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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八道江山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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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比想象中还要念旧的人,下笔时总喜欢添一句多年后或者多年前,好似时间能予以事件和感情真实的重量,使其有值得喟叹的沧桑感,说到底不过像稚子对成人世界荒谬且好奇的推测而已。
每到这时,我总是很认同三岛由纪夫在《奔马》一书里说的:随着年龄的增长,现实变得多种多样,而且过去扭曲成无数的变形。
后来我想,或许多加时间的缘由不仅是时效性本身,还有它的附加效果,比如二十九岁的我去回忆十九岁的我,由于年代久远,所能触碰到的细节实在少得可怜,我捏着记忆拼图的碎片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补全,只好先捡一些常见的、印象深刻的占个位置,期待它能一点点把画面的余白涂上颜色。
我没有想到我第一个想到的会是闵玧其。
其实我们的初见可以再往前追溯几年,追溯到他刚从老家到首尔的时候,他可远没有现在这么光鲜,那时他还不是防弹少年团的suga,只是我在书店做兼职时经常遇到的同事,不爱说话显得很冷淡,处事却很圆滑,让人挑不出错处也无从亲近。
我上高中后就一直在家附近的大型书店做兼职,做兼职的同龄人大多不会在同一处干很久,因此大家都只是见面打个招呼知道个模样名字。
十九岁的我自认为处于一场巨大的家庭危机中,刚刚结束高中的学业,靠着成绩优异的姐姐勉强上了首尔一所大学的录取线,父亲执意要我学一些有用的学科比如他从事的电气专业,按他的说法:一个男人得学点养家的本事,学什么文学。还有一条,不准考出首尔。
这样说也无可厚非,离家近、脚踏实地选更好就业的专业确实更稳妥些,可那时的我坚持认为自己在语言和文学上有过人之处,对南面的釜山产生了深深的崇拜,还在笔记本上写下过“我想要在那里定居”这种煽情的话,一门心思就是要去釜山读语言或文学,放出了“自己选的路饿死也不要你管”这种话。
最后他同意和将要成年的儿子和解,我们各退一步,他让我读了文学,我留在了首尔。
书店的工作也就继续了下去,可我始终扼腕叹息,多次和交好的兼职同事说等攒够了钱一定要去釜山玩一趟,看那里狭长的海岸线,振翅飞起的海鸥,品尝当地独具特色的海产品,如果能遇到一个漂亮的釜山女孩并与之相恋就更好了。
那是《请回答1997》开播前的一年,釜山方言还没有被拉到朝鲜八道的舞台上,与追星有关的电视剧似乎也没有引发那么多讨论,而我是个对这个产业、追星者这个群体一无所知的“麻瓜”,也绝不会想到立志要写出旷世奇作的自己会进入到这个行业里。
说回到闵玧其身上,尽管初见可以追溯到几年前,但相识与相知从来不可等同。相识可以同任何人,街道上擦肩而过为你拾起掉落的小物件的高中女孩,满当当的麦当劳里用餐时不得已拼桌的西装男,对他们的记忆是模糊且不准确的,即便知道名字、知道简单如年龄和家乡之类的资料,他们也在你的生命和记忆里淡得可以随手遗忘。
比如那时的我对于闵玧其绝对是个比路人还要路人的存在,他多半不记得我的名字,见面时只是抬头淡淡地打个招呼,需要搭把手就用一个“喂”代替。人一少、八卦就多,他们说他是从大邱来的,和我同年,现在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公司做练习生。
“是练习生哦,”他们总是要强调这句话,“就是弘大街头能看到进行演出的那种!可是平常也没见他有什么……”
听到这种言论我都直接打断他们的话:“在别人背后随便嚼舌头根子可能得罪人。”
首尔聚集了太多有梦想的年轻人,细究下来每个人背后都有一段沉重又温和的故事,像一盏盏纸灯照亮了这座城市的夜晚,犹如来自朝鲜八道各处的河灯顺着铁路和河流来到整个国家的心脏,为它注入新鲜的血液使其能长久跳动。
因此实在没必要怀着自以为没有恶意的好奇去窥探他人的私生活。
这让我想起来后来我入伍期间闵玧其来看过我几次,他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所以尝试着给我带了几本从海外购入的莫奈画册,不知道是真的忘带了还是被拦下了不准送进去。我们通常说个十分钟就没话讲了,于是我只得和他分享我最近新得的一些小说灵感,他虽然不感兴趣却总是听得很认真,末了给几句现实且带点嘲讽的点评。
“听起来很傻,”他总是带着点嫌弃的口吻说,“不过当代是快餐文学的时代。”
唯一得到他夸奖的是关于雪夜的故事,两位主角在雪夜里相遇,他问我是不是以我自己为原型的,这实在让我费解。
“是性格像我,还是……?”
“你在雪地里拉了我一把,”他淡淡地说,“那时我们在书店打兼职,我半夜来接班,在店门口的冰上摔了一跤好久都没站起来,正好站在店门口打电话的你停了一下,像个鸭子一样小心翼翼地踩着冰走过来拉了我一把。”
我这才想起这个重要的、使我们相知的契机。
少年蹲在店门口,食指按着太阳穴,嘴唇还在抖,看起来有些可怜,可弯曲的脊背又分明是猫自我保护时的姿态。我已经不记得那时我和他说了什么了,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理我,始终是冷淡的态度。
“我是罗道勋,”我一定说了这句话,“也是93年的,也在这家书店兼职了很久。”
这是我那帮高中损友透露给我的和女生搭讪的技巧之一:找共同点和共同话题来继续话题。但我觉得人际关系中的聊天一通百通,用在同龄的男生身上应当也错不了。闵玧其估计也努力接了几句话,但他不打游戏,也没有关注书店的女孩,我们的共同点除了以上两条外好像没有了。
“听说你是练习生?”我蹲在他旁边,玩着手机,“练习多少年了?”
闵玧其想了下,敷衍地说:“没几年。”
“你一定很会跳舞。”
说到这他的表情倨傲了起来,低声说:“我是个rapp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