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眉黛》仲桦桦

25、盈盈暗香去

　　难得出来一次，回城后沈双阙又命车夫在城里转了几圈，等回到别院已过晌午。

　　经过垂花门的时候正碰上洛书捧着一个雕花食盒过来，她走的有点急，差点和前面一个小丫头撞上。见是沈双阙回来了，她连忙低头行礼：

　　“娘子回来了？公子刚才还念您呢。”

　　“我这就过去。”沈双阙看看她手里，问：“这是要给阿兄送去？”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她伸手拎过食盒“左右我也要去一趟，我给他捎过去罢。”

　　“娘子辛苦了。”

　　洛书轻易就将食盒交给了她。沈双阙能感觉到，近些天来，这些人对她的态度，尤其是洛书和国策的，越来越像是对待真正的卫氏表小姐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

　　这么一路想着，沈双阙到了卫兼明的书房，敲了两下门。

　　很快就得到许可，于是她拎着盒子进去，将食盒放到书桌旁的矮几上，一边放一边笑道：“还有酒？阿兄今日好兴致。”

　　卫兼明瞥了她一眼：“今日玩尽兴了？”

　　她跪坐在毡垫上，替他将菜摆出来。听了他的问话，沈双阙脸稍稍抬抬，咬咬下唇，旋即微笑：“这怎么能呢。”

　　“你要想玩，总还有机会。”卫兼明把一副长卷卷起来“前几天郢北传来的国书，要派使节过来，约么就是下个月了。你若是想的话，上街看看也未尝不可。”

　　“真的？”沈双阙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阿兄陪我去吗？”

　　“那是自然。”她这一笑濯濯华华，叫人晃眼。卫兼明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感想，转过头去：“你离开瓯北也有一阵子了，该抽时间给伯父伯母捎个口信。”

　　沈双阙脸上的笑一下子暗了下去

　　“我知道了。”

　　.

　　回到侧院果不其然看到魏都知三人在收拾东西。

　　沈双阙看着魏都知把几匣子乱糟糟的首饰倒在床上。蛾儿雪柳黄金缕，翠翘金雀玉搔头，仅仅是花子就装了五盒。

　　也不知道她之前是做什么的，能攒下这么多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卫兼明的意思，沈双阙心里明白。梅磬城里人多眼杂，几个大活人的存在终究不是那么容易抹平的。与其提心吊胆地让她们几个留在这，还需时时遮掩，倒不如送她们去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瓯北旧居。

　　到底相处了这么久，一时要分开，真有些舍不得。

　　就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沈双阙心里也有些难受。

　　她回过神来，摇摇头，暗笑自己想太多，接着看魏都知整理首饰。过节时戴的一匣，平时戴的一匣，时兴的一匣，过时的又一匣……魏都知整理完了，见沈双阙还直愣愣地盯着床上看，“噗嗤”一笑：“过来，我好歹教了你这么久了，临了了再告诉你一件事。”

　　沈双阙迟疑一下，挪了过去。

　　魏都知脸上露出一个轻佻又甜蜜的微笑，压低了声音道：“那人虽好，终究不是良人。”见沈双阙要走，她连忙伸手拦住她 “你魏都知十二岁就在风月场上打了不知道多少个滚，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沈双阙眼帘微垂，又长又密的睫羽将目中神色遮了个干干净净：“我本也没盼着这个。”

　　魏都知一愣，手不觉松开了去，这回答倒让她肃然起敬了。她忽然双手一拍，露出了一个比刚才真诚的多，怎么也有七分真心实意的笑容：“你比我看得通透。天色晚了，我也不留你了。”

　　说着笑笑嚷嚷把沈双阙推出了门。

　　.

　　卫兼明从官中回来已经是傍晚，毕竟郢北使臣要来了，为着准备接待的事，各部都很忙。就算他身为长官用不着亲自下场，在府里盯着也是少不了的。陆傅机倒是比他忙得多了，进了中书省，来来回回的签字核查少不了，这几天已经快昼夜颠倒了。

　　正想进书房，他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于是他站住想想，才意识到用功如沈双阙，往常他回府的这个时候，侧院里总是有乐声的。他本来并不习惯，但也明白既然决定把沈双阙养在身边，这样的事总是免不了的，忍忍也就过去了。

　　只是今天院子里却是安静的。

　　他微微皱起眉，问洛书：“阿阙一天一直这样？”

　　“从城外回来就这样子了，连晚膳也没有用。”

　　“城里近日不太平，她怎地还跑那么远。”他眉头皱得愈紧“我去看看她。”

　　.

　　几位师傅走了，沈双阙却发现自己心里并没有原以为的那么难受，更多是一块大石终于落下的释然。

　　沈双阙还记得魏都知上车前给她的拥抱。奇怪得很，这个人的感情是冷的，怀抱却是暖的。风吹起了她衣裳绛紫色的燕尾——她这一生就像一只燕儿，在一个又一个笼里辗转。

　　那她呢？

　　这锦衣玉食又何尝不是牢笼。

　　沈双阙感到身体里涌起了浓浓的疲惫。

　　她想，要尽快调整好，要完成那件事，好好地完成那件事。

　　卫兼明甫一进门就看到沈双阙躺在窗下的矮榻上，面对着墙和衣而卧。他放重了几分脚步走过去，在旁边的月牙凳上坐下，问她：“今日你怎么了，连饭也不用。”

　　“不想。”沈双阙早在他进门时就知道了，只是觉得那时起身不太好。他此时问她话，她便揉揉眼，半撑着身子坐起来，“我不舒服。”

　　她在榻上卧了半日，本就双鬓微散，几绺发丝将垂未垂，更兼之目含水汽，如雾罩寒江，一眼望去似无情似有情。

　　不止如此，她又坐起来趿坐在榻边，双眼盈盈望向他：“阿兄，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难受就像有刀在……”

　　竟是有七分西子遗风。

　　卫兼明忽然意识到，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沈双阙已经从当年跪在他车前哭得涕泗横流的黄毛丫头，长成了一个能勾得年轻人为她神魂颠倒的尤物。

　　他的心跳刹那间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