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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生当复来归 ...

  •   不断地下坠,下坠。

      四周一片黑暗,身边都是粘稠的液体,微微一挣扎,却陷得更深。

      沈双阙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适应了室内的强光,小室内的各种摆设都是她极熟悉的,是她的房间。大片大片的阳光从窗口播撒进来,煜煜朗朗。卫兼明坐在窗边,阳光下,他眉宇愈发疏朗。

      见她起来,卫兼明将手卷卷起来,转向她:“你睡了三天。”

      沈双阙呆呆地看着他。

      卫兼明叹了口气,起来到她床边的方凳上坐下,或许是光线的问题,他面上无端端添了三分温和:“你有什么问题,尽可以问。”

      沈双阙眨眨眼,对上他的眼睛,轻轻笑起来“阿兄尝说我的苦肉计和美人计都使得很好,如今才知,不及阿兄的——”

      “暗度陈仓。”

      “你只有这些想问的?”

      “当然不是。”

      沈双阙对着他笑。

      “我心悦你。”

      “从前我曾经见过一句诗,叫‘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我当时出城的时候,就想,我这次要是能活下来,必然还是要回来的;要是万分之一不幸死了——”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如愿从中发现了一丝松动,于是笑的更加欢畅:“我这么喜欢你,哪里舍得你念我一辈子?我要是死了……你便把我忘了我罢。”

      卫兼明像是被烫了一样突然站起来,匆匆走了出去。

      沈双阙依旧是含笑看他远去,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她才缓缓抬手,从怀里抽出一个烫红漆的信封。

      她轻轻勾勾唇角,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它撕成两半。

      里面

      空无一物。

      .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卫兼明趿坐在长廊下,看燕子从柳条间穿过,难得的偷得浮生半日闲。

      身后有动静,他回头,看到沈双阙摇摇晃晃地从屋里走出来,到他身边坐下。“阿兄好雅兴。”

      她这阵子瘦了不少,宽大的衣袍堆在地上,松松散散,像一只鸟,抖开了蓬松的羽。雪白的鹤羽轮巾摊开一个很好看的弧线。

      “你今日怎么出来了?”卫兼明抿抿唇,问她“身上的伤好了?”

      “已经没有大碍了。”阳光下,她的眼睛半眯着,令人无端想起了西域来的波斯猫“这次过来,是想向阿兄求一件事。”

      卫兼明顿了顿:“但讲无妨。”

      “我明日想去城中转转。”

      她来这里这么久,这样的要求还是的第一次提。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明天是陆傅机进城的日子:“你想去看陆公进京。”

      “是,”被他一语道破了心思,她反倒大大方方承认下“陆公制作侔神明,德行动天地,笔参造化,学究天人,谁人不敬仰。”

      这回答标准的,和书上一模一样。

      陆傅机这次出仕,名义上是暂代中书省长官,实际上是为接替右相做准备,毕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正月初七的宫宴上,各方势力已经默认了这个博弈了半年的结果、不说这个,单凭他当年汴州鬼才,如今文坛泰斗的名声,进城时也少不了人来看。

      平心而论,沈双阙可以说是去有去的理由,不去也有不去的理由。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方面讲,她自然是不去的好——但沈双阙难得这么求他一次,这事能成中间也少不了她几次豁出命去,要是再拒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卫兼明想想,道:“你想去便去,多叫几个家人跟着。”

      .

      因着要出门,沈双阙第二天很早就起来收拾打扮。

      人山人海。与姜怀戟那次不同,人山人海中多是士子。车子在闾门口堵得厉害,沈双阙还未掀开车帘,便听见旁边茶馆里几人谈话的声音。

      “这次若不是卫中正请得陆公出山,我等恐怕终难有出头之日啊。”

      “陆公出山,海晏河清指日可待!当浮一大白!”

      沈双阙轻轻抿抿唇,手在帘子处停留了片刻,还是没有揭开。

      出了城人竟少了许多,随处都可以看到各色屏风隔绝开的屏障——这是有小厮提前来为自家主人占地。沈双阙确认帷帽已经遮好了自己的全身,就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下了车。

      她来的时间正好,没等多久就听到远方传来隐隐约约的乐声,只是隔得太远,听不真切。

      又过了一会儿,只见官道尽头出现了一队牛车。最前面一身青衣的,就是最近声名如日中天的陆傅机,而他身后车队上的人,却披麻戴孝,全身缟素,或持锣,或击缶,或吹唢呐,还有人哀哀痛哭,边哭边唱,仔细一听,唱的是《薤露》。

      车队到城门前停下,陆傅机从车上跳下来,对着身后一干人拱了拱手,道:“诸君还是请回罢,剩下的路,该由子璇自己走了。”

      后面浩浩荡荡一车队人却好似没听到他的话,只是停下车,片刻,从车上抬下一具棺木,围上去哭道:

      “呜呼!其信然邪,其梦邪?其传之非真邪?尊君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纯明而不克其蒙译乎?”

      “子璇……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

      “彼苍者天,曷其有极!”

      甚至有人双手颤抖地从怀里掏出一卷悼文,声音颤抖地念道:“吊尔幼学……吊尔弱冠……”

      没有一人不哭的椎心泣血,肝肠寸断,然而此时本应该躺在棺木里的人却被排挤到了圈子的最外围。

      这才是狂士?沈双阙想着,一只手悄悄攥住了衣角。

      这些人哭够了,纷纷扯下头上的白色布条掷于地上,抬棺上车扬长而去,陆傅机这才有机会进了城。

      一直到很多年后,沈双阙再想起这一天时,首先回忆起的总是大片大片洒在城墙上的阳光。

      天空万里无云,仿佛在昭示着未来几年的海晏河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生当复来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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