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花自青》活珠子

7、明空湛篇

　　06
　　唤青看着烟花之下的玦川和雪歉，她忽然意识到她原先在玦川身上放的情感，那个会让她不用压抑的人，同样让她也无法压抑此刻充斥在内心的委屈，就在她当初决定要只为他一个人的时候，就注定被他主宰了。她抬手揉眼睛，再抬眼，烟花已经凉了。

　　当夜，唤青同样在叹息中入睡。唤青做了梦后在午夜惊醒，那些梦怎么就沉重的好似醒不过来似的。忽然前殿有什么东西砸碎的声音，宫人们慌张的劝说中来看，竟然是玦川来了。唤青闻声走出去。

　　“都给本王让开！”玦川酩酊大醉，看见唤青出来，脚下飘忽地朝她过去，倚在她身上，“唤青，你来了，我好想你啊。”

　　唤青拂手让宫人退下，一面扶着玦川到寝殿去。

　　“唤青，唤青……”玦川倒在榻上，嘴里还念叨着她的名字。

　　“你究竟来做什么的？”唤青也没指望他回答，见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淡淡地说道：“为何我伤初愈你拥新人在侧，为何这么久你就似忘了我似的，你果真对我一丝真心也无么？”她同样不指望他回答，因为答案或许就是她不想听到的那些。

　　玦川也浑浑噩噩地梦了起来，这一场梦中最显明的是一双决绝寒冷的眼睛，他要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与她相证，她却扬长而去，说尽了绝情之话，任他如何哀求那人都不曾回头。玦川惊醒，心口处还隐隐作痛，他环顾发现自己在王后殿，而唤青却不在身边。

　　“唤青？”玦川唤着，却只唤来宫人，“王后在何处，这清早怎么会不在殿中？”

　　“回王上，王后去莲池散步了，自王后伤愈后便睡不好，总会晨起散步。”

　　玦川想见唤青，便起身前往莲池。

　　玦川到莲池的时候，正看见雪歉原本跪在唤青面前，后而梨花带雨地忽然起身，纵身跃进了莲池。玦川震愕，不过四周的侍卫已经跳入水中去救。

　　玦川疾步走到唤青面前，她还是那样淡然，眼中一丝惊慌也没有。

　　“你怎会如此狠毒！你究竟说了什么竟让她寻死？”玦川震怒的模样唤青从没见过。

　　“我什么都没说，信或不信都由你！”唤青瞬间怒上心头，从未高声和他顶撞，说完并未作停留，拂袖离开。

　　唤青只道玦川花心，未曾想过他这样不解她的为人，看来他对自己也只是一时新鲜。唤青回到自己殿里，刚踏过门槛一步，泪就坠在苍黑的石地上。被人冤枉，总归委屈，被自己全心以待之人冤枉，委屈中还带着不值得。

　　玦川傍晚再至王后殿，两人面色皆肃穆，就像是昭示着接踵而来的一切。

　　“雪歉还在昏迷。”他进门就说，像是兴师问罪的语气。

　　“在我的地方，我不想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她是死是活我也不关心。”唤青从不是柔弱的人。

　　“我也并未把她放在心上，你是王后，我说过我心中只有你，你为何不信我？”

　　“我不信你？在我之前你三宫六院，以后或有千万个雪歉也说不准，你凭何来要我的相信？”唤青好像丢掉了自己那份淡泊的气魄，这才几日间，已经多次提声与他讲话。

　　“你不相信我，为何还要嫁给我？”

　　他问过，她乍抬起眼睛盯着他。不知怎么，唤青还是能从那副面孔中看到让她动心的笑容，只是她总也想不起，是什么时候曾见过那样的笑容，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了。

　　“是啊，我并不是因为相信你会对我真心才嫁给你的。玦川，你是个没有真心的人啊，我怎会妄想？”唤青稍稍平复，又说那绝情的话。

　　玦川竟不知她对自己是这样的看待，看着她侧过脸去不愿看他的样子，半晌不知该说什么话。想和她解释，不知该解释什么，想追问她为何嫁给他，又担心那个答案不是他想要。

　　终于那嘴边要诉说的真心话，被自尊扭曲成一声故作轻蔑的浅笑。

　　“若说了解本王之人，王后当属第一了。”玦川笑着转过身去，跨过她宫门的槛，二人终于背身而向，纷纷带着包裹起来的心渐行渐远。

　　在之后，日子又陷入了无望的死寂当中。直到那日，北国王爵竟私下向玦川讨要王后，这事本是内宫禁事，知道的人甚少，可却成为了那个人的死因。

　　那日是阴天傍晚，幽青的天色，宫灯却已经晃晃明起，一盏一盏沿着宫墙伸向万家灯火。战青怕冷，却反常地没有披着他的轻裘。玦川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二人立于城楼之上，风带着人间的炊烟气息，让人十分安心。

　　玦川让他讲，几句话不到玦川就听到让他不悦的话。

　　“她是我心中至宝，不该沦落至此的，王上既有新爱了，不如让我把她带走，也省的她痛哀一世。”战青是爵，玦川是王，战青那姿态，仿佛他才是高人一等的君主。

　　而玦川仅仅是容忍战青说完这些话就已是心下震怒。

　　“你，是想孤杀了你么？”

　　“王上冷静。您又不要她，也不善待她，为何不让我带走她，也省下你一份心力，何乐而不为呢？”战青丝毫不觉得这些话的分量，说得无足轻重。

　　“孤善待她与否与你无关，孤也不缺这一份心力，别说她是王后，便是王城的一草一木，没有孤的恩赐，你什么也带不走！再说下去，你连自己的命也带不走。”

　　“王上，你可能有所不知。唤青与我一同长大，但某天她被人带走，受了很多苦。原本就不甚开朗的女子，见过了大悲便更难欢喜。这时候，出现了一个极会迷惑人的男子，不见天日的日子里，她说过，那男子是能让她欢喜片刻的人，她说那人在她心里好特别，特别到，她为他几乎付出了生命，前世不记，却唯记得那个让她失去一切的人。又来他身边，自找苦吃。”
　　战青言语间也透着恨意。

　　“你说的……是我？”玦川不信。

　　“我从来带不走她，而现今我终于知道所谓其局，都是注定要重复的。”

　　说完战青忽然抓住玦川的双手，做出像是玦川狠狠推了他一把的样子，就那么顺势跌到了城墙外面，玦川想抓住他，却根本只能看着他坠落。玦川转身要叫人，却看见唤青就站在他的身后，她的眼睛猩红，双手紧紧攥着，像是看着死敌的目光剌在玦川的心上。

　　“唤青，你听我说，你听我……”他握住她的肩膀，却能感觉她在往下沉。

　　“你杀了他。”唤青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地狱里传出的。

　　“不是的！”玦川焦急地解释不清事实。

　　唤青发狠推开玦川，他都不曾想过唤青会有那样的力气把他推到在地上。唤青扑到城墙边，几乎探出半个身子出去，玦川从地上起来冲过去拦腰抱着唤青。玦川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唤青。

　　唤青看到了地上的血迹，虽然天色阴灰，但是宫灯给予黑夜的星点光明，全部都用在照亮战青的死像上了。那样高的城楼，唤青就像是站在他的身边，踩着他的血，望着他未阖上的双目。唤青甚至没有力气支撑着自己站立，她摔倒在地上，耳边玦川无论说了什么她都听不到。

　　“唤青，你看着我听我说，我没有推他，你听到了么？”

　　唤青瑟瑟地缩在城墙的角落，用力地闭着眼睛，眼边的细筋凸起，她宣泄不出的悲伤片刻之后随着脱线的泪水涌出来，她由呜咽到喘息。玦川亦由试图解释到心生恐惧，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唤青这么哭过。

　　“唤青……”

　　唤青抹干眼泪，扶着墙石站起来，对于玦川的声音充耳不闻。

　　“唤青！”他喊她，可是她只是走开了，走下石阶。

　　唤青终于站在战青尸体的旁边。

　　“哥，为什么和我学？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死？”她跪下，正砸在战青身下不断蔓延盛开的血迹里。

　　飓风无端大作，连她发间的银簪并着长发都吹起，银簪飞起又掉落在地上，不远处唤青的身后是急急追来的玦川。

　　“唤青！你做什么！”玦川想要靠近唤青，那风却像一道屏障阻隔着他，不让他能够碰到唤青，但是唤青说的话他都能听到。

　　“是时候回去了，啸霆。每一世，我总忘记要来到这里的初衷啊，五哥他也曾一世又一世要提醒我。可是啊，你太让我沉迷了。”唤青一边落泪一边说话，竟只是声音略含糊些，其中冷酷愈发清晰。

　　唤青说得话，玦川不懂，但他心中那份惧怕，像是经历过千万回，像是眼前这个人就要消失了一般。

　　“别说了唤青，跟我回去吧！”

　　“是你该回到属于你的地方了。啸霆，如果说你这样的人有心的话，审判台上下都无有罪之人了。本官此生最后悔就是没听判官的话纵容这一切的发生，我此生最恨的人，就是你。”
　　唤青跪在血泊中，甚至不回头看玦川一眼，风卷着她说得每一句话，清清楚楚送到玦川耳边心里。

　　“不，不要恨我，不要……”玦川逐渐眼前看不清楚事物，头疼欲裂，伸手想要去触碰唤青，明明就在眼前了，可却始终不能再靠近她哪怕一丝一毫。那个他一直想不起来的名字，一直想不起来的心愿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片刻的清明。

　　“明空……”

　　最终，唤青仰起脸望着月色，风仿佛只臣服于她身后，在她周围只微微萦绕，长发未饰，她极仙滟的面容在莹白的月光下格外素秀。她手中不知何时抓起的银簪，锋利准确地没入她的颈间，鲜血淋漓地溅出来，就当着玦川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