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片月》黛西很困

2、梅子黄时日日晴

　　乔炎的脑子被鸡踩过，这是乔府上下公认的事实，不是秘密的秘密。这位三小姐招猫逗狗，上过房揭过瓦，钻过鸡窝，还掉过井。闺阁小姐该做的全不做，不该做的做的又快又好。
　　府里的老人怀疑三小姐母家必定出身不好，所以三小姐打胎里就带着坏根儿，毕竟谁也没见过来路不明的三小姐的母亲，乔二的传说中的外室。还有人怀疑乔二别是被野鬼狐给勾引了，生出三小姐这么个淘出天际的半人半妖。
　　这并不全是凭空臆断，因为三小姐虽然脑回路奇葩，但长相却出奇的好。某个刚入府的小书童第一次瞥见三小姐不仅摔了手里的笔筒，被揪耳朵训斥时，还留着口水说：“我见着了神仙姐姐，死了也情愿啊”。管家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边打边说：“什么神仙姐姐，往后你就知道了乔府只有位人妖姐姐”。
　　合府虽然见着三小姐都绕着走，但还是很爱看她被乳母洗白白打扮得体之后的样子。虽未完全长成，但几乎算是有美人的风姿了。不过合府都互相提醒，千万别离乔炎太近。可远观不可亵玩说的就是她。可惜了了，上至老爷太太，下到厨娘乳母，都在惋惜，多好的皮囊啊，偏生给了个傻孩子。
　　只有乔林心里清楚炎丫头恐怕是刚出生就被灌酒灌迷药搞得脑筋不大好了。
　　乔炎长成乔府的祸害时已经是明正十二年。乔炎出生当年老皇帝已经在皇城诡异的大火中受了惊吓，不久便药石罔顾一命呜呼。新帝登基不久，从七月中就不打招呼离奇出走的乔二，款款回家了。还带回了个4、5月大的粉雕玉琢的小囡。
　　乔府用大排行，接着乔大的乔荞和乔娇两位小姐，乔炎被尊称三小姐。乔老爷看见乔林胡子都气直了，但再一眼看到乔二手里抱着的乔炎，气又消了一半。乔家富甲一方，却一直人丁不兴。乔林一辈只有两个男丁。一位小姐都没有。乔大膝下目前也只有一男两女。
　　乔林一直性情冷淡，乔老爷乔太太两夫妻晚上熄了灯枕上扯闲篇儿的时候，都暗暗怀疑乔林有龙阳之癖。对乔林有子嗣本已不抱希望了的。此时看到乔二手里抱着的乔炎，真像是见着龙宝蛋一般。况且当时乔炎雪做的一般，精灵可爱。谁能想到以后会长成下人口中人妖三小姐呢。
　　对三小姐的生产商，也就是生母，乔二只一笔带过，说原是杭州歌伎，相貌略有动人之处，合了眼缘。乔二与其金风玉露一相逢，变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乔二原本只是逢场作戏，谁想歌伎家奴竟找到他，说是已经暗结珠胎。乔二只能暂且安置了她，想着孩子养下来之后，再聘成外室。谁想乔炎甫一落地就赶上宫室焚毁的妖邪之事，又遇着国丧，不宜婚娶，只得耽搁下来。歌伎心中郁结，又身体孱弱，上月刚刚丢下孩子撒手人寰。乔二无法，只能把孩子抱回家里养。多扯的一个大谎啊，乔老爷心里哼哼两声，假装信了。
　　过后乔老爷差人打听了下孩子的来路，乔二近几个月的行踪。结果跟着的小厮早就换了人。横竖问不出来。乔老爷拈着胡子，沉思良久，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先把孩子养起来吧。
　　谁成想，养了乔三小姐这么个祸害，乔老爷当初拈胡子的时候，可没想到过日后胡子会被点着。就是歇个春觉而已，院子里绿荫满地，梅子黄的正好。三小姐拿了块水晶对着日头，把竹榻上困觉的乔老爷的胡子点了。
　　打是不会打的，再淘也不能打。这是乔林的原则。但是关个黑屋还是可以有的。乔炎因为点胡子，被关到厨房旁边的柴屋。事先柴都被清走了。乔家不是没有别的房子。但是不敢关三小姐啊。一烧能烧一片。想来想去只有没有柴的柴房合适。
　　乔炎被关了一天一夜，只许送水，不许送饭。头一天中午乔林亲自下的锁，三小姐鬼哭狼嚎，嚷着要娘，直哭到全府都觉得欠三小姐一个娘。乔林运功摒住了不为所动。直到第二天同一时辰，乔林又亲自去解的锁，门一打开，看到眼前一幕的厨娘小厮都拿衣袖偷偷摸起了眼泪，乔家太太闻讯赶过来看了一眼，就心儿肉儿的叫着扑了上去。只见三小姐睡在地上，脸上摸着灰，挂着两道晶莹的泪痕，怀里抱着一只大母鸡。
　　从那天起，三小姐非要和母鸡同吃同睡，管母鸡叫娘。府里人怀疑三小姐脑子被鸡踩了。乔林看乔炎的惺惺作态，心里冷笑，知道她是故意的。但面上已经做足了，乔老爷的胡子也就值关乔炎一天，额外多关的一晚算是附赠的，只为平息家人怒火，免得说他乔林太过纵容。乔炎戏演的好，他也懒得拆台。这下合府皆知，三小姐打不得，也关不得，所以惹不起。乔炎一战成名，从此横行乔府。
　　乔炎在乔府自由生长了这些年，连个绣针都没摸过。乔府本就不是什么书香门弟、钟鸣鼎食之家。士农工商占个最末的商 。虽然有泼天的富贵，但就像狗肉，上不得台面。乔老爷的爹的爹受够了窝囊气，发誓不管是买先生还是买卷子还是买考官，总之要让子弟走科举进仕，再不被人耻笑。偏生他乔家子孙一辈比一辈聪明，过目不忘，一目十行，却拿的动算盘拿不动书，记得住账本记不住四书。乔老爷做什么都赚，一辈子没亏过钱，拿起账册双目精光四射，却年年考年年落榜，到老都是白衣。乔大考上秀才之后，乔老爷就不再应考了，总算松口气觉得后继有人。可乔大一考十年止步秀才。看着总觉得后继乏力。而乔二，从小就人冷面冷心冷，完全不是入世之人。乔老爷左右看了下两个儿子，直接放弃了。他把目光深深的投向了第三代。从形而上开始，别的商贾之家供财神，西山乔家里供奉孔圣人牌位。不仅如此，乔老爷还命乔二搜刮了当朝最好的先生，八抬大轿请到家学里。家学里本只有乔大跟前的乔桥这一颗独苗。但这时候，乔老爷的商人本质就暴露出来了。他觉得赔啊。束脩自然不能减，那加学生总归可以吧。于是把乔荞和乔娇改了男装扔进家学，想想还是赔，好不容易等到乔炎长到总角，开笔之后就命她即刻进学。乔老爷很满意，拈着胡子，觉得自己到底是吃经商这碗饭的，西山乔家，没干过赔钱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