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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明空湛篇 ...

  •   05

      唤青醒过来的时候,手指上的红色戒指不在了。她看外面天色是刚刚锈紫的颜色,头脑又昏胀,耳边有丝竹声,只不过离得甚远,声音也是闷闷的。

      殿中烛光幽暗,唤青只觉呼吸时心口处压抑,一时间剧烈的咳嗽起来。

      “王后醒了!”想必是伺候的宫女叫嚷起来。

      唤青开口说话,嗓音却喑哑破碎。

      “玦川在哪?”她问道。

      却没有人回话,倒是长公主被谁禀报,风风火火的来了。

      “你怎么样?真的活过来了?”玹丘又是探她的额头,又是扶着她坐起来。

      “你别急,我无事了。”唤青还是觉得有何处不对,“这丝竹声是从何而来?”

      “是……这个你先别管,你可还有别处不舒服的?你可知你高热了好几天!那连好多天玦川都魂不守舍的!”玹丘说完,自悔失言,略略低下头。

      “玦川在哪?”唤青终于觉出哪里不对。他既然着急,此刻又在哪里?

      殿中忽然比头先还要安静,玹丘也不说话。

      “这乐声,究竟所为何?”唤青沉下面色,看着原先指间有指环的地方,忽然灵台乍现红鸾曾经摆在她面前的选择。“原来是时候了……”

      谁也不懂她喃喃说道的是何解。

      经年无奇事,不过早雪期。

      偌大的交叠的宫殿之间,一女子小跑着在夜色中孑孓,她长发在身后像绸缎一样飘摆,并不曾察觉有雪在落。小雪凌乱,大雪静谧,她一心向丝竹来处奔跑时,雪正不知所谓地痴乱。

      她从来不是爱欺骗自己的人,故而不逃避,唯一的逃避是有关他的。

      安辰殿内,丝竹管弦,殿中央一巨缶,兰衣女子婀娜身姿,长袖善舞,步步生音,舞之极致,御风降雨。殿中诸人,无不瞠目定睛。高座之上,男子所披金红衣衫,尽显华贵,眼神中以玩味掩迷惘。

      这场歌舞,青初也欣赏了,在渐渐静谧的大雪中,她在那女子翩翩的衣裙之间,似乎看到了他痴迷的眼神。好冷啊,连心也寒。
      如何奔过去,又顺着同样的路默默走回去,唤青来的时候前尘不记,只想对玦川好,将心都拿出来对他好,原来他这样公平,他的宠爱即算是真的也只能从万花丛中分到一片刻。来路不问,那前路在何处?她对待他的心境还会相同么?

      “这是渊安城里的初雪么?”一把纸伞,一副令人心安的嗓音。

      唤青抬眼时,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没有暧昧,没有耀眼的光,有的是和大雪相映的一眼望到底的眼瞳。唤青从心底感叹那双眼的干净。

      “似乎是的。”她答道。

      “那你在这雪中做什么?不怕冷么?”他掏出袖中绢帕,为她拭去发间融成水的雪。

      “你是谁?”

      “我是战青。来自北国,那里的雪可不似这般客气。”

      “穿得确实不同,为什么从北国来这里?”

      “去何处都是来这里的必经之路。”战青解开自己的轻裘为青初披上。

      雪已经铺得一路白苔,两双脚印抬起踏下都相同,像是认识了多年的挚友才会有的默契。两个人一同走着,却没有感觉任何的陌生。因为看见玦川心猿意马的眼神,唤青有些失落,她不是会焦虑的人,但是该如何继续下去她还是不明白。

      旁边的人忽然轻笑起来,好像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我想起来有一次下雪,你刚从轿子上下来就摔到雪里,没有人敢出声,只有我在旁边笑,你当时的脸就和现在一样。”战青笑得很好看,而唤青却很奇怪得看着他。

      “我们之前认识的么?”

      战青是那种不笑时也会有温柔的神情的人,他伸出手到青初眼前,食指缓缓在她眉心一点,白色的光带着微蓝的边缘闪烁在她眉间,像一粒正寒的冰雪。

      “认识一生了,只是你为了个不值得的人选择把一切都忘了。”

      唤青盯着战青的眼睛,一眨眼之间就仿佛置身于另外一界,石板长街上,穿着盔甲的男子,穿着庄严的官府的小女孩,眉眼调笑的明媚的笑容,还有真正深邃的悲悯的那个人,这许多的人在唤青的眼前像走马纸灯一样变换,他们的话他们的事情一幕幕的闪过,剩下的还有数不尽的绝望,并不是感觉,而是一张张极度美艳的脸庞,扭曲着嘴脸,叫嚣着,咒怨着,口口声声只纠缠着那一个名字,是什么名字,就在嘴边却不敢说出,像是埋藏了千年的酒,深刻到连铲的第一抔土都记得味道,深刻到启出时热泪盈眶。

      “你们在干什么?”

      青初的神思从别的地方忽然被拉回来,整个人后退了两步。

      “这位姑娘长得真好看,看来王兄对这位姑娘是一见钟情呢,着实难得。”

      青初回头,面前的轿辇上坐着一双人,女子正是刚才在安辰殿献舞的那位,如今正柔若无骨地依偎在玦川的身上,巧笑嫣然的模样真是比白雪还要刺眼。而刚刚质问的人,也看不出有怒色在脸上,手搂在那女子的腰间,他的眼睛仍然像星辰一般明亮。

      “这是王后。”玦川说道,并无任何波澜。

      青初望向玦川,再也不能单独看见他的笑容,迫不得已目睹着一对恩爱缱绻的男女,她在低处望着高高在上的他们,可不就和与玦川初见的那天一样么。

      “是王后啊,妾身真是失礼了。不过王后不是应该华衣美衫,气度高贵么?怎么这样……披头散发,身着素衣。”那女子打量着唤青,她的眼睛很美但充斥着不能名状的恶意。

      战青忽然向玦川拱手行礼。

      “王上,臣的小妹降生时父王与王后仙逝,臣没能尽长兄的职责教导小妹,致使小妹如此缺乏教养,冒犯了王后,请王上恕罪。”随后站直,挺拔地立于唤青身前。

      唤青望着不发一言的玦川,抬手拢发,袖中小簪最终没在她乌黑的发髻之中。不多时,唤青绾起一半的发,却也足够让散发的妩媚和失意消失殆尽。她定了定神,那份淡然又回到了她的身上,眼睛里面的神采却不见了。

      “雪大了,本宫先回去了。”唤青说完转身离开,远远的看见玹丘领着宫人们朝她过来,但是视线越来越模糊。要撑住,要撑住,至少在他的眼里不可以脆弱。

      在拐角玹丘上前扶住唤青的时候,她手都已经冻得僵硬,却一把握住玹丘的手腕,推着她到死角,才忍不下去吐出了一口血。

      “你怎么了!唤青!”玹丘惊恐地扶着青初。

      “没事,没事,我们回去罢。”唤青只是拿出一方帕子拭去了嘴角的血迹,平常地像是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玹丘好似又看见初见时被鞭笞而不发一言的女子,故而只是沉默不语地扶着她回到了寝殿。

      接下来的几日,唤青原以为自己会一病不起,非但没有反而还日益好了起来,心口的刀疤也愈合了。似乎上天让她康健起来就是为了目睹玦川如何将原先给她的宠爱更加强烈的施展在新来的雪歉公主身上。她在长亭吹风,能见他与雪歉共船于御湖之上卿卿我我;她在长廊漫步,也能见他们携手而过;她在自己殿前空地赏月,也能听见雪歉吟吟的歌声和他爽朗的笑。偌大的宫殿,怎么就狭小地只剩下他们三个了?

      也倒不尽然,在某个雨天,战青倒又和唤青见了一面。唤青虽然身上的伤好了,可是精神却差了许多,面色也不似从前好,总有些恍惚。

      唤青倚着槛看雨,雨天的气味是独特的,清新地带着月季的清香,但湖边没有月季,荷花也远。

      战青远远地来,看见她在出神。从前她也爱立在水边出神,可后来她随着别人离开,便再难有机会看她娴静站立的模样了。

      “在想什么?”战青低声询问,雨天是不宜与雨声争高低的。

      “没什么,不要紧的事。”唤青只是恍惚地回答,回头才看见是战青,“是你啊,来看你妹妹么?”那天之后,唤青才了解到战青是北国某个城的王。

      “是啊。”战青笑得温柔,目视着有些颓色的唤青,在她身边坐下。

      “正好我想问你,那天你点了我的额头,然后我就看见许多景象,那是什么?之前我受伤昏睡的时候,仿佛也看见过许多熟悉的场景,还见到了一个少女。”

      “看来你还是最放不下那个地方。那是你的生活了很久的地方,影响着你的命运。你并不属于这里,我是来带你回去的。”战青忽然认真地看着她。

      “我只知,我是为了玦川而来的,我……很喜欢他。如今还不是我离开的时候。”唤青在提到玦川的时候,先是犹豫,再露出了一个艰难的浅笑,“只要等过了这阵子,他还是会回头的罢。”唤青再回头看向战青的时候,眼睛里因为噙着泪水反而更加明亮了。

      “已经历经这么多世,为何你还心存侥幸?上天入尘,我究竟不明白他有何好处,竟教你如此执迷!”她这样说话,战青已经不是头一回见,他们一同长大,她从不会有什么事违叛过自己和那个人的意见。

      “尽管……前事不记,但我是个克制的人,太克制了,克制到没有一点情感。多不容易有些盼望,是他带给我的。”

      战青垂下眼帘,这些话,从前她就说过。战青叹气,他的温柔中带着点心疼。

      “那我只能再陪你走这一回了。”战青伸手试探,雨已经停了。

      这天在凉亭之后,二人也时常说说话什么的,但是战青再不碰会让她含泪的话。

      转眼要过年了,全城皆是喜庆的大红色,挨家挨户都是喜气洋洋,人们放下平日的不满和嫌隙,只因为这是属于所有人应该欢乐的日子,恨不得将这一年的喜悦都在这个日子挥洒。王宫里,却唯独王后这里清清冷冷,长公主因未出阁,故而还是在宫里过节。
      玹丘看唤青都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玦川说是为了雪歉准备了全城皆可看见的烟花,而唤青就像无所谓一样,还在那里和人学怎么剪窗花。玹丘坐在那里一下午,唤青除了喝了口茶就一直全神贯注地剪着。红色的纸屑铺的满桌都是。

      “那个女人来之后,玦川可还曾理过你,这个宫殿他可还曾踏足过了?”玹丘趁她喝口茶的功夫又和她念叨起来。

      “没有了。”

      “你就这么干看着?还是就等着?你不会是觉得你什么都不做,玦川会自己回心转意罢?”

      唤青脸上的兴致落了几分。

      “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多着呢,你不比那个雪歉长得美?你撒个娇,或者装个病啊痛啊的,玦川很吃这一套的。”玹丘还当真给她出谋划策起来。

      “我学不会啊,也做不来?”唤青望着玦川,说不清楚是什么神情,只是看了让人不忍心再说什么。这一段时间,唤青也想过,干脆不要这份尊严了,何必这么清高,可是她就是抛不下自己。

      “好了好了,我来看看你这是剪了个什么?”玹丘凑过去,她已经看到唤青微红的眼眶了。

      宫廷晚宴,满桌的珍馐佳肴,唤青好像没什么胃口,只有一次抬手揉了揉眼睛。

      “王后怎么了?”玦川忽然问了一句。

      “无事,眼睛有点痛罢了。”唤青以为玦川随口一问故而只是侧了下脸。

      “怎么眼睛痛呢?没休息好么?”玦川却追问。

      还没待唤青回答,座下的雪歉忽然说道:“王后眼睛不舒服那是真可惜,一会儿王上承诺妾身的烟花就要开始了,烟花的光怕会刺痛了王后的双目,不如早些会宫,闭目养神。”雪歉看似恭逊地说。

      “王后要做什么轮得上你置喙么!”玹丘最不满意这个女人。

      “妾身不敢,尊公主息怒。”

      玦川看着唤青,唤青却面向前方。本是二人之间的对话,不明就里就没了后续。

      烟花易冷,雪歉自然是紧紧贴着玦川,五彩的光芒印在每个人脸上都一样,但是每个人眼睛里面的东西却不同,有专注有心猿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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