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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夜访城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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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乌云蔽月。
城东的街道空空荡荡,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不见一豆灯火。
“哒哒哒……”细碎凌乱的脚步声在暗夜中响起,主街上突然出现一抹忽明忽暗的光。一只破旧的纸灯笼影影绰绰地照亮来人的身影。
——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警惕地四处张望,像一只机警的小动物,生怕从哪儿蹿出来什么脏东西。
然而光机警是不够的,他始终不够敏锐,无法察觉到黑暗中那双窥伺的眼睛。
“天干物燥,小……小心火……啊!”一道黑影从墙头闪过,少年吓得跌倒在地,一张小脸吓得惨白,再一看,不过是只野猫而已。
少年卡在喉咙里的那口气半晌才想起来要舒,还未等吐完,鼻尖先传来了一股如腐烂般的恶臭。
呼吸再度一窒,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白色的衣角。
少年惊惧地失语,本能地抬头向上看去,一张比他惨白的脸赫然映入眼底,连带的还有那道横亘整张脸的长疤。
“王……王屠……屠……鬼啊!”
大概是没料到这少年瘦小的身体里竟然蕴含着这么大的能量,愣是将一声惨叫叫穿整条长街,这个王屠夫的鬼魂也被吼愣了一愣,等再看,就见少年已如一只敏捷的兔子窜出了三丈外。
“鬼魂”反应过来伸出他布满溃烂伤痕的手向前抓去,未等碰到那名少年的衣角,一柄长剑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短短一息的功夫竟然不知从哪里又冒出来个身量颀长的黑衣公子,华美冷峻的面容有如天神降世,却在右眼上覆一枚黑色眼罩。
“鬼魂”浮肿丑陋的脸上,嘴角僵硬地咧了咧,似乎在努力作出一副嘲讽的表情。
黑衣公子也弯了弯嘴角,天神化身修罗,长剑毫不拖泥带水往他的心脏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邪风裹着尘土直袭面部,黑衣公子去势一滞,挥臂挡去,“鬼魂”则趁这息逃之夭夭。
白影在黑夜中急速流窜,在墙头屋檐之际飘忽渐远。
黑衣公子刚要提剑追上去,迈开的脚步一顿,侧身询问身后抱臂缩在墙边的少年:“你……”
“你快去追啊!我没事的,我不动,我就在这里等你。”少年语气急促,说罢又在自己的怀中摸索着掏出一只小布袋,从里面抽出一条布巾和一颗药丸,“等等等等,你把这个解毒丸吃下去,还有这个面罩一定要牢牢地戴好,脚上的红绳戴着没?”
黑衣公子无奈一笑,冷峻的容颜柔和下来,“戴着呢。”
少年松了一口气,又催促道:“那就好,那你快去追呀,都要没影了!”
话音刚落,面前的身影飞跃而起,急速向远方追去。
长街之上又恢复原来的冷寂。
打更的少年,也就是陶画,如她答应的那般乖乖地待在原地。寒夜寂寂,只有破旧的纸灯笼还在顽强地散发出一点没有什么温度的光。
冷风吹在身上,陶画齿关不住地打颤,也分不清是冷还是害怕,只能努力将蜷缩成一个球靠在墙边。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有法器我不怕。”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将手心贴在脚踝上的那根红绳上。
——那是陆河清回府衙后给她绑上的,男人难得温柔了一把,还贴心地帮她把鞋子脱下来,褪下袜子再绑在踝骨上端,直把陶画燥的满脸通红。
“你这脚腕倒是和脸两个颜色。”
“脚晒不着,脸要风吹日晒的嘛,就黑了点……”
“那你可晒得够焦的,偶尔也记得翻面。”
“……”
那人“耿直”的话语犹在耳旁。
陶画几不可见地弯了弯嘴角,纤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流光。
“不怕不怕,没有鬼的,这是瘟疫不是鬼气,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我能治好的……“不算重的声音在万籁俱静的城东街道上传地很远。
没过多久,陆河清还没有回来,那只吓了陶画一跳的野猫却再度出现了。
不同于刚刚的怕生模样,这只瘦骨嶙峋的狸花猫犹如看见猎物般,莹绿的眼睛散发着凶光,一步一步无声向陶画靠近。
“走开。”陶画冲着它低吼一声,在路旁摸了一块石头,作势要向它砸去。
狸花猫并没被她吓退,反而向她龇起了獠牙,后背也威胁性地耸得老高,作出了充满攻击性的动作。
“走开!”陶画的声音已经染上哭腔,挣扎着向后退去,贴在背上的墙却拦住了她的去路。“救命,陆河清,救命呜呜呜。”
被念叨的人并未出现,视线里反而出现了一双道士鞋,有道沙哑的声音响起,口音奇怪,“陶大人,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呢?”
几步之外,之前在曹记糖水铺宣扬“鬼气”一说的云游道士鬼魅般突然出现在此处。他缓缓蹲下.身,宽大的手掌在狸花猫炸起的背部顺了顺,随后抬头向陶画咧了咧嘴,露出个与狸花猫如出一辙的笑。
陶画一无所觉般松了口气,宛如遇到救星道:“我和同伴来这里调查王屠夫鬼魂的事,同伴去追人了,我在这里等他。”
“追人?不是鬼魂吗?”
“嗐,哪来的鬼,肯定是人假扮的,就你说的那鬼气——”她一噎,眼神重新染上惊恐。
“没有鬼气只有瘟疫。陶大人说得对啊,怎么不继续说了?”道士依旧在笑,陶画却分明在那双眼里看到了杀意。
“你你你……你为什么会这时候出现在这里?”
“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大人真是……”他嗤笑一声,话音一转,“这时候出现,自然是来取你性命——”
弦月般的弯刀割破冷风滑向她的脖颈,明明是迅如闪电的致命一击,陶画却似早有准备猛地向旁边一闪顺利躲开,同时挥手撒出一把褐色粉末。
道士立时抬手遮住面部,依旧吸进半口清苦的药粉,攻势也因此一顿。
“铛——”刀刃撞击上长剑。道士拧眉看去,面前竟又出现一个娃娃脸青年,横剑拦住他的去势。
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陆三快上,他已经中了我的独门毒药,只要运功毒性就会加速扩散,不出两天就能毙命!”陶画早以不复方才的胆怯,爬起来在安全的地方蹲好后开始助威。
道士暗骂一声“中计”,碍于不知这毒性深浅,直得与青年虚晃两招,寻到破绽便狼狈奔逃。
陆三紧跟而去。
长街上再度安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一道崩溃声音在角落里炸起:“草啊,又留我一个人在这,万一又是调虎离山计呢!”
…………
黎明之前,一道烟火在废弃的王家老宅上空炸起。
那个所谓的“王屠夫鬼魂”在逃窜了一柱香时间后绕回了这片废墟。
陆河清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还有心思分神去担心陶画那边的情况,就见他在荒草丛生的院子里踉跄着停了下来。
“鬼魂”显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哼哧哼哧”的呼吸声像是一只破风箱。他面朝画有“捉奸图”的那间房,灰败的脸逐渐变得扭曲。
“这上面是你?”男人淡漠地问。
“鬼魂”怔愣,僵硬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回来?”
这回他只喉头动了动,发出“嗬嗬”的声音。半晌,他咧开嘴缓缓露出个释然的笑,颓败的身躯轰然倒落在地。
陆河清拧眉上前,发现他的瞳孔已经涣散了。
尸体被赶来的衙役抬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微亮。
那名道士最后也没追上。
“属下追至青山关附近,便被一伙人拦住了去路,对方人数少说也有十一二人。”陆三道。
陆河清略一沉吟,只挥手让他先回去休息。
陶画吹了一夜的冷风,此刻正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又昏昏欲睡。
碧翠是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才知道昨晚发生了这么多事,登时心疼地掉眼泪,跑去厨房熬了一锅姜汤。
姜汤端到陶画房门口的时候被陆河清拦了下来,“我来。”
“可——”
“我与你家大人还有些事情商量。”
陆河清端着姜汤进了屋,陶画原本都眯过去了,被他强行叫醒。
“先把姜汤喝了再睡。”男人笨拙地舀了一勺汤汁,也不吹就往人嘴边送。
陶画迷迷糊糊地张嘴,瞬间被烫清醒了。
“呜呜呜,我都这么惨了你还来折磨我,说好的来找我,过了那么久才来,呜呜呜我超害怕的好吗。”陶画闭着眼委屈地干嚎。
男人抿了抿唇,难得有些无措,半晌低声道了句“抱歉,下次不会了。”又舀了勺姜汤,这回吹了好几遍才往她嘴里喂。
姜汤里添了红糖,甜丝丝不太辣,陶画还算满意,闭着眼咂咂嘴。
“现在起,衙役们分为三队,一队前往城郊竹林收集虫草,回来熬药全城派发;一队前往义庄看守王屠夫尸体,不可靠近,只在庄外看守;一队前往青山关,即日起青山关关闭关门,加重看守,一只苍蝇也不可放出去,全城戒严……”
身体回暖,困意上涌,陶画眼皮无力地耷拉下来。
陆河清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露出个浅笑:“知道了,你安心睡吧。”
“嗯……剩下的,就等他们自投罗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