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楊小立

4、第四封信

　　与妻：
　　今天凌晨六点左右时，生米跳上床轻声叫着咬我的耳朵。我在睡梦朦胧中把它推下床，它却在床下叫两声又跳到我的枕头边，踩在我的脸上对我咕噜噜个不停。我在半梦半醒间凭着本能把它丢下床，谁知它不依不饶，跑到床的另一侧又跳上来，抓得床单裂帛似的响。如此三番五次打搅得我睡意渐退，我才忽然想到昨天临睡前它还没回来，我忘记给它喂猫粮了。想必它昨天下午出去游荡到夜里回来，饥肠辘辘地跑去吃粮，看见空空如也猫食盆大失所望，又不忍心吵我起来，大发慈悲得容我睡到天将亮。这样想来的话，生米还是懂点事的，是一只有良心的猫。
　　你知道吗，还没等我穿衣下床，它就迫不及待的跑去守着盆子等我上饭了。我悄悄起来穿上衣服，没有开灯，借着微微天光和星辉给生米加了一大把猫粮。
　　这个时候我已经睡意全无了，人在没有睡意的时候硬睡简直就是受酷刑。我不是乐意白白给自己找罪受的人，所以我只好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等待天亮了。
　　因为你向来睡觉很浅，所以我们这些年都是同睡同起。为此我们还和楼上爱吵架的住户进行过多次交涉，好在结果能让大家都满意。他们夫妻两个保证不影响邻居们的夜间休息，称能在夜里十一点到早八点做到不吵不跳。要趁着隐忍的时间顺便再组织组织语言梳理梳理逻辑，以便第二天更好发挥，在争吵中占据上风。这个商议结果得到了上下前后邻居的一致赞赏，没白白枉费大家冒着风险的口舌劳累。
　　我们两个夜里起来上卫生间也从不开灯，只靠一盏朦胧的小感应灯。原来的时候没有感应灯，但是人造光源少，光污染和空气污染几乎没有，仗着明月清风，受了月光的恩惠好多年。虽然你离家不在，我还是没有开灯的习惯，尽量小声地坐在床边。
　　凌晨夜里的内容几乎都是睡梦，很少有人起这么早出来走动。所有的东西都在万籁俱寂中矗立着，就连傍晚时飞虫环绕的热闹路灯都没有亮，在黑暗中默然不语。对面的几栋楼立在黑暗中，像寂寂无语的哑巴。一弯半透明的寒月卧在楼顶上，弯月周围散落着点点星星，碎玻璃渣子一样。
　　天将亮时的黑和天将夜时的黑，虽然同是黑，可它们是大有区别的，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只要是见过这两种黑的人，不需要仔细辨别就能立马认出来他当时所处的黑是哪种黑。天光退去时的黑是多么热闹的黑啊，天空中映着晚霞般的淡红色，还有紫的蓝的霓虹映到天上去。除了晚饭后消食散步跳舞的人和他们吵闹的声音，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天未散的尘埃味道。可天将亮时的黑却是截然相反的一种情形了，是草木无声的黑，是寒气未散的寂寥清冷。一个守着黑夜看天亮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这种感觉的，不论多少年过去都记忆犹新。
　　随着月向西去，天光渐亮时，我看见对面的几栋楼生出了阴影，由浅到深朝西躺着。朝霞刚出时，我看见15号楼301的张大爷手里拎着个白桶走了出来。当他走出楼门时，身上立刻被撒上了一层金粉。张大爷把小区里给绿植浇水的水管打开，接上半桶水，在朝霞中兴高采烈地浇灌种在门口的葡萄树。
　　他今年应该有73岁了，每次只能提动半桶水，他就半桶半桶乐此不疲的来回奔波着。种葡萄是个辛苦活儿，不像门口栽几排大葱或者韭菜那样省事儿。葡萄喜水怕虫还要施肥搭架，施肥搭架的工作倒好些，一年做一次就可以了。倒是浇水打药麻烦得要紧，葡萄需水量很大，每次浇水这老头就得出身汗。波尔多液也要常喷才行，不然这葡萄还没见着，连果带叶全得让虫给糟蹋了。
　　楼影分明时，我起来洗漱完毕，给生米加了点粮就在晨风中出门了。我向东走到东一路，顺着景观公园的路往南走去，我想去原先和你走过的街上去看看。路过公园清池的时候，我看见有两个老头在凉亭旁边的空地上甩鞭子。其中一个穿着红色运动服和宽松黑长裤，这个老头有些门道，把长鞭舞起甩出爆竹似的响声。另有一老头，上下穿着紧身衣裤，一颗光亮的脑袋在朝阳里闪闪发光。只见他左手扶在空中，右手提鞭轮圆，抡了□□圈也没见他甩出一声响来。等了半天终于见他变了姿势，我以为他要发力抽响了，谁知他把长鞭换到了左手上继续抡圆，左手抡了五六圈又换右手抡。我盯着他看了足有八九分钟，他依旧是那样轮圈圈，丝毫没有抽响鞭子的意向。
　　娜，这样的人可真没意思对不对？
　　我在这之后走上北二路，在绿荫里朝早餐铺走去。早晨太阳还不强劲，又有些晨风，所以很清爽。我在这清爽中走得两脚生风，一直走到那铺子前。吃过早餐后我在铺上买了一份报纸带到湖畔，坐在树荫里看看湖里的鱼儿，看厌了鱼儿，我就把报纸从屁股底下抽出来看看报纸。
　　你是很喜欢这地方的，原来我们常常一起来的。这边有一家店的丸子汤很和你的胃口，我们每两周都要来吃一次的。每次都在傍晚给生米加上猫粮后出门来吃。吃到街灯全亮时挽着手臂一路轻声唱着回家去。有凉爽晚风时我们通常都会在公园坐一阵，你总爱捏着我的手要我给你数来往的人。
　　白天时湖畔的人不多，晚上气温降低亮起彩灯时人才会陆续到来。其实坐在这里胡乱的谈天说地也不坏是吧？但是得涂好驱蚊水才行，要不就得一边驱蚊挠痒一边谈天说地了。
　　下午时我去喝了点茶吃了些点心，出门后又在铺子上买了一份酱香饼带给你，如果你不爱吃的话也不会浪费，我可以拿它当晚饭的。
　　转过路口后我去了一趟陈先生的花店，下午店里进出的客人还挺多的。陈先生的话却没有因此变多，对谁都还是那两句话。我把报纸留给了陈先生，送给他拿去包花，希望他不要嫌弃我坐出来的褶皱。我在陈先生那里花了五块五给你买了一支红玫瑰。
　　我会在夕阳里带着酱香饼和红玫瑰回家来。我会把红玫瑰插在那个乳白色的瓷瓶里，保证你看了会喜欢的。
　　夫：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