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花自青》活珠子

10、明空湛篇

　　09
　　啸霆几乎站不稳，往后踉跄了一步终半跪在地以支撑，他攥着拳颤抖。

　　“明空……”啸霆低着头，地上仿佛是雨点。

　　“你不配提到她的名字。本官说这些话纯粹是为了让你过意不去。明空湛死前让陆判绝不杀你，但这件事我要永远烙在你的心里，我要你在之后绵长无尽的岁月里无一刻不被折磨，我要你永生永世不能忘明空湛是因你而死！唯有这样才公平！”相思子拂袖而去。

　　啸霆双眼刺痛，他颤抖着手去揉，却越来越疼，疼到他觉得什么哽在喉咙里，他用力的咳，却除了血什么也没有。

　　他不懂，他想不通为何明空湛明知会死不从一开始就断绝和他的来往。他想问她，究竟他哪一点值得。为何她做了这么多，用了这么深的心思，却能够让他一点也不知道。他又是怎么能够不知道，他怎么能够到如今才明了？

　　“不会的，明空不会死的，她不会死，我要找到她，我要问她。”啸霆神君失了智似的离开了。

　　后来原本荒唐的啸霆神君又作下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曾盗取空界圣物妄图扭转乾坤，又闯鬼族轮回境，却被鬼族镇族灵告知女官形神俱灭，不得轮回。约莫有个几十年，他不知试了多少法子，最终又不知哪里找来一把极锋利的荀参刃，竟将他身上的神骨一一剔除。寄愿于神骨能引领他找回明空湛，若不能如愿，便随她一道消散也是好的。

　　剔除神骨极为痛苦，神与仙不同。仙为开天辟地后，盘古的身躯化成，或是女娲神创造的生灵修炼所成，但神自上古便是气泽精华凝聚而成，无根本无短处，有神骨的神是古神的后裔，凌驾于等闲神之上，便是神帝也没有。

　　啸霆的父母皆是创世前的老神，五万年才得一子，自是继承了一身的神骨。

　　那时，啸霆一柄荀参刃直入肺腑，顺着胸膛直剖开来，血顺着刀滴落在地上如流水一样，啸霆四肢百骸都痛得麻了，血像是不是他的一样，如此血腥的场面，啸霆的脸上竟还带着惨白而释然的笑。

　　“明空，我又能见到你了。”啸霆煞白着一张脸，似乎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眼前除了被血染尽的衣服，竟模模糊糊地好似看见了明空湛。

　　啸霆又看见明空湛在天河边初见的模样。她好像在看河水，又好似什么都不在她眼中，啸霆好奇这位面生的上神是谁，便一边缓行一边明目张胆地打量她。明空湛觉察，只稍稍侧目，旁人不敢直视的目光就这样勾走了啸霆的心魄。啸霆本是好美色之人，他自己相貌无双，能让他走了片刻神的人他自然不能错过。啸霆上前搭话，明空湛却根本不理。

　　“不知这位姐姐是哪里的，小神不曾见过。”啸霆的笑在天光和天河水的相衬映下像浸过水那样清澈。素闻啸霆神君一笑停风住雨，让人禁住声息。

　　“陆判府。”明空湛落落应答。等闲之辈听闻陆判府已是趋之若鹜，可啸霆并不以为然。仍旧浅笑。

　　“陆判府可是个好地方，竟未曾有机会拜访。不知姑娘芳名？”

　　“明空湛。”明空湛说道，并不曾多言语。

　　“在下……”

　　啸霆刚要说他的名字，陆判从不远处过来，明空湛立刻欠身。

　　“陆判。”明空湛爽利地行礼然后行至陆判身旁，完全不在意啸霆。

　　“回去罢。”

　　“是。”

　　陆判也不放啸霆在眼中，也每给他行礼的空儿，就和明空湛要回陆判府。

　　经过这一次，啸霆确实不甘心，从没体会过被无视的他自然又起了好胜心。他的相貌加上他的风流做派，曾教多少女子心碎，他以为明空湛也不过是女子，是女子便都心软，耳朵根子也软。

　　啸霆从月宫天子那里打听到明空湛是女官。他设法见过几次明空湛，她都不曾留心于他，这更让啸霆无法忘怀。啸霆凑着去明空湛会去的地界，哪怕是去宣判，啸霆也乐意跟着。啸霆看着明空湛觉得稀奇，宣判时或战或扰乱六界之纷争，那样的地方少不了杀戮。明空湛从不费力镇压，见死伤也不见眼中慈悲。她仿佛是玉做的，不似石僵硬，不似冰动辄融化。明空湛利落飒爽，只是鲜少动容。

　　啸霆想不通，认为一定是自己和明空湛独处的时间太少，宣判时她是女官，自然要庄严仪态。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啸霆更加大胆起来，竟直接去了审判台。他幸运得没碰上陆判在审判台的时候，只有明空湛刚审判完。

　　啸霆进去见到明空湛之时，她正双手浸泡在水中，洗去手上沾染的血迹。

　　“原来审判是要女官亲自动手的？”啸霆也是吃了一惊。

　　“偶尔是。”明空湛以绢帕擦拭了双手，“神君有何贵干？”

　　“我，我无事，只是想来见女官大人。”他的笑容惯会迷惑人的。

　　“本官与神君并无交情。”明空湛瞅了他一眼，觉得莫名其妙。

　　“但是我却很喜欢女官大人，却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欢。”啸霆故意凑到明空湛身边，闻到她身上有腊梅花的味道，还有一丝血腥。

　　明空湛过了一会说：“谢谢。”随后转身过去书案那里记载。

　　啸霆讪讪的，坐到一旁去喝茶，看着明空湛执笔书写的模样，她很认真但不郑重，似乎是重复了千万遍的事情，她那份游刃有余的气度竟让啸霆看得入神。他向来喜欢热闹的事物，原来清净可以这样让人安心。

　　啸霆从那起就常常能被人看见跟在女官的身边，也无甚稀奇，左不过是女官貌美，而啸霆神君花心的名头在外，追求女官不得故而才纠缠，若到手之后估计也是与从前那些花妖月姊一般抛诸脑后。更有甚者传言，女官本就和陆判是一对，啸霆此举触怒陆判，若还不收手来日必有苦果待尝。

　　可谁又能料到啸霆神君头一回如此有耐心，五万年左右他不曾放弃，其中也曾招惹过别的女子，但最终他仍不能放下女官。也许是征服欲，也可能是动了心。可是啸霆神君一身神骨，却不曾听闻他有心，否则怎会引得那样多女子为之心碎而不顾。

　　到今日，啸霆深切明白哪怕他将心掏出来给明空湛，她也不会相信了。早知今日，他不该做出那么多荒唐事，应该一早就告诉明空湛他只为她动了心，只万年千年地守着她，那也不会到如今这步田地了。

　　啸霆因伤根本无法稳定地站立，他扶着审判台之外的围墙，一手捂着自己的心口。实在是过于疼痛，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身躯并未和神骨融合完全，并且有血汨汨流淌在骨□□隙之间。他便这样站了一天，待明空湛出来，他又迎上去。

　　“明空！明空你可否听我解释，我求你！”

　　明空湛官服在身，仕仙罗列在轿辇两侧，明空湛坐在轿上，纱幔层层，她微微挥手轿帘便敞开，明空湛一本书册铺在膝上。

　　“神君有什么想说，本官听着。”

　　啸霆本想和明空湛单独说，但是见她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我的心里唯有你一个，明空，你能不能……相信我？”啸霆的声音全无神采。

　　明空湛望着他，他的眼神很哀戚，他不再意气风发，也不桀骜不驯，他只是哀求明空湛能够相信他的心。

　　“神君站在这里一天就为了说这句话给本官听么？可知有些话说不说都不重要了。”

　　“怎会不重要！我真心爱你，在凡界是我错！但我待你的心是真！”

　　“又如何呢？”明空湛轻描淡写地反问。

　　“你也是喜欢我的，难道不是么？”

　　“是啊，怎不是？”明空湛微笑，这笑却冷，“我明知与你牵扯会死，仍不舍不见，执念于你。怕你失去神骨，亲下凡山。这不是为你，是我自己选的。这条路上，我踏着战青的命喜欢了你。实在是过于喜欢了。”明空湛字字真实，才最让啸霆惧怕。她没误会，便解释也不用，她只是对他实在是没有了留恋。

　　“明空，我如何才能够偿还战青？哪怕以命相抵我都会去做。只要你还能给我一次机会！”

　　“机会？命簿记载，我下凡山渡你八十九世，每一世皆是机会，神君又是如何对待的？又或者我神形噬灭之前那五万年亦是机会，神君又是如何做的？难道你我之间偏还差一次？由此看来缘分浅薄是命定，多少机缘都不可更改。请神君谅解，这机会本官不愿给。本官希望，今日是最后与神君相见，他日若十分不巧又见，请神君只循例行礼便可。”

　　明空湛遂降下纱幔，仕仙起辇，摆驾陆判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