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前男友，记忆塔》池边古树上

2、002 绿水

　　冀可乐摁住太阳穴，揉了几转。
　　一个纸杯抵近，女孩道：“请喝。”
　　冀可乐默默看进杯里，“……换一种饮料吧。”
　　女孩指抚杯壁，咖啡变热巧克力，“抱歉，忘记您是因过量饮用咖啡猝死。”
　　“谢谢，我不想再听一遍了。”冀可乐接杯，捧牢，望着桃花源出神。
　　“您可以留在这里，直到您能接受一切。”女孩说，“这就是缓冲岛存在的意义——死亡安慰。”
　　冀可乐啜饮巧克力，“不了。我喝完这杯就走。”
　　女孩瞳仁里字符一闪，笑道：“恭喜您，您的接受时间为人时制2小时47分，打败了96%的死亡生灵。”
　　冀可乐嗯道：“说明我果然智慧而卓越？”
　　“上上智慧者无挂碍，会自入轮回。”女孩说，“缓冲岛既然选择为您显现，说明您对人世，尚有执痴。”
　　冀可乐饮尽巧克力。
　　“是啊，毕竟我死了，我的猫怎么办？想想都叫人忧心。”

　　桃花源的景致，如幕布向两侧开展，露出中间的黑暗带。女孩躬身微礼，“冀先生请，我们来世再见。”
　　幕布缓合，桃花源消失。冀可乐终于明白，为什么叫“缓冲岛”——他站在个岛上。岛很小，五步见方，岛外，是无穷黑暗，岛边，靠一叶扁舟。舟里有人，穿箬笠蓑衣，像个渔夫。
　　渔夫施礼道：“冀先生请上船，我载您过‘迷津渡’。”
　　迷津渡，不以水为渡。船缓飘离岸，进入深空，像航行在宇宙里。
　　四方有细微窸窣声，冀可乐问：“是什么？”
　　“其它亡灵渡船。”渔夫道，“我们要去同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六道口。”
　　冀可乐回头，“几、几道口？”

　　六道口。
　　六道轮回口。
　　很长一段飘行后，渔夫停了橹。他们的小舟，悬在一矗绝壁前。绝壁高广，上下左右无边际。壁岩有六个巨大黑洞，围成一个圆。
　　“船头有个扫描器。”渔夫指点冀可乐，“劳烦您把手摁上去……对，请稍等片刻。”
　　冀可乐撑在船头，不多会儿，船身里就有个轻柔女声道：“累世德行值检测完毕。检测结果：入‘人道’轮回。”
　　“恭喜。”渔夫说。他摇橹向上，船朝着其中一个黑洞飘去。飘到半途时，下方某处，突然传来惊嚎，像野兽的嘶鸣。紧接着，忙乱的冲撞、争执声，还有细碎的、充满担忧的低语，在四际扰攘。
　　冀可乐：“怎么了？”
　　渔夫：“没事。很快就会解决。”
　　话停那刻，深空之下，最浓稠的黑暗里，闪现一点红光。伴随着闷雷似的铰链声，红光急速扩张。喷腾而来的火焰，灼亮黑暗四遭，无数的扁舟显现。火焰的风波，把舟们捭荡开，唯留下中心一叶小船。船里有个……并非人形的怪影。
　　冀可乐：“那是什么？”
　　“夜叉。”渔夫道。
　　烈焰惊天，一只烧灼的火龙，挂着锁链，冲出焰顶，獠牙咬合之瞬间，夜叉与船，粉碎湮灭。铰链扯到头，猛止，龙被拉坠回深空。焰光熄灭，只余一点残热，游潜黑暗里。
　　冀可乐哑然，“这、这……”
　　“总有些亡灵，不甘入三恶道，再历苦楚。”渔夫告诉他，“但所造善恶业，哪能不清算。自作的孽罢了。”

　　“就到这了。”渔舟悬空在洞口，渔夫道，“请入‘黄粱办’。”
　　“……入？怎么入？”
　　“您走往前就好。”
　　小舟比之黑洞，只如浮尘，冀可乐眼见无穷的黑，觉得——
　　“不妥吧？”
　　“您且放心。从船头下去就好，不会有危险的。”
　　冀可乐站在船头，试探出脚，脚竟被黑暗吞噬，消失了半截。莫名地，还碰到个软乎玩意儿。敢情后面别有洞天。
　　冀可乐：“多谢。”
　　渔夫还礼，正要摇橹返航时，眸光忽一闪，视网屏上弹出则消息——“黑色拦截令！”消息末尾，还附了张照片。渔夫渐渐睁大眼睛，“等等冀……！”
　　可船头一片寂然，人已去了。

　　“哎哟我的妈！”
　　有人在惊叹。
　　冀可乐也想叹。
　　黄粱办，怎么这么……科幻？
　　视野里，是一片无穷尽的白。他像被装进了个大白盒子。直到很远的地方，盒子才展开一面，留出个方形长框通外。至于身后，也成了堵白墙，摸一摸，是回不去了。
　　“哪、哪个？！”
　　那人还在叫，冀可乐循声低头，只见——一个屁股。一个毛茸茸的、带尖绺儿的、黑色的屁股。
　　“做啥子？！”黑屁股怒道，“哪个龟儿子绊我？！”
　　绊？
　　冀可乐看一圈。无尽白里，他是唯一的人。而他的脚边，有一只蹼，再一想，刚刚那“软乎玩意儿”……
　　冀可乐扶起它，“你没事儿吧？那人跑了，就出口那儿，嘿好家伙真快！这就不见了。”
　　小家伙站了妥当，赫然是——一只鸭。
　　“人？”那鸭一听他的话，嘴壳咧起，“那没事儿，我喜欢人！嘿！你也是人！”它朝冀可乐抬翅膀，“你好呀人类！我叫绿水！”
　　“冀可乐。”冀可乐弯腰，把了把翅尖，“氯水？”
　　“绿！绿！”绿水戳自己脑袋瓜，“瞧见没？绿色的！”
　　瞧见了。
　　这褐毛小鸭的头颈，是绿色的。还是金属绿。
　　冀可乐：“有趣的发色。”

　　绿水狠甩
　　“你也是来投胎的？人道？”它问。
　　“对。”
　　“我也是！走走走！一起！”
　　绿水摆晃屁股，蹼啪嗒啪嗒，扯着冀可乐往前。
　　绿水：“中转梯！”
　　白空间尽头，方形框外，是一条扶梯，直通往前。冀可乐跟着绿水踩上去。扶梯缓行一段后，视野便开阔了。宽敞的白色地界，从外面看，竟只是一块平面。他们像从白纸里走出。而外面的世界里，也悬浮无数白色平面，垂直而出无数扶梯，视野之内，都不能穷尽。各扶梯上，更有从人鬼到妖魔，无限生灵。
　　“迷津渡人道口，不同的生灵进，会随机通向不同的中转空间。”绿水拍冀可乐小腿肚，“所以咱俩啊——有缘！”
　　扶梯一直走，最终都通向了——一块接天连地的玻璃屏。玻璃屏后——
　　冀可乐轻叹。
　　绿水：“壮阔吧？”
　　扶梯穿过玻璃，迎面而来清冽的风。梯到头，他们走上片木台。广铺的木台外，是海，望不见尽头的灰色海，海上天色铅灰，海浪在鼓动。
　　绿水展开双翅，“欢迎来到——意识海！”

　　冀可乐深吸海的气息，见木台尽头，有一架木桥。而头顶天空里，各条扶梯穿过玻璃屏后，也都接续了木台与架桥。这些架桥，都悬往意识海。千万架桥，熙攘生灵，深入海天尽头。
　　冀可乐：“这又是去哪儿？”
　　“可乐！这儿！”木台尽头架桥口，竖着块告示牌。绿水呼扇翅膀，让冀可乐过去。
　　冀可乐走近细看，“……彼岸桥……”
　　绿水也跟着念，“走过即……轮回！”它激动起来，“过去就是轮回了？！就可以做人了？！Oh my God！All my life I’ve been longing for this day！”
　　冀可乐震惊。
　　这竟然是只会英文的鸭子！
　　“可乐你等等我啊，我们一块儿过去！我先祷个告。”
　　祷告？
　　不等冀可乐回答，绿水已经跪在台边，闭眼合翅，碎碎不停。
　　不光会英文，还会祷告？？
　　哪家的鸭子，功能这么齐全？

　　冀可乐沿台边晃悠。台上陆陆续续，有许多生灵走过，经由彼岸桥，再世轮回。冀可乐站定条长椅前，转身坐下，盯着彼岸桥。
　　这就要轮回了吗？
　　桥上一个跟一个的生灵，摩肩接踵，稍有点挤。涌动之间，他好像看见什么，在往下掉。
　　那是……？
　　“你看见我的爱人了吗？”
　　冀可乐转头。座的另一半，靠过来个男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却又眼亮神亢，近乎神经质。
　　冀可乐稍退，说：“没有。”
　　“什么什么什么？”绿水祷完了，一路小跑过来。
　　“你看见我的爱人了吗？”那人又问。
　　“她什么样？”绿水仰起脖子。
　　“……”那人沉默了。
　　绿水：“？”
　　它道：“你说啊，说了我们好帮你想。”
　　那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我不记得了。”他箍住自己的头，“我不记得了！”
　　冀可乐起身，“走吧。”
　　“等等！”绿水牵住他，又朝男人道，“没事儿，你慢慢想。我们陪着你。”
　　冀可乐薅了把头发，迈步又走。绿水上前又是一个拦住。
　　“你没看出来吗？”冀可乐低声，“他疯了。”
　　绿水说：“他需要帮助。”
　　冀可乐拔腿，往架桥走去。哪想刚走几步，来往生灵间，突然穿出两个黑袍人，其中一个迅速跨来，瞬间握紧冀可乐前臂，低道：“冀……”
　　“啊！！！”
　　方才的褴褛人，突然大叫，一个狂冲，抱住黑袍来人的腰，再一坠身，就和人扭打在地。冀可乐得以脱身，却也被力带得晃，好不容易才站稳。
　　“What happened？！”绿水急速劝架，“有话好好说啊！Easy！Easy！”
　　它刚凑近，乱里不知谁来一拳，咚！把它砸飞出去，落来冀可乐脚边。
　　“绿水？”冀可乐忙拎起它，“绿水！”
　　“别拽……脖子……”绿水翻白眼，“我有、点晕。”
　　说完真晕了。
　　冀可乐忙撒开手，改提为抱，捧它在怀里。

　　来往生灵被动静吸引，开始凑近。它们碎碎低语，指指点点，还有好些捞起了臂膀，看样是准备拆架，或者凑架。
　　冀可乐朝黑袍人们喊：“你们要做什么？！”
　　还站着的那个黑袍人，抹了把汗，低声道：“别打了别打了，误会，都是误会。”
　　他稍凑近，指尖一夹，袖里探出块铁牌。
　　牌书——“黄粱办”。
　　“是冥差办案，冀先生。”黑袍人轻道，“黄粱办这边，有事儿找您，还请您啊，行个方便，随我们一趟？很快就好，咱啊，就静悄悄的、和平……叫你们他妈的别打了听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