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景烟不凝》苏小环

6、第五章

　　上大学后我又交过几个男朋友，寝室友总笑我眼瞎，万花丛中总爱挑情商颇低的理科男。我回那是我初恋长太帅，让我深深感受到了不安，她们还倒真信了。
　　于是Z大有了崭新的传言：理科实验班的女神不爱帅哥爱丑男，只求给她爱与安全感。
　　我与江暮景也再无联系，不是故意，而是真的断了联系，听说他们家又搬去了什么地方，可能很远很远，他妈和我妈甚至都不再聊微信。
　　我想这样也好，至少我在人家心里虽然不怎么美好，但至少还留下个坏的不彻底的初恋形象。
　　但我打死也没想到这个形象会这样被我亲手毁掉。
　　那是在一个下午，我坐在学校门口的咖啡店门外喝完了不知道第几任男朋友自带的甜到掉渣的速溶，把纸杯随手捏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我们分手吧。”
　　男生满是痘痘的脸上全是委屈与震惊：“为什么？”
　　“你不爱我。”
　　然后他问出了我所有前男友在分手时都会问的一个问题：“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我挑了挑眉，很冷静地指出：“你对食堂阿姨都比对我笑得开心。”
　　男生词穷，脸憋得通红才蹦出了句：“你对我就有对食堂阿姨好？”
　　“所以分手吧。”我站起身来，尽力显出我的不耐烦。
　　男生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来挽留，我只是笑了笑把他的话头塞回去：“我跟你在一起已经是你的福气了，你还想做什么美梦呢？”
　　把渣女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只可惜我的趾高气昂在不经意的一瞥后瞬间碎成了渣渣，因为不远处的街对面，单手插兜的江暮景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突然久违地有了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心虚感，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江暮景每次发现我干坏事的表情都如出一辙，陌生则是——
　　我视线一转，落到他身后的贺天晴身上，女生正捧着杯大杯星巴克暖手，水汽氤氲中我觉得自己嘴里的甜腻味越发令人作呕起来。
　　“可是我们在一起还没到半个月！”身边的男生还在叽叽喳喳地做最后的努力。
　　而我只是把视线再次放到江暮景身上，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工装外套，内搭条纹中领毛衣，配一条黑色的牛仔裤，时尚得陌生。他的头发长了，烫成微微卷起的弧度，刘海下面是皱起的眉。
　　他真的长大了很多，以前那个土土又阴沉沉的小孩一去不复返，现在的江暮景已经是站在路边都可以吸引到无数女性目光的有魅力的男人了。
　　我转过头，脸上欣慰的笑都还没来得及收回，轻轻地对男生说了句：“滚。”
　　聒噪的人突然安静下来，脸涨得更红了，他唯唯诺诺了几句，不甘地离开。
　　这时对面的两人已经站到了我面前，贺天晴挽着江暮景的手笑得十分灿烂：“凝烟姐。”
　　“恩。”我应了句，女生给我的印象并不是很好，我也不想作出熟稔的姿态。
　　“刚才那是……男朋友？”
　　江暮景的表情愈发难看起来，几乎是瞪视着我。
　　“不是，”我伸手撩了一把头发，觉得面前两人有些无厘头，“前男友。”
　　贺天晴捂嘴笑了起来：“凝烟姐还是那么喜欢开玩笑。”
　　“真的，”我皱眉，对她的故作天真有些反感，“刚分的。”
　　贺天晴表情一僵，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耐烦，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反倒是我毫不介意地另起话头：“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来熟悉新校园呀，”女生瞬间又恢复了可爱的样子，“我们也是大一新生啦。”
　　……新校园？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对啊，”贺天晴笑得灿烂，“从今天起，暮景和我也是Z大的学生了呢！啊，这么说来凝烟姐也是Z大的吧？那我们还得叫声学姐了呢!”
　　虽然腹诽学姐这个称呼有些显老，可面上倒还是用微笑回应：“学什么姐呀……熟悉的怎么样？要不要我带你们转转？”
　　千万别答应，我可不想当十万伏特的电灯泡。
　　可惜贺天晴似乎也是不会看脸色的人，还连连道谢着说“麻烦了”，叫我愈发尴尬起来。
　　“我有点累了，”关键时候还是一直沉默的人开了金口，“今天就到这里吧。”
　　他这一开口我才发现，随着时间变化的不仅仅是身高，外貌，连我最熟悉的总是隐隐含着不耐与无可奈何的少年音，也了无踪迹。现在我面前的男生扛了一口低音炮，深沉得连空气都在共振。
　　“啊……可是人家还想跟凝烟姐叙叙旧呢。”贺天晴的惋惜听不出是否蕴含着真心，眼中的依赖倒是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那依赖刺眼得让我一下便从思绪万千中拔出脚来。
　　“那你们先回去吧，”我赶紧抓住机会，“回寝室的路认识吗？”
　　……我保证我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十分钟后我尴尬地走在两人身边，这么多年了江暮景走在女性外侧的习惯倒是没变，只是现在马路内侧的人成了真真正正需要他保护的女孩，而我，成功地成为了保护两人的坚实外盾。
　　贺天晴叽叽喳喳地不停对江暮景讲些什么，后者大部分时间沉默，偶尔用单音节回应。除了偶尔出声提醒往什么方向走，我根本插入不了他们的话题。
　　也许是在我与江暮景的关系中我一直都充当着保护者的角色，看着男生与从前截然不同的“男子汉”的样子，欣慰之余，我同时有些愧疚。
　　其他人说的没错，正是由于我的存在，江暮景才无法锋芒毕露吧。
　　居然现在才意识到，我忍不住自嘲，虽然早就知道我一直都在给人家添麻烦，但事实还是给了我不小的打击，虽不至于难过，却也在心里介意了一番。
　　正胡思乱想着，只觉手腕处一紧，转眼已经被江暮景和贺天晴夹在了中间。
　　我有些诧异地转头看江暮景，男生也不知是刻意避开我的视线还是怎地，目光懒散地落在地上，头埋得很低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另一边贺天晴停止了她的絮絮叨叨，气氛离奇地紧张起来。
　　……只有我觉得尴尬？
　　“额，大学生活怎么样？挺精彩的吧？都加入了什么社团？”我开始没话找话。
　　只可惜语毕便收到了左右两人不约而同带点鄙夷的侧目。
　　“姐，你不是在逗我吧？”突然地贺天晴捂住嘴笑了，“我们都还没开学呢。”
　　“这，这样吗？哈哈……哎呀我可能太忙了，都糊涂了。”
　　“某人每天都是情人节，自然没有什么差别的。”江暮景开口便带刺，也不知道哪来的火气。
　　“那也不至于吧，至少现在我可是孤家寡人，跟您俩可不一样。”恼火于他的态度，我的口气也变得不客气起来。
　　“唉，你们别吵啦。”贺天晴插到我们中间当和事佬，“暮景你真是的，这么久没见了你就不能对凝烟姐态度好点嘛。”
　　也不知是这句话戳到了江暮景的哪根筋，男生一愣，不自然的扭过头：“抱歉。”
　　“……没事。”虽然一头雾水，但江暮景今天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好脸色，揣度着他是否有什么心事的我也自然没有追究。
　　贺天晴找回了江暮景身边的位置，心情明显又愉悦起来，挽着对方的胳膊一路蹦蹦跳跳的直到寝室楼下。
　　“那学姐晚安。”女生乖巧地和我们道别，和我交换了手机号之后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寝室楼。
　　为了方便学姐学长更早融入社会，大三大四的寝室楼更加靠近学校大门，与大一大二的寝室并不在一处。送完贺天晴，我向江暮景指明男寝的方向便打算原路返回。
　　“宋凝烟。”江暮景叫住我。
　　“怎么了？”我回头，有些尴尬地和他对视。
　　“我们聊聊。”
　　“刚才的事我跟你道歉。”我们两人绕着人工湖走了两圈，在靠近拐角的地方江暮景突然开口。
　　“嗯？”我迷茫了一瞬，继而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刚才与我吵架的，便摆了摆手，“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我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吗？”
　　我说着转过头看他，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江暮景定定地盯着我看了两秒，轻轻的笑了。
　　“就跟你说一声。”
　　“安啦。”我下意识地想拍拍他的肩，又暗自揣度了一番两年过去我们的关系是否还可以让我对他勾肩搭背，最后还是对他笑了笑。
　　“可能是太久没见了，没法管理表情吧。”江暮景解释道，“而且你确实变了很多。”
　　“是吗，”我上下打量他一番，揶揄道，“我倒觉得真正变了的倒是你。”
　　江暮景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你说这头发？天晴让我去弄的，说上大学了要换个形象，不然总有种稚气未脱的感觉。”
　　语毕还小心翼翼地看我一眼：“很奇怪吗？”
　　“不会不会！”我连忙摆手，生怕他不信似的强调一句，“帅的！”
　　江暮景噗嗤笑出声，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我一愣，觉得这样羞涩而开朗的男生愈发无法与从前那个江暮景重合。
　　不过我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不对啊有猫腻，你刚才叫贺天晴什么？”
　　我缓缓抚摸着下巴作沉思状，感叹了句：“孤僻小男孩为何变成阳光美男，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江暮景笑而不语，我闹了一会儿反倒不好意思再追问，于是只好拉着他再了解了些他这两年的状况，得知他高考失利没有上B大之后，我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
　　“不过我不觉得可惜啊，Z大也很好。”江暮景凝视着我，笑着一字一句道，“我很想你。”
　　“凝烟……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