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片月》黛西很困

11、竹深树密虫鸣处

　　乔家男丁都在前院接受检阅时，乔炎在内书房对此一无所知。
　　暴雨过后，暑气正盛。乔炎闷在书房廊下百无聊赖。午后，厨房照立夏惯例送来了酸梅汤。乔炎嫌甜腻，让仆妇单制了梅花冰饮。将窖藏的冰块研碎，浇上玫瑰卤子和酸梅粉，用绿豆汤淋透，一碗喝下去，清凉解渴。
　　因圣驾在府中，乔府的家学暂停。乔桥并大乔小乔两位小姐跟着乔太太、乔大奶奶，在后头园子里陪皇后和贵妃叙话。乔炎被拘在内书房里哪儿也去不了。
　　乔炎是闲不得的人，一闲就要生事。陆先生知道乔三小姐的性子，不错眼的盯着她。午后，喝冰饮时，他见乔炎边喝边打量送汤来的小厨娘，就隐隐觉得不安，更强打起精神看着她。但到底有了年纪，太阳一晒就忍不住托着腮打起盹来。再一醒来，乔炎不见了。
　　此刻，乔炎梳着两个丫鬟髻，穿着骗来的厨娘衣裳，提着食盒顺着墙角疾步快走。冒着这么大风险出来，原打算回坎院找她爹。但一跨出书房院门，乔炎就鬼使神差的往撷趣园走去。听说那位爱穿白的王爷住在静远堂里。乔炎十分想会他一会。
　　看守园门的禁军，看到低眉顺眼的乔炎还有她手里拎着的食盒，只当她是送餐的小厨娘，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放她进去。及进园子，乔炎倒不慌了，沿着游廊慢慢挪向静远堂。园里草木繁盛，几日未进园，花已谢尽，更添了些绿荫。靠近竹林，乔炎只觉一阵凉意，想起第一次遇到赵元允的情景。当日她在明处，赵元允在暗处。那日在书房也是。乔炎想，不妨今天我来吓你一吓。
　　乔炎垂首走到静远堂。堂前同样有侍卫把守，厉声问道：“何事？”
　　乔炎轻声道：“送解暑的玫瑰冰饮。”边说边抬起头来，额间刚被她蘸着玫瑰卤子点了颗红痣。侍卫从未见过如此妙曼的厨娘，不觉一怔，语气情不自禁柔和下来 ，说道：“王爷才歇中觉，这会儿刚醒，你进去轻声点。”
　　乔炎点点头，侍卫掀起一角竹帘，乔炎侧身钻进屋。
　　屋里光线瞬间暗下来，但见一道白烟袅袅，从博山炉里升起。乔炎吸了一口气，闻出来是辟邪香，心想，这是安神用的，看来赵元允近日睡的不好。脚步不由得放轻。屋里铺的是官窑烧制的金砖，比普通砖块质地密实的多，用铁片敲上去有金石声，而且越磨越亮，百年下来已经光可鉴人。乔炎一步步向卧房挪去，只觉得有凉意从脚底沁上来。
　　广平王赵元允才起身，贴身小厮正伺候他穿衣，但听得外间有轻轻的脚步声。赵元允回身，见地板反射的光仿佛能看出个人形，于是喝问道：“是谁？”
　　乔炎捏着嗓子回答：“送汤。”
　　赵元允大怒，心想，打哪儿起，我的屋可以随便放生人进来。
　　转身从枕边抽出把剑，绕过屏风，疾步走出来。但见，堂间站着个小厨娘，背着光，看不清眉眼，可眉间一点红痣却妖艳欲滴，清晰可见。
　　赵元允如雷劈的一般，失声问道 。
　　“奈奈，奈奈，是你么？”
　　乔炎见到赵元允冲出来，手里扬着剑，不免吓一跳，觉得自己可能玩过了。又见他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更觉得不妙。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计吧。
　　乔炎赶紧低头，把食盒放在桌上，抢着说完：“王爷您的解暑汤。”又请了个安。趁赵元允还没回过神来，麻利儿的跑了。
　　门口侍卫看着小厨娘小耗子一样窜出来，正不解，又见广平王拿着把剑也一阵风似的跟了出来。然而，小厨娘已经绕过游廊不见了踪影。赵元允转身一个窝心脚把侍卫踹翻在地，拿剑直指他道：“刚才是何人？”
　　侍卫哆嗦着回答：“回王爷，是乔府一个小厨娘。说是给您送梅花冰饮。”
　　赵元允说：“念在你才跟着我，这次饶了你。下次再放生人进屋，要了你的狗命。”
　　侍卫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赵元允及要回屋，又想了想问他：“刚才的厨娘什么模样？”
　　侍卫话都说不完整了，只边磕头边说：“好。好看。。有颗痣，红痣，对，红痣，额头上，不对不对，眉毛中间。好看。”
　　赵元允不言语，收起剑，默默走回屋里。
　　桌上还摆着小厨娘带来的食盒。赵元允用剑把盒盖轻轻挑开，见里面当真盛着盅冰饮。一片殷红铺在冰上，十分诱人。于是掀袍坐下，自顾自端起碗，拿银汤匙一勺一勺吃起来，果然沁人心脾。
　　接连吃了几口，赵元允长舒口气，苦笑着想，上当了。
　　打了一辈子鹰，今天被只小家雀啄了眼。
　　赵元允气极反笑。
　　不对，赵元允又想，这次不是被赵炎骗的。他数了数自己平生吃的几次亏，上的几次当，说到底都是拜那人所赐，这次也不例外，只不过乔炎是借了她的样子来骗自己一骗。
　　赵元允满心酸楚，这个当上的恍如隔世。
　　他想起塞外荒漠里的那轮明月，月光里那个穿红裙的女孩，俏皮的对着他笑。他躺在沙子上，战袍被剑砍的衣不蔽体，白天烈日下还汩汩涌出的鲜血，此时仿佛干涸。夜凉似水。赵元允非常舒适，不渴不饿不疼。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他问女孩，你是菩萨么？
　　女孩笑颜如花，月光下眉心的一点红痣，和壁画里的菩萨一模一样。
　　女孩说：我不是菩萨。我是。。。我是。。
　　她声音甜美，赵元允想起那首诗：“大珠小珠落玉盘。”但是说话的腔调太奇怪了，赵元允没听懂，他于是拼命想听清楚，“我不是菩萨，我是。。。我是。。。”可能太用力，于是不小心又晕过去了。
　　赵元允回过神来，碧纱窗透过来的光线又暗了些。他目光也随之更黯淡。
　　他几次三番漏夜造访乔林，也一直在等待乔林回访。但从未像此刻一样迫切希望能跟乔林坦诚布公的谈一谈。
　　之前一直是他握着底牌，所以并不着急，可以顾左右而言他的与乔林周旋。但慢慢拖下去，赵元允感觉乔林知道的会越来越多，等所有线索穿起来，赵元允觉得届时会是乔林抓住他的命脉，而不是他抓住乔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