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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云深从窗外跳进来,他的武功路数很奇异,身形缥缈似鬼魅。云深走到榻前,单膝跪地,不发一言。

      “云深,你同本将军,可有仇?”

      云深没有半点意外,冷然道:“将军曾伤我性命,幸而,为神君所救。”

      纪彦成眯起眼睛,像只打盹的狮子:“既然本将军伤了你的性命,那么本将军总该认识你吧。”纪彦成眼中厉光四射:“说,你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

      云深沉默一瞬,问道:“将军,可曾做过亏心事?”

      纪彦成身体一僵,随即冷笑:“本将军一生坦坦荡荡,不敢说从未做过坏事,却也从未做过让自己良心不安的事。”

      “既然如此……”不知是不是错觉,云深的话中带着半丝犹疑半丝落寞,他却轻轻笑了起来,“既然将军从不做亏心之事,从来坦坦荡荡,又何必怀疑属下的忠心?属下是被将军所伤,但那并非将军之失,不过命运阴差阳错,更何况属下并未失去性命。属下已忠于将军数载,将军,究竟是不相信属下,还是不信任自己?”

      “你放肆!”纪彦成面容微怒,怒极反笑,道,“你如何让本将军相信你?凭你是神君送来的?”
      “将军可以让属下服毒。”云深建议道,“将军掌控解药。”

      纪彦成目光微凛,却只笑着摇头:“你可是青墟的人,青墟是什么地方?出天下一切奇花异草的地方,人间的毒药,估计连被那神君看在眼里的资格都没有吧。”

      “那将军要如何?”

      纪彦成面上笑着,眼睛冰冷至极,并不说话。

      “将军是要属下……”云深慢慢抬起头,似乎是在苦笑,又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以死明志吗?”

      以死明志?
      可能吗?

      云深以死明志,那不逼着本就对他存有戒心那位神君让他也来一出以死明志吗?

      纪彦成眼神狰狞,森然一笑:“我不要你以死明志,我只要一个承诺。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吧。”

      云深这回倒是真的愣了愣,随即,第一次,双膝跪伏于地,庄重的俯首磕头道:“乱臣需贼子相伴,吾与吾主同生死,共荣华。”

      这是一场豪赌。

      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他。

      他赌他的忠诚,赌他最终会赢。
      他赌他的信任,赌这千里江山。

      景泰初年,战功赫赫的定北将军,连王爷纪彦成反了,反得轰轰烈烈,青墟上逗鸟儿的锦衣人听说这事儿,眼前一黑,差点从树梢上摔下来,鸟儿扑啦啦的逃了,锦衣人砸着嘴,嘟囔了一句:“真是麻烦。”彻底不想管这事儿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
      嘉睿帝风光大葬,送葬之人浩浩荡荡行至皇陵,白幡飘飘。途中忽遇巨蛇拦路,那蛇黑皮白斑,头呈三角状,身躯盘旋,尾隐入枯草丛,竟看不出究竟有多长。

      黑蛇拦路,依成礼,大凶,须尊贵之人斩之破障。太子熙拔剑斩巨蛇,却从蛇腹中落出块墨意淋漓的巨石,上既非人物,也非山水,更无字迹,只几块斑斓墨迹。太子熙以为神异,命以此石为碑,安葬巨蛇,十二三甲兵便将这被斩成两段的巨蛇归葬至皇陵西侧,蛇头朝向皇陵,隐隐有护卫之意。

      后登基大典,太子熙登基为皇,帝号靖哲,年号景泰,立储嫡子顾旻。大典当日,天有异象,整个长俞的蛇似是疯了一样到处乱窜,咬伤了不少人,礼相宣读圣旨时,便被一条拇指长的小蛇一口咬在手指上,险些当场毙命。而后,新封的楚王,靖哲帝的同母胞弟被其王妃发现故于房中,唇漆紫,颈项上盘旋着一条黑皮白斑,小指粗细的小蛇,毒牙森森然,吓得那弱柳扶风的王妃两眼一翻就昏倒在地。

      圣上大怒,欲寻幕后黑手,纪彦成闭门谢客,只当个笑话听着。

      直到,他做了那个梦。

      直到,有人来报,那原本只是林乱墨迹的巨石,竟不知何时,变成了一骗完完整整的罪帝诏书。

      再一思索,纪彦成却是只想冷笑了。原来那神君竟是已经将一切道路都为他铺好,只等他揭竿而起,反了这大成。

      机会等不及犹豫。

      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纪彦成森然而笑,无人看见的阴影中,云深亦森然而笑,却笑的凄惶。

      说到这黑皮白斑蛇,又是一番说道。
      楚地盛产蛇,尤其是黑皮白斑蛇,楚人称其为黑白煞,长可达数尺,剧毒无比,传言,反贼顾长封在当楚王时,曾有黑白煞入梦,解梦人道此乃当今圣上昏聩,奸臣当道之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于是这位本就不爽那皇帝哥哥的楚王打着清君侧的名头反了,差点兵临皇城,然一代枭雄,终是死于乱箭之下,而楚王妃,则自刎宫中。据说楚王在造反前夕,担忧举事不成,便命忠心下属护卫自己刚出世的孩子离开楚国,保存血脉,只可怜那孩子终究是被挖了出来,楚王一脉从此断绝。

      挖出那个孩子的人是纪彦成,他从此得了嘉睿帝的信任,一路扶摇直上,一直从个参将晋升成了大成唯一的异姓王。

      如今黑白煞作乱,再加上那块莫名其妙的巨石,上头没说什么,百姓们就议论非非了,都道是楚王在天之灵不甘就死,更有甚者,直道楚王才是真正的天命之人,先皇这是掳掠得的大位,这巴掌甩在新登基的靖哲帝脸上,那叫一个噼里啪啦响。

      趁你病,要你命。

      连王爷一举大旗,自称楚王遗孤,以家臣之子代死,苟活至今,只为报父仇,矛头直指刚刚葬下尸骨未寒的先帝,他的亲伯伯顾长晟,直言要挖出那不仁不友的凉薄帝王,葬入父骨,以慰其在天之灵。

      这一来,靖哲帝不干了,虽说他对这父皇没什么感情,这父皇还是他亲手弄上天去的,但天家威严岂容这般亵渎?

      从此开始,史称靖连之乱。

      说白了就是两个都没什么孝心的兔崽子非要杠着给自个儿爹争一块风水宝地埋骨。

      ***

      黎明了,晨曦凉凉的,一点点微光。

      一侧角门被拉开,抬出一顶红色小轿,悄无声息,往梨园去了。

      东哥摸着哭肿了的眼睛,从石狮子后探出个头来,思量着,或许这污浊人世间,竟只有这两只镇门的石狮子可称干净,他和她,不过匍匐求生的蝼蚁,又怎么可能独洁其身呢?

      清晨的街道空荡荡的,风卷沙起,几近悲哀。

      东哥回到梨园,不敢看别人的眼神,只觉得一切都是脏的,她低着头匆匆走向季红衣的院子。屋内,季连珏侧躺在床上,眼波淡淡,脸上的妆容有些花了,似是开了染料房子,红的黑的紫的。他见东哥进门,便懒洋洋的唤道:“东哥,来帮我卸妆,再准备一桶热水。”

      东哥轻轻抬头看了他一眼,多么凄美艳丽的眉眼啊。东哥看着,哽住了,眼泪似又要掉下来。季连珏半晌没听见东哥回答,看向她,瞧见了她的神情。

      季连珏何等的聪慧,何等的玲珑心思,只一眼,心下九曲十八弯,便有了成算,勉强一笑问:“东哥,如今你可懂了?”

      东哥咬着唇,摇头,欲盖弥彰。

      季连珏笑得灿烂凄凉:“傻姑娘。”他伸手撑着榻似想要起身,却脸色一白,闪过点痛楚,他看着东哥,苦笑:“伤的有些狠了。”一会儿,又问:“东哥,你可觉得我脏?”

      东哥咬着唇,还是摇头。

      “我脏的,从里子里开始腐烂了,我又何尝想如此?可我又能如何?”季连珏本就是绝顶的戏子,此时自述心事,更是凄婉动人,“东哥,你可知我第一次做这事的时候多大?”
      他望着东哥微微一笑:“十四岁,对,就是你想的,你第一次来为我卸妆的那回。那是个肥胖的老者,满身皱皮,再好的熏香也遮不住身上垂暮腐朽的味道,他亲吻我的时候,嘴里腥臭的气味让人作呕,但我又能如何?我只能对他笑。我活的浪荡,活的可笑,我又何尝不想做个正经男人,考功名,封王拜相,可上天把我生成了个连名字都无从知晓的戏子。”

      季连珏面色惨然,一双眼渐渐散了神采。苦海无边,他只能学着微笑,黑发如漆如云:“东哥,这世上那些莫名其妙,却又无法反抗的,就是命啊。所以东哥,你唱不好戏上不了台,这是件多好的事情啊。”

      东哥咬着唇,泪水汀泞一片,眼睛却清明干净,粼粼波光。她哽咽道:“师兄。”

      “别同情我。”季连珏低声道,“我没什么值得你同情的。”

      他的声音几乎像是哀求,哀求这个唯一从未用怜悯目光看他的姑娘,不要同情他,即使厌弃他,逃离他,也不要同情他,不要把他仅剩的这点骄傲砸碎,换一个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的凄凉下场。

      东哥定定注视他许久,霍然转身,僵挺挺的走出屋子,季连珏合上眼,一张花脸没有半点表情。

      他凄然想,终于,是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也好,也好。
      不必再骗着自己,做些让人心碎的美梦。

      他想起那个屈辱的清晨,东哥抿着唇小心翼翼的微笑,说:“师兄,你长得真好看。”

      那样干净的赞美。

      他却登时发了怒,拿镜子砸在她的肩膀上,彼时他一颗心满是屈辱痛苦,千疮百孔,滔天怒火无端灼伤了他人。

      东哥捂着肩膀泪水涟涟,却固执的不肯掉下来,他有一瞬间惊讶于她的可爱,最终,他却只是冷冰冰说一句:“滚出去。”

      后来向班主要她,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抱了何种心思。
      可如今,他的小姑娘,终究是离他而去了。

      门外脚步声骤起,竟是东哥去而复返,她端着水盆,素白帕子浸了水,冰凉温柔的拭在他的脸上。季连珏怔怔的,东哥抿嘴一笑,眼睛通红而眸光明澈。她道:“师兄,你教我唱戏吧。”

      他呆住。

      东哥笑,眉眼弯弯,山明水净:“我陪你啊。”

      他蓦然大笑起来,只觉从出生起从未笑得这样畅快过,笑着笑着便眼角晶莹。季连珏自记事起就从未哭过,学戏艰难被班主拿竹条抽打时不曾哭过,被一个个大官显贵□□失去尊严时不曾哭过,他早就明白,有人疼才有资格哭,他的眼泪只会让冷眼旁观的人嘲笑他,轻鄙他,像他这样的人,哭泣没有意义,乞求苍天没有意义,挣扎求生也没有意义,他陷在那泥淖里,没有一点光能照亮他的眼睛。

      季连珏哭了笑了,又无比认真的看着东哥的眼睛,声音庄严的像是在许一个山无棱天地合的誓言:“东哥,若有一天你得扮虞姬,我必为你唱霸王。”

      这样的誓言,他相信,她懂。

      一场旧梦,烟尘喧嚣。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说社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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