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眉黛》仲桦桦

27、寂寥慰我怀

　　“阿藐。”

　　卫兼明打开门，就看到院子里正站着自己的亲大哥卫四兼缙。

　　“阿兄，”他匆匆几步过去，有几分别扭的提醒道“我取字了。”

　　已经许多年没听过人唤他小字，乍一听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知道。”卫四揉揉他头，问“侧院里的那位美人儿是谁？”

　　卫兼明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犹豫了一下，道：“是我表亲……阿兄进屋坐坐？”

　　卫兼缙立即会意，摇摇头笑道：“先不去了，和另外几位约好了。倒是侧院里的……本来还想介绍给你，既然是你表亲，那你就代我把这还给她吧。”

　　他手心是一只做工精致的金蛾，卫兼明收了，又对他道：“你难得回来，早些去看看阿耶和阿娘。”

　　“这还用你提醒？”卫兼缙笑笑，转身要走，“倒是你，整日在京中，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他状似不经意道：“你也大了，阿兄不拦你做什么。有些事，你自己保重。”

　　.

　　郢南使者入京的事，说来并没有对沈双阙的生活产生多大影响。

　　朝堂上的博弈向来与她无关，况且，她的生辰快到了。

　　卫兼明早早说了允许她私下庆祝一番，沈双阙就没再客气。要求厨娘做了清水面，又在卫兼明的默许下拎走了半罐果子酿——不敢多喝，怕醉后说错话。

　　厨娘的手艺很好，只是不知为何，吃起来总觉得无趣。虽然这样，沈双阙还是吃完了。

　　两个丫鬟收拾好碗筷退下去后，沈双阙就抱着酒坛子滚到了矮榻上，一边看星星看月亮一边灌酒。

　　小时候她既不喜欢星星也不喜欢月亮，因为前者昭示着破庙的房顶又漏了，后者意味着他们今晚要露宿街头了。

　　卫兼明的藏酒中只有清酒，沈双阙要的时候不了解，两口酒灌下去，辛辣的口感强的她直咳嗽，沈双阙伏在案边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然后她翻了个身，就着半躺不躺的姿势又灌了一口。

　　比起清酒，沈双阙更熟悉的是浑浊不清带有酸味的白酒，她一个人能喝一坛。大哥和二哥从来不管她，因为他们喝起来比她还猛，长安太小还不能沾酒，大嫂每到这时就拉着他离他们一帮人远远的。

　　可惜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算来长安也将满四周了，他想必长高了不少，就是不知道胖不胖……沈双阙平时总是尽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事实上她想家，非常想。

　　她抬起一只手盖住眼，想：那就不如哭出来，哭出来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明天起来还有别的事要做。

　　她眨了半天眼睛才觉得眼中略有湿意，正努力让眼泪流出来，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阿阙？”

　　无比熟悉的声音，是卫兼明。沈双阙飞快地用手指揩揩眼角，准备下榻开门。却不料那清酒的后劲大，她脚刚一着地就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怎么了？”卫兼明想来是听到了动静，问她。

　　“没，没事。”这一说话，竟有些大舌头了。沈双阙赶紧抿抿唇，揉揉额角站起来，趿着木屐去开门“阿兄这么晚找我有事？”

　　“劳烦你了。”卫兼明对一边提灯的丫鬟点点头，大大方方进来，也没有关门“来给你送寿礼。”

　　“是什么？”沈双阙正在窗边将窗页往两边开大一些，听了他的回答，侧首对他微微一笑，抱起酒坛子回来：“阿兄既然来了，不若陪我喝一盅？”

　　“也好。”卫兼明走到小案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盅，尝了口：“岭南灵溪博罗？你倒是会挑。万幸你不是天天喝，不然我的好酒怕是都要让你搬空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跳过来坐下。他似乎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她是赤着脚的，她的脚背很白，踩在青石的地板上，就显得分外温软白皙。他努力将视线移到桌面上：“天气转凉了，你也注意一下，别再……”

　　沈双阙想想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伸手拽过裙摆盖在脚上，替自己满上一盅，一仰头喝尽了，又要替他满上。卫兼明这才觉得她形容举止有些不对，仔细看她脸色，才注意到她目光飘忽，即使是在看他这边，瞳孔也没有聚焦。

　　她八成是酒劲上来了。卫兼明伸手按住她还要斟酒的手腕，温声道：“你先等等，冷酒吃了对身子不好，叫她们热了再送上来。”

　　沈双阙有些茫然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歪头轻笑一声：“你知道了吧？”

　　“知道什么？”卫兼明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知道他自己早该回去的，但他还是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

　　“清悟真人的话。”

　　卫兼明思索了一会儿，才在记忆里找到了这么一回事。他一向对这种卜祝之事持中立态度，那一段时间他又实在忙，就把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那你……”

　　“我倒没什么。”沈双阙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我长的这十六年里，世间至贫困，世间至富贵我都见过了，就是明天立刻死去，也够本了，倒是你……公子可买了我二十年，我若是早早死了，岂不是叫公子折了本钱？”

　　“你喝醉了。”卫兼明皱皱眉，想阻止她说下去，他的直觉告诉他沈双阙接下来说的绝对不是他愿意听到的。

　　沈双阙拽住他的袖子，抬头对他露出了一个甜蜜蜜的笑容：

　　“就是为了你，我也要尽力活够这些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