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皮》药欧

3、引路人

　　君心难测谁又能说得明白自己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就像陆反。
　　“我长大了是一个要成为将军的人，穿着黄金战甲戴着青铜面具，手里的剑，能够保护身后的所有人。”梦里的小孩窝在娘亲柔软的怀里信誓旦旦，淡淡的香味让他忍不住眯上了眼睛。谁又会在意这样的誓言到底能不能实现，只不过是许下了，是一个信念罢了。
　　总有人喜欢梦，因为有时候只有梦里自己才是不忧愁的。小白不知行了多久，只是日夜星辰流转了几次自己早就累了。背上还能够体会到少年的体温，少年的呼吸，少年血液流动的声音。
　　天阴阴的，有风，舒服。小白看到了风拂过水面一点一点晕开的纹，一片银色呲溜一下闪过去。
　　有点意思，小白就顺着这条有银色呲溜闪过的小小河走，水的尽头一定有一个可以能够让少年安身的地方。少年有点烫，不是像太阳晒过一样的烫。
　　没有了少年…小白动了动耳朵，习惯性地哼哼一下，光是吃草怎么能维持自个膘肥体壮油光锃亮的英姿。
　　顺着潺潺流水，一个尖尖的白点出现在小白的眼里。远远的在阳光下泛着光，在这样一片风都是草味的大草原里，这样一个白尖无疑是一个好兆头。
　　至少小白是加快了蹄子的速度。
　　小白是陆反娘亲挑的马，说是圆圆滚滚一看就是好养活的。当初的小陆反不情不愿地望着其他有点英姿的马，央求了半天也还是没用。
　　陆反年纪不大，太烈的马要是伤了他怎么办？作为一个在深庭大院里成长起来的贤妻良母，萧云烟知道怎样让自己的儿子能安全一点，这也是她为数不多的值得骄傲的事情。
　　在小白顺着的溪流，尽头是一座白塔。塔里生活着一个总是喜欢夜晚的孩子，还有一只总是围着孩子的白犬。
　　束起的青丝随意撩拨着孩子的心思，他垂下眼睑，留下睫毛浅浅的阴影。
　　江九渊说小年不是引路人，倒像是一个提着灯的精灵，温柔又善良。
　　柯药年浅浅一笑酒窝便显了出来，更是为了这样一张白皙稚嫩的脸添上了灵性。北域怕是在女孩子里也找不到这样的人儿了吧。
　　“江江，别闹。”柯药年轻轻抱起刚刚围着自己跑的白犬，摸了摸它呆愣愣的脑袋无眉儿一弯，“你是不是也想九渊哥了？”
　　白犬蹬了蹬自己的短腿，最终任由自己挂在柯药年的怀里。白犬一双湿漉漉的蓝色眼睛纯粹得像是一片北域草原的晴天一样，能一眼望到底。江江盯着柯药年的脸，又忍不住扒拉了两下想要去舔一舔尝尝味道。
　　柯药年半倚着栏杆，怀里还是那只白犬。
　　柯药年总是喜欢爬上自己高高的白塔，站在最高的一层上抱着江江，体会着草原上细腻柔和的风，体会花花草草的每一句低语，最好身边再有一个可以为他描绘灿烂星河与清风暖阳的江九渊。
　　浅笑，垂眸，转身，离去。
　　柯药年的眸子里看不出所有的波澜。
　　柯药年有一双墨蓝色调的眸子，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之前大海的颜色，不过这片大海却偏偏宁静得让人感觉安心。
　　之所以喜欢黑暗，只不过是骗骗自己没有选择罢了。这双不来自于尘世的眸子，背后的是使命，也是枷锁。
　　柯药年只能看到灰蒙蒙的色调，对于那一匹痴痴到来的白马一无所知。
　　也许就是这样吧，昨天是这样今天也是，明天再怎么期待它大概也就是原来的样子。生命有时候就是这样随意，随意到你顺应它它累了就不想给你安排什么了，然后像一个坐在台下看戏的孩子自己也不知道窜到哪里玩了。
　　但是就是孩子才总不喜欢一成不变的东西。
　　小白停在湖边，湖中央有一座白塔，浅浅的影子落在水面。一丝微澜撩动着这匹马儿的心，它看到了湖水之中自己的影子，像极了时光岁月里自己想要的模样。
　　马儿轻卧在湖边，它知道自己湖中央是自己到不了的地方，只是一波渊水巴巴地望着什么。
　　大概每个人都是一堆骨肉罢了，陆反像是一条缺了水的鱼，在烈日的炙烤下软塌塌浮在地上没有一点儿力气动一下。
　　陆反苦苦挣扎，但是每动一下，牵动的肌肉和骨骼都让人感觉酸麻酸麻的，甚至每一刻眼皮软绵绵地让人难以反抗。
　　只有青草和水汽的味道还能让他保持那样一点微不足道的清醒。
　　也许就这样吧，茫茫的北域草原跑不到尽头。一丝丝炊烟都变成了一种奢望，似乎在这个地方不属于任何人。
　　身上的伤口早已开始发脓红肿，像是里边有无数只小小的蚂蚁，随心所欲舔舐着像蜜一般的血水。钻心的瘙痒比在身上伤口的疼痛更让人难以忍受。
　　在难以坚持的时候，苦涩一笑，原来自己想象的是一个无所不能盖世英雄，不过到了真正的现实才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卑微到了极致。在生死面前无能为力，一点一点接受命运的摆布。
　　陆反缓缓闭上了眼睛，已经不想继续反抗了。无论是心还是身都已经疲惫到了极限。
　　他至今还记得娘亲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眼角的流下的泪水，还有她沙哑的声音。
　　“阿反，赶紧跑，不要回来。”
　　陆反的喉咙有些干涩，他颤抖着想要抑制住泪水往下流但是发现无论如何都止不住。滚烫的泪水顺着面颊流进脖子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这样的懦弱与罪恶。
　　一切烟消云散，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自己，所有人都看到少年握着剑，刺向主母。
　　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少年的大脑，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倒在自己剑下。为什么这样做，自己在哪里，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大脑一片空白。
　　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笑声，竟然有些像是自己。
　　陆反的眼前逐渐模糊，他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记忆、现实还是梦境。他是一个说大话的懦夫，没有一点点作为将军要有的勇气，现在只想早点结束一切。
　　一股温热湿漉的气息扑面而来，陆反听到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叫唤，紧接着清凉的一块东西甩到了自己的脸上。
　　可是无论是什么，陆反只能感觉得到身体开始不听自己的控制，意识逐渐消失，隐隐约约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竟然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嘴角挂着神秘的微笑，走向完全失去控制力的这个自己。
　　陆反的瞳孔猛然皱缩，意识瞬间清醒。他在哪里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他是谁那一天又经历了什么，他似乎一下子想起来了。
　　身体像是一块石头一样完全不能动弹，但是自己的感受哪怕是自己呼吸的频率都是那样清清楚楚。这种冰冷无助的恐惧像是从北海深渊之水一样席卷了覆盖了陆反。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自己的身体，眼前的那个相似的人，像是湖中的倒影一样频起微澜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反清晰地听到衣料在草地上摩擦的声音，紧接着清凉的水一点点浸过衣料，接触到滚烫的皮肤让他有点难以适应。很快每一寸皮肤都像是缺水的禾苗张大了嘴巴贪婪地吸取这份清凉。
　　不知漂浮了多久，身体碰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没有什么痛觉但很快陆反就感觉的到自己的血从身体中流逝出来，意识又一次开始变得模糊。
　　朦胧之中，他似乎听到了几声动物的低鸣和一个孩子的带笑的声音。
　　“江江，今天又捡到什么了。”
　　陆反的眼前终于一黑，他知道自己可以睡过去了。不知是福是祸但是陆反就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得坚信自己能活下来。毕竟在这个时候只有这样对自己说，已经到了别无选择的地步了。
　　血染红了周边的水，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残阳之中。
　　“江江又是惹了什么麻烦啊，不是说不能偷偷抓小动物吃的吗？”柯药年赶紧唤湿漉漉的白犬到自己身边，哪知道江江使劲甩了甩身上水溅得一身白衣的柯药年全是。
　　江江又是抬起头不停地叫唤，围着柯药年的脚摇着尾巴不停蹭来蹭去。
　　柯药年的眉轻轻皱起，弯下腰安抚了一下这个似乎是被冤枉的小动物，也不顾水了摸了摸它的脑袋。江江很快就不那么活跃了，柯药年这才一笑顺着它的意思往前走了走。
　　江江是族长送给柯药年的一只狗，好几年了却像是永远也长不大一样，小小的总是喜欢对着柯药年撒娇。但是柯药年知道自己家的江江是有些力气的，也喜欢捡一些受伤的动物回到白塔，包括人。就像是这一次。
　　它才不会管现在白塔里只有柯药年一个人，它才不会管柯药年只是一个刚刚到十岁的孩子，它才不会管柯药年到底能不能救活这些动物。江江总会是用着一双湿漉漉的蓝色眼睛望着柯药年，陪着他。
　　引路人，沟通神与人之间的路，也普渡在北域草原上的每一个生命，引他们从黄泉之路上归来，更是引领别人的心路。
　　这，本就是柯药年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