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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远来至宫门 ...

  •   和郢北的谈判进行了约有小半年,一直到年末,对方的使臣才带着拟定的国书走了。

      半年来两国也没谈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就着关税和通商市镇扯皮,要说最为疯狂的一个决议,就是双方国君力排众议定下的在次年春季的会面。地点定在接壤处的一所行宫,卫兼明的老父作为鸿胪寺少卿早在年前就出发去行宫安排,过年时是无论如何也回不来了,本家又离梅磬颇远,卫兼明索性留在私宅过年。

      这个年,对于沈双阙来说同样不好过。

      毕竟是一家人团圆的时候啊。

      新年是从一大早开始的。沈双阙趴在窗前,手指一叩一叩,一时想到大哥二哥嫂子侄子,一时想到将要见到的郢北云帝,正百无聊赖的时候,洛书来了。

      洛书平日里的打扮一向以清淡为主,这次新年破例穿了石榴红的裙子,倒衬得她一个冰玉似的人有了暖意。洛书是卫兼明身边的老人了,即使几次见面都算不上愉快,沈双阙也一向很尊敬她。于是从矮榻上下来,一边请洛书进室内坐一边笑吟吟地问道:“洛书姊姊来可是有事吩咐?”

      洛书愣了一下,连声道不敢当,二人寒暄了一阵,洛书下定决心才开口道:“按理说这话不该奴对娘子说,但除了奴又没有其他合适的人了……奴从十二岁起侍候公子,至今已经有七年了,公子小时候就是喜欢热闹的性子……”

      沈双阙努力想象了一下,觉得还是很难把卫兼明从早到晚一副老学究的嘴脸和“喜欢热闹”画上等号——卫兼明找的理由真是越来越不走心了,也难怪洛书说的时候会那么为难。要是有事和她说,直接叫人不就行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每次都要找个理由。

      她这厢想着,洛书却仍在继续道:“公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一个人守岁,娘子若是没事做,不若去和公子一道——”

      她说到这里,才想起沈双阙也是被迫离开亲人独自过年。她急忙停下,起身对着沈双阙行礼。

      沈双阙却似是没听出来一般,毫无芥蒂地对着她一笑:“洛书姊姊放心,我知道该如何做。”

      .

      长夜未央。

      几缕烟气从熏笼上袅袅升起,在室内散开。卫兼明捧着一本《说苑》,懒懒散散地靠在旁边,他浓密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面色沉静,无悲无喜。

      门外的脚步声近了,只听得来人在门上轻叩了两三下,然后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阿兄,你在么?我进来啦?”

      卫兼明没有起身,把书又翻了一页:“进。”

      得到了许可,沈双阙就用脚尖踢开了门,双手提着一个五彩嵌螺神仙图的食盒走了进来,熟门熟路地走到小案边,把里面几样小菜摆出来,拎出来一个自斟壶,一个杏犀乔,倒上热水。又在食盒里捡出一个五色玉的小瓶子,挑了一匙在杯中化开,捧到他面前:“这是今年新下的木樨露,阿兄可要尝尝?”

      卫兼明接过杯子,浅浅抿了一口放到一边:“你怎地来了?”

      “来陪阿兄守岁。”沈双阙理所当然地答道,还抬头对他一笑。

      叫她过来的事,现在已经没必要了。卫兼明微微皱眉,想开口叫她回去。心思一转,又想起沈双阙院子里的丫鬟都已经放假会自己家过年了,让沈双阙回去,无异于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个空院子。
      沈双阙再刚强,也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啊。更何况大过年的把人叫过来又赶回去,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这么想着,他一时又不忍心撵她回去了,于是改口道:“你去东墙那边的架子上,把那个刻蔷薇花的盒子拿过来。”

      东墙边的架子倚墙而建,本意是让主人摆放玩物,卫兼明平时就用来放书。后来藏书增加,架子也层层增加。沈双阙此时站在架前,架子至少比她高出了两头,陈文旧籍堆积,间或摆放着一些小玩意儿做装饰,沈双阙一排排看过去,只觉得眼花缭乱。

      “找到了吗?”是卫兼明在问。

      沈双阙最后挣扎了一下。
      “……没有。”

      她隐隐约约听到卫兼明叹了口气,然后他慢慢踱过来,抬手在书架顶层拿下一个一尺长的盒子,随手递给她:“找东西也不知道仔细些。”

      沈双阙双手抱住盒子,跟着卫兼明回到案前坐下。盒子上的花纹不知道是哪位能工巧匠的手笔,雕塑栩栩如生。近几年见习惯了,沈双阙不惮于触碰这类精致物件,但因为东西是卫兼明的,还是害怕给他弄坏了,几乎刚一落座就迫不及待地想把盒子还给卫兼明。

      卫兼明没有接:“送你的,收着吧。”

      这种情况下该怎么接话?

      沈双阙道了谢,抿抿唇,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卫兼明没有回答,沈双阙就当他是同意了。她轻轻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镂空的熏球,和盒子花色一脉相承,沈双阙微微一愣,笑道:“这么精致,倒衬得我的节礼不上台面了。”

      “你先拿过来让我看看,不好的话,再换也无妨。”

      “阿兄又拿我打趣。送出去的节礼,哪有再换的道理?”沈双阙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从她拎进来的食盒里抽出来两张面具放在桌上“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玩个新奇罢了。”

      两张面具俱是色彩鲜艳绚丽,是一对老翁老妪的样式。做工虽算不上精巧,却也有拙朴可取之处。卫兼明拿起一张老翁的对着光照照,问沈双阙:“这是什么?”

      “这个是傩翁,这个是傩母,阿兄没见过么?”

      卫兼明摇摇头,看到她像一个发现了什么新鲜事物的孩子一样笑了起来,不禁哑然失笑,问道:“……你们是怎样过年的?”

      “我们会去‘驱傩’。”沈双阙答道“领头的就是‘傩翁’‘傩母’,然后是上百名,再后面是鬼怪……傩翁和傩母还会唱《驱傩词》。”

      卫兼明想象了一下:“那一定很壮观。”

      “……而且还很热闹,要一直跳到半夜呢。”沈双阙对着他笑“阿兄想听吗?”

      她拿起桌上的面具覆在脸上,吊着嗓子唱起来:

      “适从远来至宫门,正见鬼子一群群,就中有个黑论敦,条身直上舍头蹲。耽气袋,戴火盆,眼赫赤,着绯裈。青云烈,碧温存。中庭沸沞沞,院里乱纷纷……”

      一直到很多年后,卫兼明仍会想起这一夜。

      他记得那时她的眼睛很亮,仿佛满天星子都坠落其中。

      他还记得她拉着他的衣袖,声音颤抖着问:“阿兄,云帝要来了,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她却笑了:“大概是了,你每到了要用到我的时候,待我总格外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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