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临》战戈风华

4、碧入红纱

　　送回叶穿庭家里的当然也不是只完整的“林铮然”，叶穿庭盘腿坐在书房，对着面前摆在桌上的狗肉锅，笑眯眯得嘴里还不得安宁：“林铮然你放心，我会给你报仇的。”
　　说罢还吩咐账房去狗市场找只小哈巴。换好衣服的柳归来刚刚进入书房，就看到叶穿庭一脸恶意地吃着狗肉锅，见她来了，还招手让她坐下吃点儿：“这可是个好东西，平日里可吃不到。”
　　柳归来自然不是叶穿庭，她自小便懂规矩，接过小厮递来的碗筷，端坐于另一边沉默着。
　　“怎地，怕我下毒？”叶穿庭放下碗筷。
　　“大人说笑。”
　　“你怎么活下来的？”叶穿庭刚开口就想骂自个儿，他闭上嘴，垂下眼角，可怜兮兮的盯着柳归来，无辜得仿佛做错了事的大型犬。
　　“只是正好抓住了浮木，算不得什么奇遇。”
　　“抱歉。”
　　“无需道歉，算上今日，大人已救了我两次，”柳归来叹了口气，她眼神干净又透彻，“民女虽算不上君子，却也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人，您救了民女两次，救命之恩千金难还，说起来倒是民女还欠大人一点恩情。”
　　“举手之劳。”
　　“民女可否斗胆多问一句，望大人成全。”柳归来起身，两手相合伏身跪到地上，稳稳地向座上的青年磕了个头：“民女可否知道，船上的人，现如今……”
　　“男的在城里劳工，女的在秀坊，”叶穿庭忍不住啧了一声，抓了抓头发：“圣上拨了钱给小孩儿建了学堂，本来是要往北走卖了的，孔相爷伸手拦了一下，这才安顿好，还有要问的吗？”
　　“没有了，多谢大人。”她又磕了个头。
　　似乎被磕烦了，穿庭一甩袖子离开了，让小厮看着，他去牵马，决定去找孔青岩喝酒。
　　他实在没办法，这种要脑子的事情还是找孔青岩吧，他向来只会行兵打仗，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一窍不通。
　　柳归来伏在地上苦笑，她的骨头也断得差不多了。窗外的光铺着她的发上，却没有多少温度，这光里是数不清的是是非非圈圈绕绕，仅仅是抬头看着，眼睛都要被冻伤似的。
　　“柳姑娘来这边，您被安置在南院里。”小厮唤了她一声，领着她向南边的小院走去。
　　柳归来并不好奇他为什么知道她的名字，这太好查了，对他来说，像喝水一样就能把普通人花无数精力去努力生活的一生查得干干净净。
　　而叶穿庭最终也没有找见忙得脚不沾地的孔青岩，林铮然也不知去哪了，他只能独自去了东华楼喝酒。
　　“在我看来，没有什么烦恼是喝酒解决不了的，”叶穿庭笑眯眯的，透着窗子往看外面的薄雨笼烟柳：“我喝了酒，把那些腌糟事儿忘得一干二净，我以为这么就过去了，可是过不去，我的失手和任性，到底让归来失去了太多。”
　　狰狞的痕迹拉在眼角，平白让那张白净的小脸多了几分戾气，洗干净后的柳归来自然是个美人。可就因为是个美人，才让叶穿庭十分愧疚，他不断地买各种脂粉，可没见柳归来用过一次。纵然这样，他也从未间断过。直到有一天他打完仗回京，将西域的脂粉给她，她才阻止了他的无用工。
　　“叶将军买这么多，是让民女开店吗？”柳归来将脂粉放到一边，扶着额似乎很头痛的样子。
　　“我只听闻闺中女子都喜欢这些小玩意儿，我又不知道你喜欢哪个，见你都不用，以为你都不喜欢。”
　　“可民女不是闺中女子。”
　　“那我买衣裳，你肯定喜欢!”
　　“叶将军不必愧疚，民女什么都不喜欢。”柳归来扶着脸看外面刚移栽的柳树，目光平和：“若将军真想为民女做些什么，便在外面刚移栽的柳树上系些红绳吧，就当是为了民女祈愿了。”
　　“连我也不喜欢吗？”叶穿庭垂下眼角，他没再多说直接走出去，他怕听见答案，索性他也不要这份答案。
　　第二日，将军府里的树全都被换成了柳树儿，长长的柳条尾端全都系上了红绳，荡在风里好看极了。
　　只是叶穿庭，再也没有来过南园。

　　朝中新上任的谢远，让林铮然和叶穿庭都忙得脚不沾地，只是偶尔回到府中吃顿饭，大多数都在外面奔走。
　　管家买回来的小哈巴一点点长成稍大一点的小哈猪，也被叶穿庭取名叫“林铮然”，成天围在厨房里不出来。
　　柳归来看着院里的柳树枯了又绿，绿了又枯，却总是有人换上新的红绳。府里的人也清了一批又一批，却从未有人短过她的吃喝。
　　她到底有些想叶穿庭了，上次见他，他便又瘦了一圈，白衣罩在身上越发的像丧服了。
　　院里多了个秋千，房里莫名其妙的小玩意儿，每天早上新开的花，从未断过的首饰衣裳和脂粉，他似乎从未离开过，如头一年他细致地照顾她一样。
　　“我以为就这样了，我照顾她下半辈子无忧无虑，然后再无交集，意外的是林铮然娶亲了，娶的是侍郎家的二小姐碧萝，那可称得上是十里红妆啊。”
　　林铮然成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整整一条街红纱罩顶，金丝盖地，而叶穿庭也免不得要去随份子钱。
　　于是他带着柳归来一道儿去贺喜，途中遇到了孔青岩提溜着他的大儿子，干脆就同了一路去。
　　林铮然的府邸不同于叶穿庭，布局文雅的很，假山流水雅静清幽，这会儿热闹的让叶穿庭看着顺眼了不少。
　　柳归来很少见这么多人，拢了拢面纱躲在叶穿庭后面不敢吭声，叶穿庭怕她走散，回头牵她的手，她也没避开。
　　见她没避开，叶穿庭忍不住乐了，一旁的孔青岩看不过眼，拎着一直喊饿的小崽子去另一边找食，边走还边用他们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以后可不许学你叶叔叔，要有点出息，别想他……”
　　那声音不小，叶穿庭没敢回头看柳归来，闷声问她要不要去转转。柳归来应了声，脸上是止不住的笑，似乎是没料到平日里没脸没皮的叶将军，也会不好意思。
　　婚礼大办了一场，而两人间的关系似乎缓和了些，偶尔能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顿饭。
　　上面好像有意让他们平衡权力，谢远升职很快，手里的权力也渐渐大了，除了孔青岩和尚书姚生池压着他一头，平日里几乎没人敢去招惹这个踏尽青云梯的青年。
　　过了两年，碧萝给林铮然生下一个儿子，取名叫林卓。
　　孔青岩也有了第二个儿子，取名叫孔竹喧。
　　谢远则取了太傅的嫡长女为妻，婚礼浩大。
　　他带着柳归来去吃了两人的满月酒，去看了十里红妆。
　　又过三年，碧落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叫林柚。
　　谢远和姚生池也都得了个女儿，一个取名叫谢未宁，一个取名叫姚杳，巧的是，他们的妻子都去世了。
　　一辈子足够长，长的够你体验尽人生疾苦，又足够短，短得让你眨眼间就失去了所谓的爱与恨。姚生池没再娶妻，谢远再娶妻，有的只是放不下和放下了的区别罢了。
　　或者说，爱着，和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