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八道江山2 ...
-
十九岁的闵玧其还不太懂掩饰他说这句话时的自矜与骄傲,或者他也根本不想掩饰,那时和他谈话的我只隐隐约约意识到他不大喜欢别人将他视作普通的会唱歌跳舞的练习生,与练习生或者说是偶像这个身份相比,他更希望作为一个rapper被人所认可,虽然这在当时的我看来两者之间没有任何明显的区别。
所以多年后他在公开场合说出“帽檐向上是idol,帽檐向下是rapper”时,我才察觉到他接受了作为偶像的自己,与一直以来纠结于此的自己握手言和,不过这都是几年后的后话了。
我对音乐没有很深、很透彻的造诣,如果按照音乐欣赏的三层次:感知、体验和理解来形容的话,我总是停留在感知这个层面上,遇到感兴趣的歌手可能会深入到体验和理解中。但hip-hop同rap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绝对欣赏不来的,它过于喧闹和嘈杂,用词露骨,不符合我当时对自己阳春白雪文人的定位。
“你自己写词吗?”我问,“有作品吗?闵rapper。”
闵玧其皱眉,半晌才回答了一个字:“嗯。”
“或许我能有幸听一下。”
他只是抬眼瞟了我一眼,没再说话。我意识到我的语气太过轻浮,而闵玧其是个对旁人的恶意尤其敏感的人。距离下班还有半个多小时,其实如果不闲聊也可以相安无事地等到下班,毕竟话不投机半句多。
但显然我那时还不懂这个道理,想了下,还是解释说:“抱歉,我没听过hip-hop,不了解所以就很好奇,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rapper。”他还是以“嗯”来回答,连敷衍我的气力都没有了。
“我是个作家,”我说,又更正了这个不准确的说法,“应该说我会成为一个作家。”
他一哂:“你写书?”
“嗯,你知道毛姆吗?”
他瞥了我一眼,摇头。
“那是个英国的作家,也是我写作路上的精神明灯。写作是一件感性的事情,但他却做得很理性。我初中的时候读到他的一本读书笔记,里面对现在奉为经典的很多小说进行了点评,而且是难得中肯的点评。”
“中肯?”闵玧其问。
“对,就比如《红与黑》吧,毛姆直言他烂尾了,而且对作者司汤达的人品进行了评价。当然人品与作品不能等同,就比如我很喜欢三岛由纪夫的作品,但这不妨碍他对我来说是个性格和三观有问题的偏执男。”
我说到兴起涉及到的点就不断扩散,闵玧其一脸“你他/妈在说什么”的表情,我讪讪地咳嗽了一下。
“扯远了,其实我是说,毛姆从来没有对经典和长者的盲目崇拜,他尊重他们,但同时又保留有了自己的思考,”我说,“我们社会,不止我们社会,都对资历浅的年轻人有一种偏见,我们认为他们人微言轻、认为他们失去了优良的品格,三十年前出生的人将十年前出生的人形容为垮掉的一代,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三十年前出生的人也曾被五十年前出生的人失望愤怒地怒批为‘垮掉的一代’,按这个逻辑推理,每一代都是垮掉的咯。”
“确实。”
“所以啊,要不被偏见影响,努力地走自己的路。”
闵玧其笑了起来,懒洋洋地说:“大道理很多,和金南俊一样。”
“谁?”
“一个小孩。”
闵玧其根本没听进去我的话,我颓丧地想,我自认为说得颇有道理,但估计对他来说只是一堆可有可无的空话大道理,提出这个观点的人说得轻巧,甚至说得激扬,但也只是停留在嘴上而已。
但这位来自大邱的练习生给我提供了新的灵感,早几个月我就萌发了换一份兼职的打算,在书店兼职于简历上的好处不多,以后求职这也不是一段竞争力强的经历,还不如去大公司找份兼职实习的临时工作,工资也多,原先我想去报社或是私人企业,没有遇到好的职位,也没有遇到好的工作时间,与闵玧其的聊天打开了新的一扇大门,或许可以去娱乐公司试一试。
我高中时的同桌是个疯狂迷恋Bigbang的韩圈女孩,她把G-Dragon的小卡整整齐齐地列在书桌上,言必称龙哥。我给几家小作坊的公司打了电话,把给我回复叫我去面试的公司名报给了她听。
“你要去娱乐公司?”她比我还激动,“能给我要艺人签名吗?”
“不可能的,笨蛋。这是职业操守。”
她建议我去Bighit Entertainment,原因很简单,社长方时赫是jyp作曲家出身,又是首尔大学毕业,资历和人品都靠谱,我笑她肤浅,几个名片贴在上面就觉得有了保障了,她不满地嘟哝说“你这个连jyp和wonder girls都不知道的麻瓜”。
我已经忘了那时有没有“三大”这个说法,但Bighit Entertainment在那时算是一个发展得还不错的小作坊,职员不多,很多工作人员和练习生都是老板方时赫从原先的公司带过来的,说不上白手起家,到底是有一点根基的。
他们在准备一个女团,估计会在年底前出道,Hip-hop风,许多人手都抽走去负责女团成员的选拔、出道方面的负责,小作坊人手本来就紧缺,一时之间运转得有些吃紧,但经费不足,就打算招个临时工负责打杂来撑过最艰难的一段时期。
宋浩范哥接待了我,问了几个K-pop方面的问题,我一问三不知,以为没希望了,他却看起来很满意。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浩范哥才说了真相,招的又不是专业负责出道组的,只是来整理文件、记录练习生的成绩、偶尔关心一下练习生心理健康、督促他们好好训练的杂货工,最好对K-pop没什么感觉,要不然你是来上班的还是追星的。
我被这个残酷的真相噎得无话可说,所以闵玧其说他签合同前,方时赫同他说得“你是来做rapper不会跳那么激烈的舞蹈”时,我第一次由衷地赞同他那时气恼的表情,这个公司确实颇具坑蒙拐骗的技巧。
当然只是玩笑话而已。
那个时候防弹少年团的团名已经存在了,这是一个很大的企划,也是方时赫先生离开jyp开创Bighit的契机,但由于成员变动很大、出道企划迟迟无法确定,尽管已经有好几名成员确定会以防弹少年团的一员出道,但那时的出道名单和后来真正敲定的出道名单实在差别太大了。
防弹少年团在我进公司做兼职的时候,初具雏形,只是练习生对它的提及度不高,或许是期待有多大、失落就有多大,女团出道在即,但防弹的出道看起来遥遥无期,方时赫先生或许是觉得还不够企划的完成和出道时机还不够成熟,但具体到哪个时间点没人知道。因此那个时候,公司的重心还是在即将出道的女团身上。
我当然不可能被派去负责女团,浩范哥给了我一沓练习生的花名册就把我打发去点上课的人数,晚上有一堂声乐课,他本来要嘱咐我些事情的,还没开口就被另一个挂着工作证的工作人员叫走了,为了表示我绝佳的工作能力和适应能力,我拍着胸脯向他保证一定能完美地完成任务。
我原以为练习生们都是乖巧且老实的,躲在后排数了遍人头,我彻底懵了,这不是差几个人的问题,这他/妈是差了将近三分之一啊,可我又完全不认识这些练习生,也不好打断堂上上课的老师去挨个点名,有些练习生的年纪看起来比我还大,表面上听着声乐练习,实际上在台下敲着食指打节奏,膝盖上摊着写词的本子。
我下意识地想拽个人帮忙,一偏头就看到了旁边坐着的男人,直接被钉死在了原地,这个男人算是这些练习生中长得最周正的了,符合我姐口中“邻家花美男”的所有标准,和这么一个天然大帅哥搭话需要莫大的勇气,坐在我旁边的人注意到了我呆滞的表情,主动拍了拍我的肩膀。
“听不大懂吗?我刚从演员部调过来,也听不大懂。”
他看起来很高兴,为有人搭话。不是个难以接近的人啊,我想。
“我是来负责点名的……呃,工作人员,”我说,把花名册递给他,“但我还认不全大家,所以……”
他恍然大悟,纠结了一下,理解了我没说出口的话:“哥,我帮你勾一下吧。”
人类是不可靠的,我在心里唾弃这么轻易相信了他的自己,但又无可奈何。其中有几个人的名字画了红色的三角形,也不知道是表现优异还是重点看护对象。
我把笔插在本子边缘上,问他:“谢谢了,请问你是?”
他回答:“金硕珍。”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金硕珍,与多年后的他其实样貌上差别不大,大概更加稚嫩吧,心性也是,更加单纯稚气。但后来每当我想写些与防弹少年团有关的事时,有两个人的形象总是琢磨不明的,其中一个便是金硕珍,我很难用很准确的词去形容他。
他不像闵玧其,闵玧其的锐利与敏感、才华与背负是薄冰下的深海,但当我尝试着去揣摩金硕珍的内心时,总是像隔着厚重的冰层去倾听千丈海底的声音。他其实把自己的内心包裹了起来,用比闵玧其更隐秘的方法拒绝外人的进入,因此总是感觉他是温柔却游离的。
但这并非一尘不变,后来入伍前他叫我去汉江边上喝酒,絮絮叨叨地说起这些年的事情,从练习生到出道再到成名之初,那些在意的、曾经在意的、不在意的,作为防弹少年团大哥的、作为金硕珍本人的、作为Jin的,比起惊讶我更多的是感慨,我发现我其实根本不了解他,也从来没有尝试着去了解他。
“你以为你了解我们每个人,”金硕珍那时就对我说,他对我举杯代替了接下来会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