的谈话，告诉他“嘿，你昨天把干红珊瑚草掉在我家门口了，我今天给你带来了”，然后笑眯眯地接受少年的道谢再得体地客套几句，或许还得跟他旁边的棕发男孩打个招呼。

　　……这也太尴尬了，不符合她的行为模式。

　　于是不善言辞的芙洛亚成功让自己进退两难。她站在教室门口的拐角处，艰难地跟自己做着斗争，纠结着是去还是不去。
　　此时正值午休时间，窗外的阳光明亮得有些晃眼，远处蔚蓝的大海也像钻石似的发出刺眼的亮光。正在长身体的少年们刚吃完午餐，都跑到学校外面的草坪上玩耍去了。只剩某些一看就是平时不用功，成绩堪忧而临时抱佛脚的家伙痛苦地留在教室里跟课本大眼瞪小眼，试图为下午要上考场的自己多加一点生还率。

　　芙洛亚穿着一条毫无装饰的蓝色长裙，严严实实盖住了脚踝与鞋子。她腿上那怪胎的标志——诡异的蓝色鳞片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布料下，看不出一点端倪。
　　几个女生抱着书本，谈笑风生地从走廊里匆匆走过。她们的欢声笑语却在看见蓝裙小少女的那一刻诡异地凝滞，笑容生硬地僵在了脸上。她们就像看见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一般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急匆匆地从她身边逃也似的走了过去。

　　“……是她，她怎么来了呀，今天真倒霉……”
　　“……我见过她的脚，可恶心了，真的跟海里的海妖一模一样……”
　　“……她也知道恶心呀，怎么还出门吓人呢……”

　　几句窃窃私语从女孩们交头接耳的背影中传来，清晰地传进了芙洛亚的耳中。
　　本来按照芙洛亚这种高贵冷艳的人设，遇到这种情况她应该立刻上去替她们父母好好教教她们如何做人。但芙洛亚却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似的将头扭到了一边，往教室里望了过去。
　　怪胎到底是怪胎，受点排挤和歧视是家常便饭，对芙洛亚来说就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如果个个都要她报复回去，那她整天也不用干别的了，光盘算着毁灭世界就行。于是她熟练地无视了女孩们的坏话，耐心地等待着教室里的男孩们结束对话，好让她把事情干净利落地解决掉。

　　然而，男孩们的话比她想象的更多。

　　棕发男孩似乎背累了书，抬起头咬着笔杆胡诌道：“话说回来啊，杨，你有没有觉得课本都是胡扯？我们每年都举行了祭祀，还不是照样不太平。听说卡尔叔叔他们都快头疼死了，最近动不动就有暴风雨，都不敢出海了！”
　　正在折纸飞机的金发少年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棕发少年。他的头发是浅浅的铂金色，眸子是宁静温和的浅棕色。窗外的阳光落在他清透的琥珀色瞳孔中，为他平添了一份平易近人的温暖。被称作杨的少年思考了片刻，道：“神的脾气确实挺难以捉摸的。嗯，我也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
　　“啊对。”棕发少年无精打采地趴在了桌上，把课本随手一扔，“反正你是那什么劳什子……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山姆叔叔今天有没有给你糖？”
　　棕发少年后半句话一出口，四周原本都叽叽咕咕背着书的孩子们突然集体竖起耳朵，伸长脖子往这边看来，期待的目光仿佛一群看到了蚯蚓的小鸡崽。
　　“啊，今天有。”杨闻言，连忙放下了手里叠了一半的纸飞机，从书包里摸出一袋五颜六色的糖果来。被课本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少年们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将他的课桌围了个水泄不通。杨只得无奈地试图保持秩序，提高声音道：“慢点，别抢，山姆叔叔就给了我这么点，每人一个……”
　　然而糖果就在眼前，根本没有一个少年听他的。芙洛亚甚至看到了那棕发男孩偷奸耍滑地悄悄多拿了一颗，杨明明看到了却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由着他往口袋里塞。结果最后男孩们散去时每人嘴里都叼着一颗糖果，杨是唯一的例外——他把自己的那份让给了别人。
　　偏偏他还笑得阳光灿烂，看着比自己拿到了糖果还开心似的。

　　旁观了全程的芙洛亚：“……”
　　她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感觉这个人怕不是傻了。
　　就这么一个傻瓜是怎么从那么高的树上面掉下来而不受伤的，芙洛亚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有心想进去问一下那个叫杨的傻子脑子里塞的是哪个牌子的浆糊，但她毕竟不是什么好奇心很浓重的人，更何况不跟傻子讲话是她的座右铭之一。

　　于是芙洛亚采取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她将那袋干红珊瑚草挂在了门把手上，然后用力在教室的木门上拍了几下，转身就走。
　　行，她这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接下来的事就跟她没有关系了。

　　午后的海风是闲适而慵懒的，有气无力地轻轻摇动着少女的发丝。阳光在海面上肆意闪耀，亮得有点刺眼，令人不得不微微眯起双眼。远处白色的沙滩上海鸥盘旋起飞，很快化作明亮的小白点，望那蓝色的彼端飞去了。
　　这下总可以了吧，以后再也不会见到这个叫杨的家伙了。出了学校，走在海边的木板道上的芙洛亚如是想到，感觉到了一阵令人舒爽的如释重负。

　　然而，命运那混蛋到底没打算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