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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Chapter 1 人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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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那闪着光的大海的彼端,在蜿蜒的山脉尽头,坐落着传说中风景如画的人鱼故乡。
我顺着珍珠那样白的沙滩一路前行,穿过高耸的密林与深邃却清透的海水,终于抵达了游吟诗人的歌谣所吟唱的人鱼之港。
然后,我邂逅了一段故事,见证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题记
就好像每个童话故事的舞台,佩尔斯小镇坐落在波光粼粼海边。
这镇子不大不小,刚好够不多不少的镇民安居乐业。人们依山傍水,靠着优越的自然环境自给自足,过着朴实却富足的生活。渔民的船歌伴着展开的渔网与白帆响起,洒在被朝阳染成暖色调的海面上。
据说佩尔斯小镇是座实打实的世外桃源——是不是桃源不好判断,世外倒是板上钉钉赖不掉。若是要问起这镇子在哪个爪哇国的地盘上,遵从的是哪儿的法律,镇民们原户籍都在哪,佩尔斯小镇全体镇民的回答绝对空前的一致,那就是万能的三个字:“不知道。”
这种一问三不知的群众放在别处什么地方肯定是活不过三集的准炮灰,但在无奇不有的佩尔斯小镇可谓是再正常不过了。
据说几百年前佩尔斯小镇就切断了对外的一切通路,专心致志地搞起了闭关锁国。于是从那时起,禁止离开小镇就成为了这里的法律中绝不可违反的一条。至于原因,大家的推测是那时因为某些原因,小镇的存在触怒了海神。海神一怒之下,掀起海啸淹没了整个镇子,一夜之间原本热闹富饶的小镇就成了海底没落的古城。失去了住所的人们只能结伴离开,修建新的小镇,并定期举办祭典试图获得海神的原谅和庇佑。而那次海啸正好毁掉了小镇全部的历史记载,因为人类健忘的本性,于是那些问题的答案也只能就这么湮灭在无法触及的海底了。
当然,也没有人在乎。
众生皆如蝼蚁,仅仅是“活得勉强像样”都已经是极高的要求,又怎么有额外的心思琢磨这些跟“天空为什么那么高”差不多的问题呢?
当然,怪胎除外。
比如小镇里德高望重的大先知家里的养女,十三岁的芙洛亚小姐。
大先知是佩尔斯小镇中最令人尊敬,但也最神秘的一位。他永远一身黑袍,以一副长着獠牙的狰狞面具示人,从不露出一寸皮肤。没有人见过他的真貌,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先知的声音是苍老而悠远的,甚至让人无从判断他的性别。
而这么个神秘的怪人却偏偏又有呼风唤雨之能。他能预测未来,提前看见海上什么时候有风暴,哪片海域里有海妖。全镇上下无人敢忤逆他,因为他的预测无数次狠狠扇了胆敢质疑他的人响亮的大耳光,现在就连镇长决定先盖图书馆还是先盖广场都要请示他的意见。
大先知于佩尔斯小镇,就好像牧羊犬于羊群——他一跺脚,整个小镇都要抖三抖。
大先知这么英明神武,他那唯一的养女理所当然不该差到哪去。不说三头六臂,起码得是个贤良淑德,上得了台面的闺秀。
然而事与愿违,芙洛亚偏偏是个天生残疾的怪胎。
女孩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开了卧室厚重的窗帘。
此时正值温暖的上午,阳光肆意倾洒在屋檐与草坪上。这天是个风和日丽的艳阳天,远处珍珠色的沙滩在阳光下亮得晃眼,浅蓝色的海水与天空分不清交界线。几只海鸥从几缕淡淡的薄云下划过,留下一串带着海特有的咸湿味的鸣叫。
从芙洛亚居住的阁楼窗户望去,正好能把这诗情画意的景象尽收眼底。此时此刻,先不说生性调皮爱动的孩子,就说是个正常人,都该为此感到心旷神怡并拉开窗帘让阳光自由撒入室内,再灌满一肺的清新海风。
然而再心旷神怡的景象也架不住芙洛亚是个怪胎。那小少女挑开窗帘,面无表情地向外睨了一眼,活像洁癖患者看垃圾桶。
芙洛亚其实不太喜欢晴天,因为特别吵。
从另一边的窗子能看到门口的小街。这是个普通的周日,又是个天气晴好的好日子。邻居家的主妇们纷纷打开屋门,边将湿漉漉的被单与衣服挂出来晒干边唠着家长里短的闲话。笑声和互相问好的声音会随着太阳的升高慢慢嘈杂起来,其中夹杂着清脆的铃铛声与狗叫,装牛奶的玻璃瓶在篮子中相互碰撞,孩子奔过石板路的笑闹与脚步,和其他许多许多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吵闹的声音大集市。即使芙洛亚住在最高的阁楼也得乖乖听着,弄得她不胜其烦。
对芙洛亚来说,清晨就该是安安静静读书的时间。依她之见,最好全世界都乖乖闭嘴跟她一起啃那本充满拗口术语的《人类的来源与演变》。
但显然全世界不打算配合她乖乖闭嘴,并决定让她烦着去。
十三岁的小少女个子还没有长开,清秀的面庞上依旧带着稚气,但已经能看出些许美人胚子的意思。不同于传统美人的丰满甜美,芙洛亚好看得有点锐利。她有一双仿佛沉着冰雪的浅蓝色眸子,眼尾略有些狭长,斜着眼看人的时候能无端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凌厉感。
小少女散着一头长发,瘦削的小臂从白衬衣的袖口中露出,带着病态的苍白。她身型纤细,一股不属于她的年龄的阴沉感缭绕不去,仿佛这不是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而是传说中在棺材里躺了三千年的吸血鬼。
如果仅仅如此,她还不至于被称作怪胎。真正让她变成异类的不是别的,正是掩在窗帘投下的阴影中,那条生满了淡蓝色鱼鳞的右腿。
圆形的细碎鳞片层层叠叠地覆盖在苍白的皮肤上,说不出的怪诞与别扭。
芙洛亚长叹一口气,合上了面前厚重的书本。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清晨的嘈杂理应消散了一些。她原本打算趁着这会安静了点,抓紧时间啃她的厚书。可谁曾想到,大清早的不知是哪路熊孩子来了雅兴,前院的嬉闹声就没断过。
众所周知,熊孩子是一种杀伤力极强的生物,几个凑在一起的效果不亚于一百只吱哇乱叫的猴子,简直是芙洛亚的头号克星。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根据声音判断,今早先知大人出门的时候忘记锁前院的栅栏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熊孩子便趁机鱼贯而入,在前院和后院打闹了起来,制造的聒噪足以把整栋房子吵上天。
芙洛亚坐在她那有点旧的书桌前,交叠在木椅前的双腿焦躁不安地换了好几次坐姿。她手上的书没完没了地打开又合上,脑中正激烈地跟自己做着斗争,纠结着是直接一嗓子把楼下的猴子都吼出门去和把他们挨个掐死哪个可行性更高一点。
但是最终,小少女还是再一次输给了自己——芙洛亚认命地将那本厚书往椅子上摞得高高的书堆上一扣,生无可恋地趴在床上用枕头捂住了耳朵。
麻烦是她的头头号天敌,而人类——特别是幼年的人类则是麻烦的代名词。与其去门口跟一群小猴子鸡同鸭讲,她宁可老实等熊孩子们玩够了自己乖乖回家去。
然而,一个小时后芙洛亚小姐就后悔了自己的决定。
还有完没完了!
忍无可忍的芙洛亚腾地从床上坐起,无情地掀开了捂着耳朵的枕头。她哗啦一声扯开了窗帘,打算看看究竟是哪家的熊孩子这么欠调教。
结果不看则已,窗帘一拉开,芙洛亚就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的景象。
只见窗外一个小少年正瞪大眼睛,同样难以置信地与她面面相觑。他并不是悬浮在半空,而是攀在窗外一棵有两层楼那么高的树冠上,所处的高度正好跟芙洛亚的阁楼窗户差不多,两人这才不约而同地大吃了一惊。
这“惊鸿一瞥”来得太突然,芙洛亚只来得及看清少年棕色的瞳孔与扎成一束的金发,一声树枝断裂的咔嚓声就打破了这凝固的尴尬。树底下聚集的孩子们发出一阵惊呼,少年甚至没来得及出声,身影就随着断裂的树枝消失在了视野中。
一眨眼,面前只剩下了仍在风中凌乱的树冠,仿佛抗议着人类的暴行似的摇晃着枝桠。
芙洛亚愣了片刻,用力眨了眨眼睛。
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不死也得残。她一边思考着要不要喊人来收尸,一边垂眸仔细在地上搜寻着少年的身影。
然而绿色的草地上空空如也,只有仍在晃动的树枝投下的光影不断摇曳变幻。不论是嘈杂的孩子还是忽然出现的少年此时都不知所踪,仿佛一切只是一场虚假的幻觉。
大概又是小镇里孩子们惯常的伎俩——恶作剧完带着同伴撒腿就跑。四周终于如了芙洛亚的愿,重新回归了一片寂静。
芙洛亚站在窗边出了会儿神,秀气的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然后,她“哗”地重新拉上了窗帘。
身为不折不扣的怪胎,芙洛亚从小就生长在各种恶意与异样的眼神之中。所以她难免对于别人的恶意有些过于敏感,因此才显得越发孤僻。
那个人刚才为什么恰好会在那个地方?芙洛亚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性。
是在……偷窥吗?
芙洛亚将这个念头放在脑中斟酌了片刻,一双秀气的眉头紧紧拧起。随后,她似乎打消了这个想法,轻轻摇了摇头。
她没有把自己的猜想当事实的爱好,她没有证据证明那个少年真的在那么做。如果就这么轻率地给别人下了定义,她跟那些她厌恶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站在重新合上的窗帘后,朝着窗外的阳光望去。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在少女的小小一方画地为牢中留下一束细长的光。她像一只蜗居在保护壳里的小动物,一面恐惧着外面变化万千光怪陆离的世界,一面又被天性中的好奇心轻轻拉扯着,想要探出头去悄悄看一眼。
最终,芙洛亚天性中的怕麻烦像往常那样一招结果了好奇心。芙洛亚无视了好奇心那锥心泣血的控诉,冷酷无情地用窗帘封死了那条缝。
虽然她暂且不把那人当偷窥狂看,但这样的事如果发生第二次,她会叫那人知道什么叫做“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当然,对芙洛亚这种阁楼上的“蜗居姑娘”而言,再也不见无疑是最幸运的结局。然而几个小时后的下午,芙洛亚就知道这该死的运气又弃她而去了。
一只小巧的竹篮放在门口,一张写了字的字条压在底下。芙洛亚掀开盖在篮子上的手帕,发现里面是一罐未开封的酸奶和一支蓝色的矢车菊。
芙洛亚对花卉之类的事物不太感冒,便自然而然地无视了篮子里的东西。她抽出压在下面的字条,舒展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预示着她的内心烦躁透顶。
这似乎是窗外那个陌生少年的笔记。似乎是敲了半天门却惨遭不负责接待客人的芙洛亚的无视,为了防止误会留下了字条和篮子。少年流畅漂亮的字迹占满了一张便签纸,详细解释了他来这里的原因以及为什么会在树上——他原本是替邻居跑一趟腿,把这瓶自家做的酸奶带给德高望重的先知大人。半路上却被邻居家小孩拉走做游戏去了,对爬了他们家院子的树感到十分抱歉。花是从自己家院子里摘的,当作冒犯了的赔礼。
芙洛亚皱着眉看完这封解释兼道歉信后并没有什么感触,反倒越发觉得头疼——要她去跟先知解释这酸奶还不如杀了她。她正打算把酸奶和篮子一起毁尸灭迹,却在提起篮子的时候看见一个小布袋从不起眼的角落掉了出来,落到了白色的石砖地板上。
芙洛亚不得不蹲下来,捡起了那小布袋。当她看清里面的东西之后,她意识到了两件事。
第一,这个人是个脑子都能忘在家里的马大哈。这可是干红珊瑚草,上佳的治疗外伤的药材,一小袋的价格足以让这个丢三落四的傻子回家之后挨一顿臭揍。
第二,这个人绝对是台不折不扣的麻烦制造机。
芙洛亚虽然自知不是什么拾金不昧的大圣人,但也知道不义之财收了会遭报应。于是她叹了口气,将麻烦鬼留下的所有东西一并带进了屋。酸奶藏在阁楼的床板下面,娇嫩欲滴的矢车菊则惨遭嫌弃——芙洛亚判断这种植物很快就会枯萎,除了掉花瓣弄脏地板以外没有任何意义,于是简单粗暴地把它交给了窗外吹过的微风。
她回到堆满了书本的椅子旁,从足有一人高的书堆中抽出一本书,把它和马大哈留下的干珊瑚草一起塞进了棕色的提包里。
托这位的福,高塔上的“蜗居姑娘”明天不得不亲自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