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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纪彦成惊醒,才知他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抬头看了看月亮,判断自己应该没睡多久,桌上玉盒中,白色的花恢复了半开半掩的模样,花瓣素白晶莹,上有浅浅的暗纹,如白玉一般的质地。
      他想起第一次见那个奇怪的孩子时的情景,他双手沾满鲜血,那个孩子,面容精致至极,身量伶仃细弱,长发蜿蜒了一地。

      她看着他,声音轻柔又漠然:“你的眼睛很漂亮。”

      他刚想说话,却被一个声音打断,那个侍卫模样的人大喊:“找到了,在这里!”

      那些火光便向他的方向聚集过来,伴随着鼎沸的人声,最初发现他的侍卫面目狰狞,就要扑过来,他面前那看似纤细的孩子随随便便的一挥手,那些侍卫突然就好像看不见他们了,一脸的震惊和迷茫,有人甚至像见了鬼一样的尖叫起来,脸上的扭曲几乎无法用语言形容。

      女孩歪着头的样子很纯真,但她的眼睛却是空洞冷然的,她说:“你的眼睛很漂亮,你的命不该绝在这里。”
      “我可以救你,甚至可以给你你要的一切。”女孩颔首,瞳仁冰凉,“但不是所有我给的,你都要得起。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好好想想。”

      什么该想?
      什么不该想?

      这几乎成了困扰他不知多少个年头的噩梦,可那孩子的目光那样深凉,似乎能看进人的心里。

      纪彦成抬起头,唤了一声:“云深。”

      像是一片叶落下,悄无声息,一个暗卫装扮,带着张黑色鬼面具的人站定在他面前,单膝跪地。纪彦成指着桌上的墨玉盒问:“你可知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云深恭敬的看了一眼,依旧低头,声音粗哑难听:“若属下没有猜错,这许是往生花,青墟中的珍宝,据说能看见持花者的生平。”

      “青墟。”纪彦成无意识地用指节叩着桌面,道,“你知道的倒不少,那么云深,你可知道,那人把这玩意送过来,有什么深意?”

      “神君自有她的考量,将军遵从便是。”云深的语调很是恭敬,说出来的话却让纪彦成心中突突的冒火。

      “云深!”纪彦成猛地一拍桌子,眼中闪过厉色,“说,你的主子究竟是谁!”
      云深答得顺畅又漠然:“未见将军时,是神君,既见了将军,便是将军了。”

      纪彦成慢慢吐出一口气,暗恼自己怎么变得这么沉不住气,许是因为看见了不少,又想起了旧时事。

      他看着跪在面前的暗卫,这是他的心腹,是那个人送来的,他的心腹,同生共死数年,他一直知道对方忠于的到底是谁,但可笑的是这么多年来,他能全心全意信任的,竟始终只有这么一个人。

      “她,想要我做什么?”纪彦成艰难的问道。
      云深的声音难听的就像是剑尖在砾石路面上划过,直让人心里发毛,“神君只希望将军,莫要生出什么旁的心思。”

      纪彦成再次慢慢吐气,扬声道:“备马,准备入宫。

      ***

      皇城。

      御榻之上,沉睡着死去的君王,苍老的天下之主。

      这是个不适合成为帝王的人,空有抱负和理想,却没有足够铁血的手腕,以至于权臣当道,诸侯不宁,这平庸的帝王,一生中最得意的,也就是那样一件事。

      登基之初,平复楚王叛乱,将那位惊才绝艳的,自己唯一的同胞弟弟葬于乱箭之下,抄家灭门。这大约是嘉睿帝一生中唯一的铁血时刻,从此,他便坐稳了江山,整二十七年。
      然而无论过去如何,现在,这位平庸却也可称仁德的帝王,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皇陵再辉煌,也换不回生命的一息半刻。

      以太子为首的一众皇子皆列于殿中,文武百官跪了一地,纪彦成姗姗来迟,丞相已宣读了遗诏,毫无疑问,传位太子顾熙。纪彦成进入大殿时,那位名正言顺即将登基的未来天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微凉笑意。

      国丧,天下缟素。

      太子一身素衣,缓步走到纪彦成身侧,低声道:“将军,借一步说话。”

      丧钟敲响,声音厚重悲凉。纪彦成同太子走出大殿,淡淡问道:“为何现在才敲丧钟?”

      “本宫以为将军想亲眼看着丧钟被敲响,故使了点小手段,拖了拖。”太子熙垂下眼睛,淡淡笑,“如今,将军可还欢喜?”

      “这是您的父亲,殿下。”

      “天家无父子,若日后本宫的孩儿也有这般魄力和决断,本宫也会为他高兴。”太子负手抬起头,面容俊美,眉斜斜的挑进鬓角,如青鸟一撇羽翼,眉下瞳仁风华正好,不染纤尘,“你我都明白,当年若不是将军,大成江山危矣,他早已没有资格坐在那龙椅之上,如今,不过能者取而代之。”

      纪彦成侧首注视着远远的夜空,忽然问:“陛下,去的可好?”

      “如将军所愿。”太子道,“父皇去时,很痛苦,死死拽着本宫的手,骂本宫孽子。”太子低头轻笑:“他有不少孽子,不过,很快就会死光了。其实本宫不想弑父,毕竟做过的,总会有被发现的可能,天下没有永久的秘密……无奈父皇身子骨太好,太医说,顺其自然,至少还能保十年无虞,这可不行,毕竟将军已经等不及了,本宫只得铤而走险,将军预备如何报答本宫?”

      纪彦成冷笑,眯起眼睛:“殿下,这里可是皇宫。”
      “本宫在这里,无人敢窥视。”太子的笑容里隐隐金戈铁马,“将军不必为本宫担心。”
      “殿下想要什么?”纪彦成挑眉,“定北军?还是要本将军这条命?”
      “将军可真是言重了。”太子诡秘地说,“只是将军,只要做过的事,总是会被发现的。将军做过的,也不是无人知晓。将军最初是怎么得了父皇的信任,无需本宫多说吧。”

      纪彦成身体僵住,却又突然很想大笑,笑自己居然在一个晚上连续被三个人威胁,自从他成了将军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敢威胁他了。

      他又想起了曾经的岁月,胆战心惊,终日惶恐的岁月,满手的鲜血,面目狰狞的侍卫。

      还有……
      那个姑娘,馥郁又芬芳,在黑暗里瑟瑟发抖的身体。

      纪彦成面无表情瞧着那位谪仙似的阴鸷太子,半晌不语。

      丧钟敲响,数日后,新皇登基,天下大赦。
      江山又一次换了主人。

      然无论是季连珏,还是纪彦成,都与之无关。

      纪彦成将装着往生花的墨玉盒子放在床头,每天夜里,便会做一个梦,那梦并不连续,有时只是一小小片段。

      梦里他是那倾国倾城面若好女的戏子季连珏。

      季连珏穿一身月白衣裳,容色艳丽而脊背傲然。

      今日的梦却有些不同。

      今日的梦里,他不是季连珏,他是他自己。

      乌云压日,天暗的惶惶然,有乌鸟飞过,玄黑的翅伸展,乌鸟发出凄厉的哀鸣,似也在哀叹着兔死狗烹的命运。轮子碾压着青石板,凹处几个细小水洼蓄了些泥水,顺着轮子溅在路人的袍角。

      人群熙熙攘攘。

      “将军!”有人嘶吼。

      有人冲出人群,是他曾经的一个兵,很年轻的少年。
      那少年拦住囚车,一个头磕在泥水里。

      “将军!”

      押送囚车的侍卫有些不知所措,或者说,他们本就不知所措着,纪彦成是大成的战神,是护卫了大成江山的英雄,如今,却被他们押送着,踏上刑场。

      那少年抬起头,泥水混着鲜血淌了满脸,终于有一名侍卫踏上前一步,长枪指向少年的脸,喝道:“你可知拦囚车是何罪?还不快快退下。”声音是很响,但却是有气无力,侍卫也在挣扎着,面对自己曾经心目中的神。

      少年面目狰狞,大吼:“何罪?老子就是拦了这囚车又能怎样!将军带着定北军,数年征战,若无将军,若无定北,哪里有长俞繁华景象?那里又有尔等蝼蚁苟活!”

      囚车后,有一人打马上前,身形萧索,缓带轻裘,覆着张黑色鬼面。侍卫本已被那少年激起了火气,看见了那人,躬身俯首。

      少年狠狠呸了一声,骂道:“云深!你这个肮脏的叛徒!将军如何待你!定北如何待你!你居然背叛将军!你不得好死!”

      侍卫们的额上冒出了冷汗,周围,百姓的情绪被挑了起来,人群涌动,一声声怒骂将要破口。

      云深声音嘶哑难听,冷淡地说道:“将军叛的,是国。只这一点,什么功,便都能被抵了去。”

      那少年似是突然愣住了,许久,哈哈大笑,涕泗横流,一个头狠狠磕在肮脏的地面上。
      “将军!”

      侍卫踟躇着,不知所措,按理来说,他们应该杀了这人,可是……云深语音淡淡:“如何对待劫囚之人,还要我教你们吗?”

      侍卫齐齐一抖。

      这囚车里的人,曾是他们心中的神啊。

      他们也曾和这名少年一般,那样纯粹的敬仰过这个以这版年纪救大成于国难的英雄啊。

      “杀。”

      云深的声音,冰凉到让人无法不心惊。
      他未怒,已是血溅五步。

      那血蜿蜒的淌在地上,轮子碾着那少年的尸体——他本就是来送死的,他没有任何机会,劫法场,那只是话本里可笑的故事。

      他想着那少年三声“将军”,犹如杜鹃啼血。

      高高的台上,端坐着天子,黄袍加身,金龙游走。

      他蓬头垢面,被提出囚车,一步一步,一步千均,走上刑场。他听见围观的人群中有压抑的哭声,却再也没有人敢站出来,云深那一声森冷的“杀”,堵死了所有的勇气和哀鸣。

      他恍惚想,自己这一辈子,最好的也拥有过了,最坏的也见识过了。他是从战场的尸堆中爬出来的人,一将功成万骨枯,那血流成河的场景,他也早就看的麻木了,似乎自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没有什么值得挣扎的了。

      乌云奇迹般的,忽而散的干干净净,烈日临空,像是要照亮那每一寸肮脏的土地。

      有人在他面前单膝跪下,竟是云深,戴着黑色面具,捧一只粗碗,内有浊酒。云深的声音依旧难听。

      “将军,且满饮此杯。”

      他听见自己嘶哑问道:“你,可后悔?”

      云深冷凉道,声音却微梗:“云深这一生,只为一件事后悔过,对将军,云深始终如一。”

      他仰天大笑起来:“好,好,好一个始终如一,如此看来,我却是该心服口服才好。”他喘息着,饮了那酒,咬牙切齿。

      高台上,那面容清贵如谪仙的却心思阴诡的天子笑了,纪彦成已然是阶下囚,再翻不起风浪,云深作为叛将,再得不了人心,纵然有朝一日军权在握,也翻覆不出什么来,他怎能不欣喜若狂?卧榻之侧,终于无了他人酣睡。他扬声道:“云将军,送行的话可说完了?该送逆贼上路了。”
      云深缓慢站起,纪彦成看着这总是跪在他脚前的,他的心腹,第一次注意到,这个武功奇诡的男人身量却很是单薄。他逆着阳光而立,覆着鬼面,如夜叉修罗。

      “尚最后一句话,将军听好。”不知为什么,纪彦成直觉面具后的云深在笑,笑得哀凉。在他还未反应过来的一瞬间,浅风呼啸,云深袖中滑出一柄短剑,剑锋寒凉,刺进他的胸口,一分不偏,云深持刀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惊呼声如潮水一般荡开,连高台上的天子都没想到云深竟是如此作为,惊骇地站起来。

      纪彦成艰难抬起头,眼前模糊一片,只有云深嘶哑难听的声音是清晰的,云深咬牙切齿:“原本的刑罚,是三天三夜的凌迟,如今我只用这一刀,报了你我数年主仆之情,亦是,报了你我之间杀身之仇。”

      鲜红的血浸湿了他肮脏的囚服,云深狠狠抽出短剑,那血喷洒了一地,腥咸而悲伤。云深又是挥剑,一颗大好头颅。

      画面忽变,竟是登基大典。

      纪彦成瞪大了眼睛,他还沉静在那一场死亡中无法自拔,眼前却是百官跪迎,他看见自己,明黄龙袍,一步一步,如同他走上刑场时一般,走上高高的皇座,他转身,皇袍在空中挥出一个弧度,他庄严坐下。

      问鼎天下。

      百官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之首,一人抬起头来。

      沃红朝服,萧索身形,乌玉冠,鬼面具。

      云深!?

      他看见自己在高台上,在皇座上,微微抬手。身侧一名太监宣读圣旨,尖利的,阴阳怪气的声音真的他微微发抖。那旨意,竟是封赏云深?

      孰为真,孰为假?

      “……定北军副将云深,忠义明德,功不可没,数救朕于危难之中,特赐定北将军衔,封忠义侯,享世袭罔替之尊荣,钦此。”

      云深俯首,嘶哑的声音高呼:“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纪彦成猛然惊醒,眼里惊疑不定,许久才渐渐平息。

      原来,这就是那位神君送来往生花的目的吗?他几乎可以想象,那冰冷漠然的女童带着事不关己的神情负手而立,似乎只是等待着他的选择。

      等他沉默,或者,破釜沉舟。

      两个未来,两种结局,都有云深。

      他突然抬头,扬声唤道:“云深。”

  •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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