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花自青》活珠子

5、明空湛篇

　　04
　　唤青嫁给玦川，总是不由自主地微笑，玹丘长公主几乎看不了她那副巧笑嫣然的傻样子，于她这个人是反常的。

　　“现在你高兴了，高兴成这个样子也过了点罢。我以为你不是那种会被甜言蜜语迷得天花乱坠的人。”长公主一边编着手中的绳结一边嘲笑着唤青。

　　“那我克制一些。只是在我心里，仿佛一直想象过那个场景，它成真了，又好像不是真的。”唤青不知道自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浸沐在光里面的柔美的模样。

　　“难不成还是假的？”长公主完成了沉璧结，放在一边，又抽出两根彩绳，“唤青，难道你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么？亲人呢？为何你仿佛就只在意玦川一个人？”

　　唤青停下来，想了很久玹丘刚刚问她的话。

　　“好像……以前有一个更重要的人，让我不能去在意玦川。好像很久以前我就想象着能够专心在意他一个人的感觉。”

　　“为什么都是好像？以前的事情，一点都想不起来么？”

　　“想不起来，也不必想了，这一次机会难得，我想印证长久以来的想象值不值得。”唤青仿佛不甚在意。

　　“本公主又听不懂你说话了，好累，我先回去了。”玹丘没有了兴致。

　　唤青坐在桌前，手边的品月釉色的盖碗里头的茶早已凉透，她还专心地理着手中的绳结，雕花的木门只敞了一扇，黄昏的光曦金茫茫地闯进来，浮在她身上。这是玦川刚踏入宫门看到的景象。

　　黄昏的光是有偷星换月的力量的，玦川一瞬间看见一个盘着灰白发髻的女人，脸上的静和微笑不受皱纹的影响，美得撼天动地。

　　“如果你老了，可能会更美。”不知不觉，玦川走到了唤青身边，鬼使神差说了这句话。

　　玦川端起她面前的冷茶一饮而尽。她趁空挂了个坠子在他腰间。

　　“嗯？这什么？”玦川挑眉，透出一股邪气。

　　“我刚学的。”

　　湛色的彩绳左穿右绕，构建了一个不算精致的结，缠绕了一枚小小的玉玦在中间。

　　“我会一生戴在身边。”他摸着她的头发，宠溺的亲了她的脸颊。

　　玦川和唤青是般配的，唤青对玦川是盲然的爱，不见他后宫佳丽，不见他动心易，绝情亦易，不见本就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期限。眼中只有玦川，有的人早就特殊，这种特别，或顷刻之间化为乌有，或历久萦萦不终。

　　凡山一季，叶红满山，柿红满枝，沉甸甸挂在枝头，盏盏皆是即将全盛的甜蜜。唤青最爱吃柿子，然柿子性凉，她每每多食都会腹痛。

　　玦川拥着唤青侧躺，手臂环着唤青的腰，宽大的手掌覆在唤青腹上轻轻地揉着。

　　“要我说多少遍柿子性凉，你少吃点不行么？”

　　“柿子只在十月成熟，错过这个季节就要再等一年。”

　　“等一年如何了？日子这么长，若每一季都这样，总会吃腻的。”玦川知道她不会听可是还是要说。

　　“那你我天天在一起，你也总是会腻的？”唤青问。

　　“此前我没遇见过不让我腻烦的女子，至今却还没对你有一丝腻烦。只是看着你，我将后面十几年的事情都想过了。你我有了孩子，女孩子要像她父王我一样爱笑，男孩子像你那样沉稳。”

　　“为何女孩像你，男孩像我，岂非颠倒了？”唤青听了不觉有些动容。

　　“我总觉得你太习惯承担，失去了女孩子本该有的任性，这样的女子刚强，但是却很难有男子会有力量去疼惜。不过我第一眼就认定你，不论你是否对万物都冷淡，但是我要你在我面前是娇柔。”玦川就在唤青背后说着这些话，那么近的距离，唤青甚至觉得是从玦川心里诉说的声音，他原来这样了解她。

　　“玦川，我来这里，因为成熟的季节稍纵即逝。在能不节制的时候放肆，这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我或许曾经有很多要克制，但是在你身边，我会是娇柔的。”唤青做派从不更改，不知什么时候辗转过身子，正大光明的望着玦川的眼睛。

　　玦川明白他不要唤青像别的女子那样柔媚，她说话浅笑，怎么样都是好的，盯着他眼睛说话的时候，更好。

　　“那也不许再多食柿子。”玦川抚摸着唤青披散的长发，她发间幽香，让他在半梦半醒之间看见一片湛色，宁静祥和，“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凡人因时光短暂，并没有多余时光去体验空悲切的长岁月，一双人紧紧关联着，一世也就走过了。可是因缘，本就是枝节横生的树。

　　此时此刻，凡山西边，一男子眉间有靛色印记，自行封去周身法力步入凡山，迎面走近一妖艳女子，虽一身水碧颜色，却难掩眉眼之间的精明和傲媚。

　　“瞧瞧这是谁？可是神族战青元帅？怎么你我倒有一场因缘际会，小小凡山都能相遇，是怎样的缘分啊？”说来便走向战青。
　　“还能是怎样？无非是你我皆将死耳。”战青有礼而疏，眼神中不掩藏的看不起。

　　“你又非陆判，怎能言之凿凿？若我死，明空湛也休想活！”

　　“因我死，她必活。女官活，天地再无你容身之处。”

　　“我便灰飞烟灭，他们二人也永生不能圆满！”

　　“我只来寻我该寻之人，圆满不圆满倒不干我事，弥留之际，你尽可做你想做的。”

　　“你恨他？你也会恨？神族军的元帅！”那女人笑的癫狂，她自知结局，也不需计下场了。

　　“自然。”若说战青还有憎恨，必是恨那个男人入骨了，不仅因为他所为害死了他挚爱，还因为他总不消散，上下六界，仿佛从不断绝。

　　这一场戏，这个两个局外人，哪怕敌对也只能共同完成。

　　两位从不同种族千里迢迢而来的神魔，为着自己的目的去往那片注定争端兴起的土地。在途中遥遥看去，那个方向竟突然闪过金光，便知道又是一段结束的因果。

　　原本在唤青体内寄居着的红鸾消失了，也预示着那个期限即将来到她的眼前。

　　那日，唤青本往山中国寺中去，途中被人截下，马车人群四散，她也不知道撞在什么上面失去了知觉。再醒来时，起初视线模糊，再而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尊石像，仿佛是月老像，颜料经过岁月褪了个七七八八，只是眉眼地方特别栩栩如生。

　　月老像之前立一女子，虔诚态。听见唤青醒来，便自顾自说起一个故事。

　　“那年我十七，他是那时候来到我心里，夺走了我对其他一切的在意，他花心成性的名头在外，可是他的笑容，他对我的好，怎么能让我相信有一天他会如此无情，弃我如草芥，我所有的青春，所有的真心，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他，可是他永不知足，只闻新人笑，不知旧人哭……”那个女子的声音好柔，像是从初恋的甜蜜到被抛弃的受伤。她站起身，掸掸尘，就朝青初走去，这女子，长得也美，像是水中浸过的双眼，可谓秋水剪瞳，眉目间的三分英气让人看了舒爽。

　　“他是否也曾入睡时唤你名字，是否你受了小伤都疼惜，是否极尽宠爱，这些，他对每一个人都是如此……”那女子又到唤青面前，脸上的笑充满了苦味道。

　　“你想要什么？”唤青很镇定。

　　“我要你死。”

　　“为何？他对我不过是一时新鲜，你也说他没有真心。况且我死了你又能得到什么？”

　　“我恨你！我恨你们总会出现分走他的宠爱！他的真心那样短暂，为什么你会出现！你可知我为他付出了多少，为重拾他的欢心我做了多少！可是他被你勾了去，竟连一眼都不再施舍给我！”

　　“总有人付出得更多，你这样钻营，失了自己，又能再得到什么呢？”唤青满眼悲悯，反而更加激怒了那女子。

　　“你住口！你总这副姿态，冷若冰霜，从也未有过像我这样癫狂！我是疯了，可是不为其狂，怎能称爱！你根本不爱他！”那女子手中匕首疾不可控，直接扎在唤青的心口。

　　唤青因为口中呛出的血无法再说话，本就白皙的皮肤此刻变得惨白，细密的汗珠渗在额头。唤青感觉一直用来封印红鸾的戒指滚烫起来，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想想红鸾似乎许久没有出现了，为何会突然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指环带来的热度都不断清晰，唤青的意识却开始消失，眼睛终于不负沉重要闭上的前一刻，她仿佛看见了玦川，仿佛听到他焦急地叫了她的名字，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那一双凌厉的眼神让唤青感觉冷，非常冷，但是她真的清醒了过来，手脚上的铁链没了，也可以起身，疼痛没有了，但是红鸾的不安加剧了，加到无以复加时，是那个拥有凛冽眼睛的男子显身的时候。

　　那个男人一身白袍点染暖黄颜色，脸色淡漠，容颜像是天神般英俊，或许他就是天神，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已积了万年那么久了。他的眼睛透亮泛银灰色，目不转睛地看着唤青手上血红的指环，然后步步向唤青过来。唤青并不怕他，对于他的突然出现都没有惊恐，天赋的高贵让她处之泰然。

　　那男人到唤青面前握起她戴着指环的手。

　　“我终于找到你了。红鸾。”他的语气里头有一些失而复得的释然，又有期待已久的欢欣，他忍不住去抚摸那只指环。

　　“你是谁？”唤青问道。那男人终于抬头去看了唤青一眼，眼神很平常，像是两人认识一样。

　　“我是月素，今日，多有得罪。”月素眼睫一垂，似乎在至歉意，而紧接着月素不动声色地捏断了唤青戴着指环的手指。

　　“啊——！”唤青失声痛呼，十指连心，她立刻疼得昏死过去，一道红光飞出，幻化成人影立在月素面前。红鸾星君无法再附在唤青身上，故而后事再无从得知。

　　唤青神思混沌，不知身处何处，在恍惚间她来至一处地方，一男子高身玉立，身上衣裳华丽暗纹浮动，黑发垂直，玉冠小束，整个人只是站立在那就气场磅礴。唤青往前走一步，眼前景就模糊动荡一寸，她想要开口叫那人，话到口边她才想起根本不知那人是何姓名。

　　那人忽然转身，登时变得清晰无比，也在那一瞬间化身为一个明艳的女子，笑靥盈盈，手指绕着长发，活泼又清雅。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可是啊，他从来不想困住你的。”

　　“你很熟悉。”唤青开口说道。眼前这个女孩子很年青却很熟悉。

　　“当然。”那女子点头，又说道，“你还是怀疑，尽管你已经坚定地去做了，但这不并不代表你相信他。”那个女孩子自顾自的说，但是一字一句都说在她心里。

　　唤青没有说话，眼神镇定却模糊。

　　“回来罢，我在这里等你。”少女言毕，微微一笑朝着她缓缓抬起了手，宽袖里头一阵清风，唤青眩晕之感再次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