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片月》黛西很困

12、更无柳絮因风起

　　斜阳铺满小洞庭湖面，湖水如着火般流金溢彩。官家携后妃，于不染台上饮酒听戏。隔着水，丝竹声听来分外悦耳。
　　乔林从月门离开时，犹能闻得一两点萧声。而一迈入竹林，周身便被竹叶竹枝囫囵吞入。光线陡暗，周遭静下来。乔林略放慢脚步，边走边想午后的事情。
　　乔府二十岁以下小厮在前院黑鸦鸦跪成一片。上首架着碧纱屏障，贵妃端坐其后。小厮一个接一个趋步至屏障前，听凭检阅。隔着纱幕，乔林只见得插戴着凤冠的贵妃张氏，珠光宝气，影影绰绰。
　　打扮成家人模样的乔林，紧皱眉头，不错目的盯着纱橱。直到最后一个男丁见完，贵妃隔着纱幕，摇了摇头，又摆摆手。一个小黄门悄声对管家说散了吧。所有人跪俯着趴在地上，不敢抬眼。乔林悄悄退到走廊阴影处，藏起来。但见，贵妃由宫女搀扶着，由碧纱橱中走出，转身背对着乔林坐上檐子。檐子由角门抬出。贵妃一只手举着扇子遮住阳光，也正好遮住乔林视线。乔林目送其出门，转身回坎院换身衣裳，紧接着去见乔老爷复命。
　　等乔林赶到小洞庭时，却发现湖心不染台上已是歌舞升平。
　　乔老爷等一众家人都侯在岸边。看到乔老爷望向自己，乔林略一摇头。
　　乔老爷已听人来报，下午贵妃无有斩获。此刻见到乔林，不免苦笑着说：“有宝剑饮血之前会铮铮作响，我下午明明已经闻得剑鸣声，此时剑却又藏了起来。”
　　乔林知道乔老爷下面还有句话没说：不知这剑几时出鞘。他手掌隔着衣袖覆住他爹的拳头，聊作安慰。
　　事情也许没有想的那么糟，只是有点费思量。
　　不染台于小洞庭粼粼波光中，真好似天上一般。贵人们觥筹交错，晃动间，金玉宝石反射着夕阳，璀璨夺目。贵妃张氏此刻坐在官家身后，面目模糊，远远只看得脸擦粉团一般，官家回身说了个笑话，她便举起袖子掩住嘴，巧笑倩兮。乔林摸到袖子里藏着的锦囊，略安心，他想起他爹刚说的宝剑，此刻，剑悬在谁的头顶，还未可知。
　　掌灯时分，乔老爷因官家赐宴，乘船去了不染台。乔林得了赦，缓步回屋。从竹林出来，路过静远堂时，乔林想到上午瞥到一眼的赵元允。他脚步略停了一停。觉得今晚还得再泡壶茉莉花茶等着。
　　乔林且行且思，等走回坎院时，天已黑透，弯月如钩，斜垂在蓝丝绒般的天际。
　　坎院里悄无声息，檐下十八个铜球子随风微微摆动。今天放的是沉水香。闻到熟悉的气息，乔林深呼口气，安下心来。
　　却不想黑处窜出个身影，“爹？”乔炎轻声唤道。
　　乔林头顿时又大了。
　　乔炎确认来人是乔林后，一下子扑上来，眼泪鼻涕全蹭到乔林衣服上。
　　乔林有点心疼。乔炎哭的越大越做作，他反而越放心。他就见不得乔炎这样受了委屈之后无声啜泣。
　　乔炎俯在乔林怀中，后背无声起伏着。乔林慢慢抚摸着她的头发。好一会儿，乔炎哭够了，抬起头来，灯光下一双眼眸带泪，直摄人心魄。
　　乔炎绷着脸问她：“你打内书房来么？陆先生可知道？怎么穿的乔模乔样的？”
　　乔炎低头看看自己，还是厨娘模样，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她又恢复了往日俏皮神气，眼里带着一丝狡黠笑着说：“爹先别问。反正我既然出来了，就再也不回去了。”
　　说着她整个人往院子里一蹦，说，“爹若逼我，我可就再跳井了啊。”
　　乔林仍绷着脸，但眼角带了一丝笑意说：“井口早就封上了。”
　　乔炎愣了下，慌得往屋里钻，边跑边说：“那我就藏起来，爹再也找不着。”
　　乔林想了想说，“也罢。正好我也有话要对你说。”说着，走到檐下坐下。
　　乔炎闻言，从屋里探出脑袋，看他爹并没有要捉她的意思，便笑嘻嘻的走出来，也坐到檐下。
　　乔炎闲不住，顺手抓了把棋子儿扔着玩，脸随着棋子儿扔起落下而俯仰。
　　乔林静静看着乔炎面容。片刻伸手，大手掌如泰山压顶般直接按住乔炎头顶。乔炎哎呦一声，不解的看着他爹，扭了扭身，挣脱不出。只好乖乖盯着她爹。
　　乔林等乔炎全神贯注的看着自己，方说：“今日我同你说的话，十分重要，你记牢了。”
　　乔炎点点头。
　　乔林便伸手从衣袖里掏出个锦囊。解开绳索，从里面掏出一块白璧。乔炎接过去细细看起来。乔林非常喜欢看乔炎聚精会神的样子。眉头微皱，轻咬下唇，总能让乔林想起一个人。好一会儿，乔炎不确定的说：“璧不稀罕。只是上面雕得这花纹，我却从未见过，好生奇怪。”
　　乔林知道乔炎虽然胆大包天，却最是心细，尤其喜欢留意寻常人不注意的小事物。白璧上图案大部分已经堙灭。他无数次的拿手指摩挲过，只模糊知道是个蹲踞的神兽。似鹿却有翼，只嘴里含着的一颗瑞草清晰可见。
　　乔林见乔炎已将白璧放到一边了，现在正认真看着锦囊。
　　“爹”，乔炎突然抬头说，“这是宫绣。我只见太太的诰命服上是这个针脚。”乔炎想了下又说，“但爹有件衣服也是这种绣法。”
　　乔林略红了脸，幸而天黑看不见，他伸手把锦囊收回。单把白璧放回乔炎手里，说：“这是你娘留给你的。藏好了。”
　　乔炎捧着白璧怔住了。
　　乔林略想了下说：“既然你不肯住在内书房，出府如何？”
　　泪水在乔炎眼中蓄积。
　　乔林不等她哭出来，接着说道：“乔家商队马上要启程去趟西边，不想跟去看看么？”
　　乔炎原以为自己要被逐出府，本欲大哭，听她爹这么一说，泪水瞬间止住了。她忍住笑，拼命点头，不想鼻子里冒出个鼻涕泡泡。
　　乔林也笑了，然而眼里却略微酸涩。
　　乔炎却只看见乔林笑了，以为他心情好。于是放心的低下头，把玩手里的白璧。“对了，”乔炎突然抬头问道“为何静远堂那位王爷要叫我’奶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