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念》再吃一碗就够了

19、十八、天罚

　　去上境的路上，流光一路都不曾言语。
　　天析看出来她的不开心，但暂时没什么力气去管，一边勉勉强强带着她腾云，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她身上的阴气敛去。
　　入了九重天，流光便猛地觉得身子一沉，幸得天析手中有一段绥冰临别时赠的素练，将她缠住，才不至于掉下去。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这素练拉近，天析的呼吸声有些沉重，似是体力不支：“小心点儿。”
　　流光点点头，悄悄伸手抓住了天析的小臂。
　　“神君，在上境，可需要我做些什么？”细小的声音自天析胸前响起，流光着实有些悔恨，不知道方才自己究竟在发些什么脾气。
　　天析心下一松，又立刻凝神，手里的素练缠得更紧：“有的，千万不要去招惹维凉，我便对你千恩万谢了。”
　　“维凉神君？”流光抬头，不解道，“我听若严说，维凉神君与碧落，双双断念了，还会记得我么？”
　　天析叹了口气，人人都不会记得她一个小彼岸花仙，但维凉必定记得。
　　维凉断念之后，天析温和地向所有知晓维凉与碧落关系之人提出要求，统一口径，维凉之所以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皆因冥府的判官落错了笔。
　　不知情的流光，着着实实地背了个大黑锅。
　　但谎始终是要圆的，眼见这上境也快到了，天析将素练松开，与流光拉开了些距离，摇头道：“他自然是不记得你的，但你若天天在他附近晃悠，保不齐他什么时候会想起。”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嘱咐道“我可能会睡几日，我的屋子也有可能会有些意外，你不要害怕，老老实实在你自己房间里待着，不会有事的。”
　　流光原本是信他的，可就在天析把自己关进屋子里的第一个晚上，流光便听了彻夜的嘶吼声。
　　痛，一定很痛。
　　长夜漫漫，流光就站在天析房门，举起手，终是敲不下去。
　　她既不能给他送药，也不能为他疗伤，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只能平白地让他添些麻烦罢了。
　　身为一个小小的彼岸花灵，流光发现自己几乎什么都做不了。
　　一连七天，流光都沉默地守在他的门前，寸步未离。天析每受一次折磨，她便挥手在门前院子里种一株白蔷薇，七天下来，院子已经开满了洁白的蔷薇花。
　　当天析房门的结界消失，流光第一时间冲了进去，屋子里早已是一片狼藉，那位意气风发的神明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衣衫凌乱，额前贴着汗湿的头发，脸色格外苍白，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膛，几乎要让人看不出生机。
　　原来，神明也有这般脆弱的时候。
　　流光站在一屋子的凌乱之中，看了天析好久好久，终是咬着牙将屋子好好的收拾了一番，却没敢动他分毫。
　　若是天罚已毕，天析此刻或许正在竭尽全力恢复过来，她什么都不懂，但至少明白，此时此刻还是不要干扰他为好。
　　直至黄昏，天析都不曾醒过来，流光便煮好了粥，在他床前候着。
　　今日天气似乎不太好，屋外乌云滚滚，天边似是有雷电的踪迹。蔷薇脆弱，经不得风雨，见天析未醒，流光打算先动手将院子里的蔷薇遮一遮。
　　可她前脚迈出房门，雷声便随她赶到，平地一声惊雷将她吓了一跳，而她法力所凝成的白蔷薇也被天雷引起的火烧了一大片，顷刻就化作了烟尘。
　　看来，天析的劫数未完。
　　顾不及屋外的蔷薇如何，流光急急忙忙提了裙摆又进了房间，将门从里锁上，席地而坐，便开始给天析的床编织结界。
　　她法力再低微，也看得出天析此刻的身体绝不可能再承受一道天雷，而若是她能倾尽全身的法力为他做一道屏障，也有概率为他挡住一些痛楚。
　　她受过天雷，知道天雷的威力是如何的，但这对神明的天罚……她不知道究竟有多重。
　　结界一点一点地筑起，而屋外成片的白蔷薇，早已烟消云散。
　　天雷的声音渐近，流光额上冒着冷汗，周身的法力都被抽出凝聚在那道仅容一人的屏障之上，心中一边有怯，一边又有勇。
　　此刻，整个上境都布满了乌云，雷电集中在天析的院子上方，不时落下几道击中院子里的某处，而流光知道，这是天雷在聚势。
　　当漆黑被刺眼的光撕裂，流光知道，天雷来了。
　　没有法力，也没有屏障，此刻的流光，完完全全地暴露在天雷之下。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天析会将她带回上境，又告诉她，他会有些劫数。
　　他明知她喜欢他，那他到底是不是在试探，试探她是否能为他豁出性命？
　　又或是，这本来就是一个神明应有的筹谋和布局？
　　白光愈近，流光耳边又回响起他要将她带回上境之时所说的话。
　　他说，待在我身边，很安全的。
　　神明食言的话，会如何呢？
　　流光闭紧了双眼。
　　下一瞬，四周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炸裂声，流光觉得自己被猛地一拉，撞进了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里，她感觉自己被紧紧地锁在来人的怀里，在那般嘈杂的环境里，却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有力又安全。
　　她知道这个怀抱的味道，是天析的气息。
　　千钧一发之际，他将她拉进了结界里，用自己的力量，将结界扩大、加强。
　　一声轻轻的叹息自头顶响起，天析的声音里带着几丝疲惫：“流光，你要知道，我是神，我在对抗天罚，我在逆天而行。”
　　他说：“你也要知道，这些事情，都是我不该做的。”
　　这些话，就像一盆凉水，泼在流光刚刚暖了一点点的心上。
　　天雷打在用她法力筑成的结界上，很痛，但是，还有一种痛，远胜于此。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天析每每将她拉近了一点点，就会又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开，这种感觉，甚至有些熟悉又习惯。
　　流光哽咽，问他：“那神君为何要救我，我若是死了，你不是也乐得清静么？”
　　天析的话平静无澜，像是在陈述一件已经说腻的事情一般：“仙家命数未尽，若因神明而死，神明此生都将受其扰，以承载仙家未尽命数。你可以死，但你不能因我而死。”
　　竟是这样的一个答案……
　　“敢问神君，神明是不是都没有心？”流光周身力气都被抽空，这句话已说得有些勉强，却还是一字一句地吐出，“若是有，又为何神君会没有？”
　　神明似乎沉默了一下，声音添了几丝沙哑：“你想象中的神明，都已因为他们的私心被万民所弃，有的埋骨黄沙，有的隐姓市野，再也成不了神。而我，我既还在这里，既还支撑着这方天地，便足以证明，我不会是你想象中的那种神。”
　　天雷逐渐平息，天析的院子被烧得不成样子，只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他便果断地决定，去风惜山。
　　而流光已十分虚弱，化作原型，被天析藏进了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