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景烟不凝》苏小环

8、第七章

　　遇见你之后我变得更受欢迎了，更优秀了，生活也鲜活起来，父母的脸上也出现了以前不会有的笑容。
　　可是那样的生活，温暖又冷得彻骨。
　　不仅仅是苦苦维持的优秀让我喘不过气，身边人对我越来越高的期望也让我不知所措，以前从不会有的“我相信你可以的”“你再努努力一定可以的”“你现在不是还没有用全力么”之类的话，让我越发疲惫不堪。
　　我真的有他们口中那么优秀吗。我真的可以达到他们想要的高度吗？
　　可是我又怕，如果我表现出吃力或者直说不行的话，我又怕我现在的一些会就这样不见了。
　　就像徒手淘沙的人，越是用力去抓，越从指缝间逃脱一般，特别特别的无力。
　　我就这样在贺清云面前泣不成声，直到一件温暖的外套落在我的肩上，抬眼，泪眼朦胧中贺清云的表情并不清晰，但我却敏锐地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强忍的克制。
　　他说：“宋凝烟，我们都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没有结果的人身上了。”
　　他把满是精英气质的眼睛摘下揉了揉眼眶，用他一向温柔又清冷的声音娓娓道来。
　　我和天晴确实没有血缘关系，因为我是天晴八岁的时候被领养的。在这之前，我在Z市的一个不知名孤儿所度过了我的童年。
　　我是个弃婴，没有人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孤儿所的人说我是在一个下雨天被发现在孤儿院门口的，那时候天气很冷，我身上却只薄薄的盖了一件毯子，于是人们猜测我的亲生父母也许是不堪家庭的重负把我抛弃。
　　天晴的父母正是因为这一点看中了我，说来可笑，他们领养我的动机竟只是因为天晴的一句“想要一个哥哥”。
　　贺家夫妻都是有正式工作的人，在生下天晴之后贺母便做了结扎手术。所以他们抛出的橄榄枝对于年幼的我来说，这是当时唯一的离开孤儿院的机会。
　　那时的我也算不上大，却比同龄人要早熟的多，虽然贺家夫妻对我不算差，却改变不了我寄人篱下的事实。虽然我只有十岁，却已经把看人脸色融会贯通了。而那时我可以做的，只有按照他们的期望成为一个合格的“哥哥”。
　　我认真学习保证自己每次考试都能名列前茅；我强迫自己去学枯燥无味的古典乐器；我习惯在每个人面前都保持温文尔雅的样子……我从来没有过“自我”的概念，因为我一直都清醒地知道，我的生活只有一个中心，那就是天晴。
　　你可能不相信，最开始我一点都不喜欢天晴，天晴的身上有许多独生子女的弊病。自私，孤傲，以自我为中心，对我向来颐指气使。她知道我的存在是为了她，所以便自然而然地把娇气都在我面前暴露无遗。你知道她在生气的时候最喜欢说的话是什么吗？
　　“你就装吧，反正你不是我亲哥。”
　　这大概是我听过最刻薄的话了吧。可是偏偏我可以反驳所有对我的针对，却不能对她说哪怕一句不行。
　　这样的日子我一度以为很难熬，直到江暮景出现了，天晴的心思全都被他吸引了去。我曾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却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世界里只有天晴了。
　　我喜欢上了天晴，那个在外人面前乖巧可爱却只会在我面前展露爪牙的女孩。
　　这个发现让我很难受，因为在我幡然醒悟自己的心意的时候，我又失去了这个女孩。
　　她会在江暮景面前露出羞涩的笑，会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表情，为了他变得连自己都陌生……她真的很喜欢江暮景。
　　可是我怎么办，我似乎注定会是个悲情角色。
　　就在我下定决心要做那个守护她的人的时候，你出现了。
　　我……我很抱歉，但是，那时候的我没有别的选择。我的身份注定了我只能把对天晴的心意埋在心底，但是你就当那时的我被冲昏了头吧，我认定那是我能为天晴做的唯一的事。
　　“你别说了。”我打断他，突然间同情起眼前的男人来，却不是因为觉得他可怜，而是发自心底地觉得他可笑。
　　“你不觉得你现在的一切都像是借口吗？”我站起身来，一刻都不想留在这件店铺里了，“你已经二十一岁了，在你成年之后，能不能挣脱这个领养的身份就是你自己可以决定的事，可是你却把一个空壳当做挣不脱的枷锁来掩饰你的胆怯。”
　　“我大概是瞎了眼吧。”
　　回Z市的火车上，我把头靠在偌大的玻璃车窗上，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最后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

　　一个月后，Z市国际机场。
　　不远处开始检票的通知已经响了一次又一次，我最后确认了一次行李，才抬起脸对面前的人笑笑。
　　“我走啦！”
　　“凝烟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贺天晴挽着江暮景，脸上的不舍却显得有些陌生的真挚。听说半个月前他们正是确定了关系，我却因为忙着办理手续没有说一声恭喜。
　　“嗯，放心吧，”我拍拍她的肩，转过脸对江暮景笑着，“江暮景，你现在也是有女朋友的人了，虽然你本来就老成得要死，但是还是要更加懂事才行，知道吗？”
　　“知道了，你怎么这么啰嗦。”江暮景皱着眉，一脸的不耐，“倒是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当然啦，路线我都背熟了。”我瞪他一眼，“又不是小孩了。”
　　“我会给你们发邮件的！”我最后再和他们道别。
　　两人跟着我到了检票口，我还是确认般四周扫视了一番，默默掩去心中的失落。用力和他们挥了挥手。
　　此行的终点是布*迪，世界上最贫困的国家之一，从Z省转机G市，再直达那个非洲中部的国家。身边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一个Z大高材生为什么要去一个除了香蕉咖啡和贫民一无所有的地方，并不是赌气，只是为了完成某个深藏在心底的儿时不只从什么杂志报刊上看来的梦想。
　　不能被身边人所爱，就去爱千里之外的人。

　　“今日，非洲爆发大范围种族冲突，卢*达和乌*达的两只部落在布*迪南部发生冲突，此次种族冲突导致五人死亡八人受伤，其中包括三名来自Z国的志愿者，联合国外交部发表声明再次强调维护和平的重要性……”新闻播报声在嘈杂的饭店里几不可闻，角落里的男人却动作一僵，半晌才几近慌乱地掏出手机来，抖着手拨通了电话。
　　“你好，这里是宋凝烟，我现在没有空接电话，可能在摘banana吧，又或者在磨咖啡豆！看到未接之后会马上回电！请在哔声后留言！hello this is songningyan……”轻快的女声在电话那头响起，男人被电击般挂断电话，拿着手机愣了神。

　　宋凝烟死了，再狗血不过的剧情，她的遗体在几天后被运回了老家，白布之下女生惨白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工作人员说她那时正和一个当地小孩玩捉迷藏，为了找小孩走进了香蕉树林的她再也没有出来。
　　来她葬礼的人很多，掉眼泪的却没有几个，所有人被问起和她的关系，只能愣着脑袋憋出一句“普通朋友”，她拼着命活过来的所谓精彩人生，到头来只能成为别人擦肩而过的一段往事。
　　反而是那群染着不伦不类发色的不良们在她的照片前泣不成声，一口一句“头儿”到现在也改不了口。
　　江暮景站在充当祭坛的木桌前面瘫着一张脸帮忙扶着宋妈妈，他的眼神越过人群望向门口，仿佛下一秒仪式的主人便会爆着粗口冲进来一脚踹倒桌子大喊“你们发什么疯”。
　　他的思绪很快被宋妈妈的抽泣声唤回，轻笑一声，他自嘲自己真是傻的可以。
　　宋凝烟，辛苦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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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正文的完结篇了~原本开坑时只是想写一个短短的小故事，没想到拖拖塔塔半年之间一写也不知不觉写了将近两万字呢（捂脸），接下来可能写一个男主视角的番外，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啦！
PS：本文里出现的地名都是虚构，国家名字已经做了处理，请勿上升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