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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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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不信旁人说的那些道理,凭着那虚空苍白的大话,他就可以坚强面对今后?唯有她的笑声容姿让他醒悟,靠着尚有的一丝不舍继续活下去,可那盈于心间的情愫,他该如何让她感受。
人前的他总是冰冷少语,此刻却脆弱得叫人不忍猜度他的心思,意然看着他,觉得一股疼痛在心里浸染开。
她不再多想,蹲低在他跟前,执住他的手贴在自己颊边,柔声问:“牵着你的手一起走,好吗?”
他倏然抬起眼,双瞳渐渐泛出喜悦,他的右手几乎没有握力,仍用尽了力气与她十指相扣。
他们不理会身旁路人惊讶好奇的目光,绕着那湖面散步,虽没有几句对话,但慢慢不再拘束,偶尔相视一笑,也觉得心意释然。
意然小心地牵住他的手,与他并排在岸边柳下缓步走着,起初她有些不适应,不是走得太快,未与他保持同步,就是常常踢到他的小轮,他不得不时时调整,慌得她满头是汗,抬头见他笑出两枚小小梨涡时,心间似有些甘甜涌出,仿佛他的悲辛欢喜一丝一线将她缠绕。
尽管前一晚下过雨,可到底是三伏的天气,行了一会,便觉阳光耀目,暑气升腾。
湖中有一架简朴的木桥,桥下浅坡临水处砌着几方白石,他们携手登上桥,依势看下去。
几丛虞美人幸而未被昨夜的狂风吹倒,在白石后面吐出艳红花苞,十分悦目,转眼望向远处,湖面映着蓝天,一圈绿柳映在湖水中,满眼绿蓝清碧,叫意然想起那远山的景色。
湖面拂过一道热风,将墨戎额前的发吹开,意然转盼间正巧看到他露出额头的样子,记忆深处一张苍白模糊的脸猛然闪过眼前,她的心中随即浮出一丝莫名的想法,侧过身问:“墨戎,你去过苗寨吗?”
他蹙了蹙眉,继而淡淡地回答:“我什么苗寨都没去过。”
意然笑起来,墨戎问她笑什么,她只是摇头。
这世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不过是她胡思乱想罢了,又问:“墨戎,你的名字怎么来的?”
“父母取的。”
意然想了想,抬手擦了擦鬓角汗水,问:“那你的名字有没有特别的含义或典故?”
“没有……这名字很难听,对吗?”
“不,很好听。”
他笑,轻晃她的手臂,问:“刚刚你说什么苗寨?”
意然答:“在湘西,有一个苗寨与你同名。”
“你去过?”
“四年前去过,在那里待了一年。”
“在那里做什么?”
“当支教老师,给山区的孩子上课。”
他好像并不惊讶,意然自己笑了笑,又看向远处。
“为什么要去那里支教?”他这么问。
意然沉吟,短短答道:“为了逃避。”
“逃避什么?”
她没想到他会追问下去,咬住唇想着要不要回答。
“意然,我不该问你这个。”他坐起来一些,自责地看住她。
她摇摇头,坦诚回答:“那时我婚姻失败,不愿面对家人朋友。”
墨戎不再说话,埋下头不知思索什么。
他们又闲闲走了一程,意然见墨戎疲倦,便决定返回。
行到半路,墨戎示意她在阳伞下避一避太阳,松开她的手,自己行去售货亭买来饮用水。
看着她仰头喝水,他犹疑了半晌,问:“意然,你明天回家是有什么事吗?”
意然咽下口中冰水,思忖片刻,那些事本是父母安排,她不想向他提起,于是回答:“好久没见过父母,回去看看他们。”
他笑了笑,“江晨也说回去看父母。”
她与江晨对他隐瞒实情,终究都是出于私心,意然有些心虚,见他瓶盖都未曾揭开,问:“天气那么热,你怎么不喝水?”
墨戎笑了笑,将视线极快地扫过衣襟下摆,这才拧开盖子小口喝着。
意然已十分熟悉如何陪着他走,回到家中,见到陈阿姨坐在客厅,意然脸红,轻轻挣脱了他的手,“你先进去。”
他含笑点头,自己先进去。
见他们进来,陈阿姨忙取下花镜,笑着携住意然的手让她坐下休息。
沙发上摆着一件枣色毛衣,陈阿姨见她好奇,便将那衣服展开给她看。
那毛衣结着菱格花纹,织得整齐细实,意然不由赞到:“真好看,简直跟买来的一样。”
老人家颇得意,“好看是其次,自己织的比买的保暖。”
“这是织给谁的?”
“给小戎的,差两节袖筒就织好。”
“现在还这么热……”
“天冷了再织就来不及了,趁现在给他预备几件。”
意然若有所想,说:“我能试试吗?”
“你试试,袖子这里的针法很简单。”陈阿姨笑着将手里正在织的那一截递给她,细细教她织法。
意然生涩地编出一小截拿给她看。
“织得不错。”
“可我太慢。”
“熟练了自然快。”
两人正说着,听见墨戎在楼边不知和谁讲电话。
“我没事,已经好了……你不要听他的……不管怎么说,那个手术我不会做的。”他讲完那一句,便挂断电话。
他语气不耐,意然以为他情绪不佳,见他从电梯出来时表情没有异样,才感到放心。
意然见陈阿姨准备饭菜辛苦,虽然厨艺不精,仍尽力帮忙。
她对编织毛衣有兴趣,陈阿姨便把剩余的毛球交给她练习。
这小院南北通透,屋后有大树遮阴,就算是中午也有凉风徐徐吹进来,倒不觉得闷热,意然织了一会,觉得困倦,蜷在沙发渐渐睡去。
一时手机铃声大作,惊得她立时蹦跳起来。
是父亲打来电话,责问她为何还不回家,意然嗫嚅着解释,父亲暴烈地将她打断:“工作工作!工作比终身大事还要紧?!看看你那些同学,谁不是家庭美满?看看你自己,三十岁了一事无成!”
当初她将想法吐露,遭到父亲坚决反对,她懂得父亲的想法,忍一忍,事情总会被时间冲淡,可她仍决意离婚,父亲由此不满多年。
她不懂,明明出轨犯错的是那个人,遭受痛苦的人是她,父亲却一点也不理解宽慰,每每说起,总要拿话刺她。
她感到委屈,断开电话时已有了泪意,朦胧间见到脚边掉落的一方薄毯,那大概是陈阿姨给她盖的,拾起时才看见原来墨戎在旁边,静默地看住她。
意然拭了拭眼角,强装笑意,垂下头将薄毯叠好。
他没有说话,转去厨房,返回来递给她一杯清茶。
“天气热,喝茶比较解渴,临时泡太烫,所以先准备在那里,等你醒来喝温度刚好,”他又说:“放了很少的茶叶,不会苦的。”
他推行轮椅时无法端着杯子,只能在膝上搁着托盘,把茶杯放在上面给她端来,如此繁复,又如此用心。
意然喝下茶,口舌感到甘甜,渐渐平静。
他十分自责,说:“对不起,要不是我……”
意然摇头,“是我自愿的。”
“你说的那个苗寨……美吗?”
意然慢慢回忆,“风景很美,人也很好,在那里,会觉得很自由,不需要虚饰自己。”
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臂,她抬目,见他温柔地凝住自己。
湘西有传说,山中有洞神,少女只朝那深不可测的洞中瞧一眼,便会生出永世的爱恋。
传说诡异,意然却觉得他有古老的法术,一双眼那么深默的看住她时,她逃不开,亦躲不掉,她轻而急促的喘着,压抑着内心的冲动。
他已覆唇过来,极柔和细致的吻上她的颊,在她耳畔晏晏低语,“意然,过来。”
意然无力抵抗,陷入他的怀中。
“意然,想哭的时候,我的肩膀永远借你……”
他的怀抱并不完整,却仿似能帮她承起那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这里夜空如同墨戎苗寨一般幽蓝清澈。
意然登上阳台仰望,身后有些声响,她知道那是墨戎,她对那轮胎轧过地面的声音已十分熟悉。
她侧过脸对他笑起来:“这里看星星很清楚。”
他扬起唇线,“天顶那颗最亮的,是织女星。”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果然有一颗明亮的星星。
“旁边有几颗小星,跟它连成一个三角形,下面有几颗,跟它连成一个菱形。”
“对,我看到了。”
“那是天琴座。”
她惊讶,原来天琴座就是那个样子,她竟从不知道,“你懂星座?”
他摇头,“只知道这一个而已。”
她不会知道,在那山村卫生院睡不着的夜里,他只能看着那最容易辨识的星座寂寞地等待天明。
他庆幸她没有再继续问那星座的传说,他不是不知道,只是那神话的结局并不美好。
她睡着时,是他给她披上毯子,之后便一直守在她的旁边。
他非有意偷听她的电话,可她回家的目的,他都已明了,她没有跟他说出实情,他却一点也不气她,有些事注定没有结果,他亦不能强求,她在他身旁,他便知足。
他掩下那些念想,忽问:“意然,你还愿再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