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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二章】姜姒 (三) ...

  •   (三)
      第二日春光明媚,我吃过早饭后便兴高采烈拿了风筝要放。双儿牵来阿欢,我接过绳子,说:“不用陪我了,我一个人就行。”双儿就退了出去。
      我将筝面铺平,穿好线和竹棍,拉了阿欢走到后院去。
      这里没有人,我便放开阿欢让它自己玩耍。我则走到一边,手里握好缠线的柄,留出些线,牵着它跑了起来,不一会儿,风筝便飞得高高的了。我喊:“阿欢,阿欢,你快看!”它却不搭理我。
      我独自拉着我的风筝跑,它是个燕子形状的,不十分精致,但足够大。我让它在天空中随风自由地飞,尘粒迷了我的眼睛。
      我低下头伸手揉着,阿欢却在旁边叫了起来。
      我抬起头,风筝落了,不偏不倚砸在一棵树上。
      我在心里暗道句“倒霉”,尝试着拽线让它掉下,可这样做反倒使它更紧固地卡在树杈上。没有法子,我只得跑到树边去,找了个位置爬树。
      前几日落了雨,冬天零剩的枯叶不停摇曳,伴着春风纷纷而下。我爬到挺高的地方,伸手够了风筝,抱在怀里,准备下来。
      有人走到树边,抬眼看着我。白衣素冠,眉眼清朗,身材欣长,腰挺得很直。我唤道:“歧王殿下,早上好啊。”他点点头,笑得云淡风轻。
      我觉着他生得好看,便摇了摇身边的树枝,叶子落下,有几片飘到他的身上。李乾照没有避开,而是问我:“刚刚是姜小姐在放筝吗?”我说“是”,他便道:“方才看见了,便寻了过来。”
      我“喏”声,叫他接住风筝,便要下树。谁料没有注意,脚一滑踩空直直掉了下来。我大喊声“歧王救我”,李乾照立即抱住我,随后又将我甩在了地上。
      我摔疼了屁股,气急败坏地问他:“你放开干什么?”他说男女授受不亲。我没了脾气,只得站起来查看我的风筝。风筝骨断了两根,再也不好看了。
      我说:“你扔开我没事,可这风筝怎被你给弄坏了?”他双手负在身后,文不对题地问我:“你刚刚摇那些树枝做什么?”我只道:“你不要说别的,应当赔偿我。”
      李乾照便叹声,拿过风筝:“这已经坏了,我稍后让人买一只送过来。”我听了,这才满意,拍拍衣服上的脏,说:“歧王殿下,你人还是不错的,有担当。”他抿抿嘴角,不想理我。
      我咳声,又将风筝拿来,道:“我摇树枝是因为你好看,若是配上落叶,定会是番美景。”他闻言,似乎很不好意思,也干咳起来。
      “看来知府大人说的是实话。”他说。
      我疑惑地看着他,李乾照便续道:“姜小姐总会做出出人意料的事。”
      我懒得回答他。
      阿欢跑到我们身边,我用脚轻轻踢了踢它。李乾照说:“这狗怎么是黑色。”我道:“天生的。”
      他摇摇头:“不好看。”我差点没忍住让阿欢去咬他。
      “我喜欢就行。”我说,转身往一边走,那儿放了一把铲子。拿了铲子回来,阿欢竟然摇着尾巴绕李乾照跳个不停。没出息,我暗暗说了句,人家说它丑还讨好人家。
      李乾照看我气势汹汹的样子,半开玩笑问:“你该不会想报复我吧?”我睨了他一眼:“怎么会,小女怎敢欺负殿下。”说完扔下怀里的风筝,蹲下身子在树下挖坑:“我要把它埋起来,总得给它弄个葬礼吧。”
      他竟笑了起来。
      我拍拍地:“你难道不帮帮忙,只干望着吗?”他便也蹲下,帮我叠好风筝放进坑里,又拿过铲子把土回填过去。
      我站起身,跺脚夯实土,也让他来试试。
      李乾照仿佛很开心,左眼下的泪痣一颤一颤的,我觉得他不像我想的那样因身份高贵而孤傲。我停下来,说:“我之前在《怪闻录》里看到,眼睛下长了痣的,都是前世欠了情债。”
      他垂眼望着我,我便道:“传说人的眼角下方如有泪痣,就是他前生死时爱人的眼泪所化,哪怕沧海桑田,也不会消失,只等两人来世重逢,长相厮守,圆了前世的情,偿了爱人的泪,方才会散去。而这人啊,爱人则诚,用情则深。”
      李乾照听着,突然笑了出来:“一派胡言。你平日里究竟看了些什么奇怪的书?”
      我争辩:“不是怪书,只是些民间的故事罢了。”他不信,俯身摸着阿欢。
      我盘腿坐在地上,抬眼看着他。李乾照和阿欢跑到别处,满树的梨花吹得纷扬,他屈着膝盖摸阿欢的小尾巴。我说:“殿下,你小心点,别被它咬了。”他回头看向我,招手让我过去。我摇摇头,只坐着静静观看。
      阿欢温顺地躺在李乾照边上,模样出奇的乖。
      我突然后悔起来,为什么养了只黑色的狗,破坏了满眼干净的白。
      李乾照跑回我身边,也坐在地上。我偏过头,问:“你今年多大了?”他说:“如此直白地问男子年龄,你不怕别人说闲话?”
      我便道:“你已经坐在这儿了,想来也不会在意这些。”他说“也对”,便开口:“十七。”我“哦”声,说:“比我长两岁。”
      静默阵,他从腰间取下令牌,告诉我:“其实我有个妹妹,名叫明温,今年九岁。”我问:“亲生妹妹吗?”他答“是”,又道:“我母妃是宫里的秦昭仪。在我之上有长皇姐公主太初和二哥荣昌太子李乾祐,之下则有众多兄弟姊妹。”
      我说:“长公主和太子是一母所生吗?”他道:“不是。皇姐乃已故的元皇后唐氏所生,二哥则是续皇后张氏所出。”
      我听完,觉得有些混乱,便不想再听下去,起身伸了个懒腰,唤来阿欢要回去。李乾照将铲子放回原来的地方,我问他:“殿下可愿意一同离开?”他说“好”,便与我并肩走着。
      走到他的住处,我欠欠身子准备告退,李乾照问我:“你住在哪里?”我伸手指了指我的屋子:“就在前面。”
      凤娘已经听到阿欢的叫声出来了。
      李乾照说:“这么近。”我点点头:“我也没想到。”他便让我回到屋里去。我朝他挥挥手,他笑着回应。
      侍郎贺玄走出来,说声“殿下”,又阴恻恻地看着我。我觉得他对我很是防备,像是歧王和我待在一起会有危险。我不喜欢他的眼神,只和他打了个照面。
      李乾照仿佛察觉到贺玄的不友善,道:“亚父,姜小姐方才在放风筝,我便去看了一看。自小长在皇宫里,还未曾真真切切地看过一回呢。”
      贺玄闻言,瞥了我一眼,对着李乾照说:“殿下若想做这些事情,尽管告诉老臣,老臣可以陪着殿下,只是不要随意和旁人去。”我听了,心觉他是在瞧不起我,便要同他理论,但转念一想,这贺玄是京官,而爹爹只是个小小的地方官,得罪他捞不到好处,于是说道:“贺大人此言在理。我们这种平凡人家,拿不出值钱的宝物,自然也只有些乌合之众,可您现在住在这里,也不知算不算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贺玄显然十分愠怒,面无表情地道:“油嘴滑舌。”
      我扬起眉毛,得意望着他,向着李乾照说:“歧王殿下莫要忘了答应赔给我的补偿。”他说:“记住了,稍会儿差人送去。”我便抱起阿欢,拿了狗绳回去。
      凤娘迎上来,探头朝贺玄那里望了一望,问我:“你刚才和歧王出去了?”我咍声:“没有,是他过来的。”她将我推到房内,掩上门,压低嗓音告诉我:“你不要和歧王走近,听说太子册封后他便被封王派到梧州来,好似是陛下怕他有二心,不利于太子。你离他远点,免得惹事上身。”
      我想起在后院时的李乾照,性情温和,平易近人,没有那样可怕,便不耐烦地回答凤娘:“我知道。可殿下人很好,他方才帮我埋了坏掉的风筝,还答应再买一只,连阿欢也很喜欢他。凤娘,你不要因为一些子虚乌有的传言就认为他不好。他年纪轻,不会有那么多坏心思的。”
      凤娘敲了敲我的脑袋:“我还不是为了你?都说帝王家中最无情,他才过来,你不了解,又怎能知道歧王是否真的待人真诚。你啊,还是小心些为好。”
      我捂着脑门,凤娘弹得有些疼:“你轻点,我注意就是了。”她这才肯放过我:“风筝怎么坏了?”
      我说:“掉到了树上,断了两根筝骨。”说时想起我坠下树时,李乾照接住我又扔开,还一本正经地解释是因为男女有别,便撇撇嘴,心想他分明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鬼点子兴许还没有我多。
      凤娘道:“好好的埋什么风筝,你难不成还指望着长出一棵树?”
      我说:“不是。它跟了我好几年,得让它走的风风光光。”她便笑我:“你总做这些傻事。小时候看了鸡雏想要,给你捉不行,偏要拿蛋自己来孵。有一枚放在被窝里,睡觉也攥着,后来压碎了,洒脏了床单,叫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洗干净。还有一枚焐了几天也不见动静,干脆用火烤,反倒烤熟了,哭了好一阵子,最后剥开吃进肚子里,又嘻嘻哈哈得照样闹腾。”
      我看她沉浸在过去,要说出更多的糗事,便连忙止住,问:“双儿呢?”
      凤娘说:“夫人叫去了,好像去帮忙做事。”我说:“好吧。”又见她很吃力地用笤帚扫地,就抢过来帮她:“怎么了?”
      “腰疼又犯了,”她说,“酸得厉害。”
      我扔掉笤帚,把她扶到床边,让她躺着。凤娘为难地同我说:“我是下人,阿姒是小姐,我不能睡在小姐的床上。”我便道:“你打小养我,还有什么主仆之分的。你快点,让我帮你揉揉。”然后脱了她的鞋,伸手帮她揉腰。
      凤娘很是感动,枕在枕头上一言不发。我戳戳她:“说话呀。”
      她拉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玉镯,说:“我膝下无儿无女,很早就死了丈夫,是你爹娘心好收纳了我,让我才有了容身之地。我将你视作己出,从襁褓一直长到这么大。阿姒,你是个好孩子,心地善良,从不目中无人。日后你许了夫婿,这镯子便归你,虽然不很贵重,但也是一番心意。戴了这么些年,我希望它可以把我所有的好运全部转给你。”
      凤娘牵过我的手,放在玉镯上。我摸着它,知道这是她的亡夫给她的定情信物,便道:“凤娘,我不能要。”
      她没说话,只靠在床上闭目养神。我拗不过她,只能说声“好吧”,便又继续给她揉腰。
      临近中午,双儿才回来。我问她:“怎么这样迟?”她道:“夫人让我到望香园叫些酒菜,顺便喊小姐去吃饭。”我一骨碌爬起来:“他们准我去了?”双儿说:“是呀,不过是歧王殿下同意的。”
      “什么意思?”
      “歧王殿下说,因为他,连小姐都不许上桌吃饭了,让他觉得是自己扰了人家的生活,十分愧疚。”
      我听完,暗道李乾照是个明理人,迅速下床穿好鞋,对凤娘说:“我到爹娘那儿吃午饭,你在这里多歇息,不要急着做事。”
      凤娘转过身说“好”,我就拉了双儿出去。
      我朝歧王住处看了眼,那里没有一个人,便问双儿:“他们已经去了吗?”双儿说:“是的,小姐,刚才我还碰见了。”我便道:“那我们需得快些了。
      走到膳堂,我又看见那两个将军模样的人,他们也看着我。”
      李乾照不知从哪里出了来,身边站着贺玄。他同我打声招呼:“姜小姐。”我向他笑了笑。李乾照说:“这是蒙僖和蒙渡将军。”那两人便抱拳向我行了一礼,我福了一福回应他们,又看了眼贺玄,他无视我的目光。
      这老头子,我在心里骂他,一点都不大度,真是个榆木脑袋。
      贺玄不知是不是察觉到我的恼意,倨傲盯着我,我扬起脖子,昂首挺胸做出不屑的样子。李乾照含笑在一旁看着,说:“姜小姐,这样对颈椎不好。”
      我收了姿态,问他:“殿下要同我一起进去吗?”他点点头,让我走在前面。
      我留意望了眼,贺玄没有跟来,便舒了口气。李乾照低头道:“亚父喜欢独处,因而不会来的。”我闻言,故意做出可惜的神色,实则内心欢快极了。

      爹爹和阿娘早已在室内候着,见歧王来了,便要起身。李乾照说:“不用这般客气,大人和夫人尽管像平日里相处,不必拘束。”
      我见他们仍有些犹豫,便顾自坐到阿娘旁,问她:“都有些什么好吃的?我快要饿死了!”爹爹见状,阴着脸斥我声“没大没小”,我吐出舌头朝他做鬼脸。
      李乾照坐下来,轻声宽慰爹爹:“小姐性格外向,十分招人喜欢,大人不要责怪她。其实我在宫中和父皇用膳时也并不讲究礼数,来梧州的路途上便担心会让旁人不自在。大人如若这般,反倒令我难堪。”
      爹爹只好连声说“是”,招手让人将饭菜端上来。
      我和李乾照相视一笑,他的眉眼舒展,似远处青山,灵动俊秀。我觉得我的耳朵根好似红了,成了一片赤潮。
      阿娘问我:“阿姒,你怎么了?”我慌张地垂下眼睛,心跳得不停:“没什么,只是很饿。”阿娘便无奈地叹口气:“你这孩子。”
      我偷偷抬眼,李乾照正试探地看我,我直起背,咳嗽声,清理清理嗓子,目不斜视地回望他。他仿佛被我逗乐了,手指揉着眉心,嘴角微微上扬。
      双儿不知胡乱点了些什么菜,兰姨高声报着它们的名字:“万箭穿心,蜻蜓点水,蛋打鸡飞……”我瞧着,不过是芹菜清炒,水煮粉丝,鸡蛋面饼罢了。爹爹和阿娘面露尴尬之色,我也觉得上不了台面。
      兰姨又端来盘菜,是猪肉切成块用竹签串着,她迟疑了阵,说:“母猪上树……”李乾照突然笑出声来。
      我和爹爹面面相觑。爹爹问他:“殿下这是怎么了?”他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想起一桩趣事。”然后看向我,眼中藏笑。
      我明白过来,敢情他是在说我早上爬树的事情!我将筷子一摔,玩笑道:“这饭吃不得了!”
      阿娘拦住我:“你这是做什么?”
      我不好告诉她实话,只能掩饰:“双儿太粗心,这些菜恐怕会苦了歧王殿下。”李乾照“诶”声:“怎么会,我看着倒觉得很可口。”
      我瞪了他一眼,快速扒完一碗饭,搁下筷子,说:“我吃好了,就先退下了。”李乾照也很快地站了起来,道:“姜大人、姜夫人,劳烦你们款待,我也回去了。”
      爹爹以为是自己招待不周,急得忙问他:“殿下可要再送些点心到房里?”李乾照笑着说:“大人不必紧张,我确实是已经饱了。”爹爹便放下心来。
      我径自出了门,牵着双儿往回走。李乾照追上我,说:“姜小姐不要在意,我刚刚没有笑话你的意思。
      我道:“你有。”他说:“没有。”
      我便不想与他周旋,低着头走路。他拉住我的衣袖,我回身抬头看他。
      李乾照很高,又站得很直,白衣素冠十分衬他。他声音低低地说:“好罢,你说有便是有。”
      我只盯着太阳望,日光灼了我的眼睛。
      他又开口:“你要的风筝我让人买来了,现在回去拿给你。”我问:“是什么样的?”他说:“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原来还是燕子形状,虽然较之前好看许多,可我仍旧忍不住说:“怎么不换个其它样式的,比如蝴蝶,总比这有新意。”
      李乾照站在我的屋口,目光清亮,声音朗朗:“你若不喜欢,给我就是,我叫人再去重买一只。”
      我不愿意,装模作样端详风筝一番,拿在手里:“还行吧,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他便笑了起来,波光潋滟,似有秋水。我觉得面红耳热,叫他回到自己的屋里:“快走吧,别让凤娘看见了,不然她又要呵斥我与男子说话。”李乾照点头答应,转身离开。
      我又看着风筝,它上面漆着的大眼睛正乌溜溜看向天空。我偏头望了眼李乾照,伸出手攥成个拳头,捶了下“燕子”,小声喃喃道:“你可真丑,一点也不讨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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