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景烟不凝》苏小环

7、第六章

　　后来的一切都很顺其自然，我们交换了这几年的状况，江暮景执意送我回寝，寝室楼下我们交换了号码，彼此心照不宣地说笑着再见，转身离开。
　　本应该是再平淡不过的重逢。
　　一切的平静却都被贺天晴打破了。
　　“你们去干什么了？”
　　“什么？”我皱眉，江暮景前脚刚离开，贺天晴的电话就打进来，再傻的人也看得出不是偶然。
　　“四十分钟，你们都干什么了？”贺天晴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泄露的煤气罐呲呲作响。
　　“我想你是想多了。”我还是决定把自己的声音放缓，企图让电话那头的人冷静下来。
　　“我没法不想多！”贺天晴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宋凝烟，我叫你一声姐，你是不是应该好自为之？都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别吃着锅里的看着我碗里的吗！”
　　……
　　妈的。
　　我站在寝室空旷的走廊里，尽头水房里龙头的滴水声也清晰可闻。我把右手攥成拳，握紧，然后倏地松开，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显得冷漠而刻薄。
　　“安全感不是别人给的。”
　　“你说什么？”贺天晴的语气中有一丝不可置信。
　　我转过身继续踩楼梯，寝室楼没有电梯，楼层设计却非常不人性，又走了三层，我停下脚步捶了捶发酸的小腿，冷静道：“你这么对我撒泼，不就是根本就不确定江暮景是不是喜欢你么。”
　　“你放屁！”贺天晴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她大吼一句，又在连连道歉声中猛地压下音量来，“暮景是我的！你做梦都别想！”
　　“既然相信他喜欢你，那你现在在干嘛？”我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没来由地厌烦起爬六层楼回寝室的日常来。
　　“我只是警告你离他远一点！你以为他以前喜欢你就会喜欢你一辈子吗？”贺天晴的一字一句都在指责，仿佛我是什么罪大恶极的感情插足者。
　　这让我终于轻轻笑出声来。
　　何曾几时，我也用这种恶意的眼光揣度过电话那头的人，把她当做无谓的假想情敌，而一次又一次地被伤透自尊不是么。
　　有趣的是几年后的现在，我们两人身份互换，我变成了无辜的“白莲”，而她则是咄咄逼人的泼妇。
　　不是轻蔑，更像是无厘头的同情。
　　“贺天晴，从一开始我就不喜欢你，你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太卑微了，幼稚。”
　　“江暮景给不了你安全感，你觉得他并没有全心全意地喜欢你，你应该自己去努力，老想着搞我干嘛。”
　　“我说过我把他当弟弟，以前是，现在也不会变，我可以向你保证，虽然你可能不屑一顾。但是，你难道就不能争争气吗。”
　　深吸一口气，确定电话那头迟迟没有回应之后，我按下了挂断键。
　　我知道于贺天晴而言我就是个爱把“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等说教之词挂在嘴边的所谓“过来人”，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但是我还是这样做了。
　　为什么？我也不清楚，博爱？圣母？自然是称不上的。
　　我只知道我想对江暮景好，小时候如此，现在也一样，弟弟也罢，疏远也好，即使不喜欢那个人，他喜欢，就想要他们好好的。
　　这样的想法让我拖着身子飘回寝室之后还是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斟酌着是否该给江暮景发条短信，让他好好待她。
　　又觉得自己真是个事儿婆，随着年纪的增长竟也变得这么多管闲事。
　　是闲事么？我又一愣，只觉得心头一堵，一时间拿着手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我向来习惯把手机调成静音，以前是电话太多嫌烦，后来即使渐渐的没有那么多人联系，我也改不掉这个习惯了。
　　那封短信正是在我盯着锁屏发呆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进来的。
　　贺清云不是我亲哥。是你不够争气吗？
　　一阵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手腕，一失力手机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室友闻声而来，我笑着回句“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吗，我只知道自己捡起手机的时候手抖的厉害。
　　真的很可笑，女人的第六感，没有安全感并不是空穴来风。

　　“你会不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我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一天后我看着对面显然是急匆匆赶来的男人，双手交叉攥紧了咖啡杯。
　　“只是有些惊讶罢了，”贺清云把来不及换的白大褂脱下随手搭在身旁的椅背上，“毕竟这是高中毕业后你第一次主动联系我，还这么……主动。”
　　他还是那副平易近人的样子，说话带着淡淡的笑意，老土的黑框眼镜不知什么时候被细窄的金边替代，眼前的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别人口中的“精英气息”。
　　反观我，无论是发皱的白T还是随意的牛仔裤，到眼下明显的泛黑以及略显凌乱的发型，都难堪而可笑。
　　贺清云上下大量了我几眼，打趣道：“看来即使是仓萳中学的天才级人物也扛不住理科实验班的摧残呢。”
　　“什么天才级人物，”我摆手，“别吹我了。”
　　“这么多年了还这么谦虚，”贺清云笑着抿了一口茶，再抬起眼时多了一份真挚，“宋凝烟，你为什么一直都把自己想的那么差？”
　　我一愣，下意识地反驳：“我什么时候说自己差了……只是比起你们……”
　　“宋凝烟！”贺清云打断我，“你口中的你们是指谁？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这样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比别人差，真的。”
　　“既然不比别人差，为什么你不能喜欢我？”我不想拐弯抹角，便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贺清云，我已经听说了，你和贺天晴不是亲兄妹。”
　　对面的人像是被人按了静音键，微张着嘴无语了半晌，再没了话头。
　　“本来不想再纠结这件事的，但是太困扰我了，就想弄个明白。”我不依不饶地追问。
　　“既然我这么好，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玩我？”
　　“不是你想的那样。”贺清云这才反应过来，“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觉得莫名其妙觉得被骗了——”
　　他的辩解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长长的叹气，和一声道歉。
　　“对不起。”
　　虽然他一次又一次地在我面前承认自己心里除了妹妹别无他人，但是我明白，这次不会一样了。
　　不管我为他再怎么改变，不管我多“优秀”多“好”，不管我再怎么喜欢他喜欢的死去活来，他都不可能在喜欢我。
　　而我的不可能，全都归结于他和他“妹妹”的可能。
　　更可笑的是我没法打他骂他讨厌他，不仅仅是因为我一身贱骨到最后也喜欢他，还因为这种一直以来只能仰望着一个人的贱行，我和他都在浪费着自己的时间和生命一次又一次地实践。
　　同病相怜。
　　可是我还是很想哭，并不是想捶着他的胸口问他毕业晚会上说的真的喜欢我难道是最后想从我这捞到的好处吗，而是想和他说，我这几年还在等他，傻的不能再傻。
　　努力让自己不情感空窗，努力跟上变态到不能再变态的课程，交际花一般人际关系融洽的不行，把“优秀”和“女神”演绎的淋漓尽致。
　　一个又一个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栽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都会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这样是我想要的样子吗，这样过的每一天我都觉得丰满吗幸福吗。
　　答案是否定的，这样的每天我都痛不欲生，每一秒都不像我自己，我早已厌烦了这种苦苦维持的华丽外表。
　　遇见贺清云之前，我以为我的人生已经糟到不行。
　　离开贺清云之后，我的人生徒有看似华丽的躯壳，却没有了有趣的灵魂。
　　可是我从未想过后悔，遇见他也好，被他骗了一次又一次也好，只要每次疲惫的时候想到，这样的我再怎么讨厌，也拥有过他的一句喜欢。
　　即使虚伪到我都知道是骗局，可我还是愿意以他心悦的面貌示人，仿佛这样我就会成为真正可以被人喜欢的人。
　　可是现在我在他面前哭的像个傻子，明明期待破碎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却再也没有承受它的勇气了。
　　“贺清云，遇见你之前，我一直是个不受人待见的人。”
　　老师也好，同学也好，父母更不必说，“不良少女”这个身份就像烙在我身上一般，让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不自觉地带上刺。
　　但其实我有什么错呢，只是学习成绩不好些，只是玩伴比其他的孩子更闹些，只是，只是与别人有些不同罢了。
　　我没有欺负过乖小孩，没有要过保护费，更没有抽烟喝酒干什么出格的事，为什么就要被人针对被人辱骂被在小孩面前指指点点着“如果不好好读书你就会变成那样哦”。
　　我只是跟别人有一些不一样啊。
　　可是遇见你之后我变得不一样了，就像阴暗角落里的老鼠见了光一般，你和你的白衬衫，让我灰暗的少女时代变得声色俱全起来。
　　跨进班级门的时候有人和我打招呼了，考试结束后，会有女生亲密地挽着我抱怨试卷难到变态，连再熟悉不过的教师办公室，都可以是听到夸奖的地方。
　　遇见你之后，我的生活真的变得好好。
　　温暖，却又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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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憋了半个月，终于把第六章憋出来了……感情戏真的好难写啊啊啊啊啊！改了又改改了又改，好在最后灵感突发爆发了几百字?，下一章我真的会努力的！尝试一次山洪式写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