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勿在此丢弃老婆[星际]》荀香九

82、星航日志·行星避难所

　　2号台的椅子对船长来讲，稍微有点狭窄。他像一头挤在树洞里的熊一样挤在椅子里，粗短的手指在操控台的键盘上跳动着。

　　对于一个多年没有亲自输入命令的人，这个输入速度相当不错。阿里萨教授嚼着一侧腮帮，热切地观看。两个人将屏幕挡得严严实实。

　　朱诺和牧星舟靠在不远处的舰桥下方，牧星舟的后背贴着舰桥下方的柱子，垂着头，仿佛不习惯从头顶落下的刺眼光芒。朱诺一手压着耳机，向罗杰斯低声汇报最新进展，一手随意地搭着外套的衣兜。他一边汇报，一边斜眼瞟着牧星舟，好像在打量他听见这些话的反应，然而牧星舟始终垂头看着地面，好像一句话都没有听到。朱诺汇报完，松开手，又看了牧星舟一眼，忽然侧过身，像躺在墙上一样单手架墙，扬了扬下巴。

　　“喂。”

　　牧星舟转过眼睛。朱诺扫视着他的脸，弯曲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听说你喜欢我哥，是真的吗？”

　　牧星舟翻了个白眼，转过脸。朱诺嗤笑一声，说：“我以前以为我哥对你没意思，但是，现在嘛，我的想法有点改变了。喂，你们俩谁先喜欢谁的？”

　　牧星舟索性朝另外一边看去。朱诺笑了一声，说：“害羞啊？”

　　牧星舟执拗地盯着另一端的操作台，仿佛空荡荡的显示屏上出现了只有他才能看见的文字。朱诺等了一会儿，抬手拈起一缕牧星舟的黑发，在指间捻了捻。牧星舟触电般回过头，一把夺回头发。朱诺看着空荡荡的手指，笑了笑，说：“想不通，你有什么特别的？”

　　牧星舟瞪了他一眼，索性朝另一边走去。朱诺朝船长扫了一眼，见船长和阿里萨教授还凑在一起，并没有注意这边，轻快地追上牧星舟，单手拎住他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抓住牧星舟，在他耳边说：“喂，Omega，难得见面，你就这么不愿意和我说话？我哥可是把生存的机会让给了你，你至少应该对他的亲兄弟有点礼貌吧？”

　　牧星舟身子微颤，垂下了头。“你要说什么？”
　　朱诺松开手，好整以暇地说：“聊聊天，不行吗？你怎么怕我怕成这样，我们好像没打过交道吧？”

　　牧星舟不说话。朱诺低头看了他一会儿，说：“还是说，我们见过，但是我不记得了？”
　　牧星舟神态略有一丝改变。朱诺敏锐地眯起眼睛：“我们确实见过了？怎么，我上次吓着你了？”

　　牧星舟幅度很小地抿了一下嘴唇，抬起头：“如果不是因为这场劫难，你平时根本不会注意到我，更不会特地和我搭话吧？”

　　朱诺想了想，笑了：“差不多吧。这不能怪我，我身边各种各样的人太多了，你又喜欢和我哥在一起，我去找你，是不是不太合适呢？但你可能想不到，我好奇很久了。我哥为什么喜欢你？他见过的人多了，你有什么特别？”

　　牧星舟低下头。“我不知道。”

　　朱诺忽然扣住他的后脑，按下他的头，瞥了一眼他的后颈。“他没标记你。”朱诺略有一些难以置信地说，“他居然没标记你。那他干嘛对你这么好？”

　　牧星舟格开他的手，重新拉好衣领，冷淡地说：“你是他弟弟，他跟你应该是无话不说，怎么什么事都要问我呢。”

　　朱诺嗤笑一声，摊开手：“你把我们想的太无聊了，Omega，我们从来不会坐在一起，烧烤，喝酒，讨论新认识的Omega，这就不是我们的话题。起初我还以为，你和其他的Omega一样，没想到他竟然愿意让你上飞船，把自己的名额留给你。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会是那种，魅惑人心的黑发Omega中间的一员吧？”

　　他已经尽量说的委婉了，但牧星舟的眼角和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红。朱诺看着他微红的眼角，也收敛了笑容。
　　“不对，早就有人魅惑过他，但是没成功。你叫什么来着？什么周？”

　　“牧星舟。”牧星舟低声说。

　　“噢，对，牧星舟。”朱诺敲了一下太阳穴，“我现在记住了。”

　　牧星舟没有接话。朱诺回头望了一眼还在鼓捣操控台的阿里萨教授，说：“你从基地中学退学了吗？还是他们把你开除了？”
　　牧星舟不情愿地说：“还没有办手续。”

　　朱诺嘴角忍不住地上扬：“干嘛不上学了？”
　　牧星舟转过头：“这是我自己的人生选择吧。人一定要上学吗？”

　　朱诺深感震撼地点头。“确实，年纪轻轻，不去上学，肯定是因为学校适应不了你，而不是因为你是个知名差生。那现在，你一定感觉很自由咯？每天就这么无所事事地走来走去，没有任何人在乎。”

　　他轻佻地刮了一下牧星舟的鼻尖，脸色微变，盯着自己的手指，难以置信似的，又伸出手。这次他的手指完全贴在牧星舟脸上，顺着脸颊依依不舍地滑落，大拇指停在他的嘴唇上，确认手感般轻轻按压，低声问：“你进入发热期了？”

　　牧星舟的声音几不可闻：“所以呢？”

　　朱诺急促地呼吸，压着牧星舟嘴唇的手指轻轻颤抖。牧星舟嘴角微微弯起，抬起手，握住朱诺的手腕，将他的手缓慢拿开。在手指离开他嘴唇的瞬间，朱诺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甩开牧星舟的手，不堪受辱般涨红了脸。牧星舟扫视着朱诺的狼狈样子，低声说：“朱诺，我还以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呢。”

　　阿里萨教授忽然大声说：“啊哈！”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阿里萨教授胜利地指着屏幕，大声说：“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这不仅仅是一颗没有更新的人类文明行星，它是H16O2-B03，行星避难所！我就知道这附近有一个行星避难所！”

　　朱诺逃难般闪现到显示屏前，盯着屏幕上的星球。

　　“阿里萨教授？”他礼貌地说，“这个避难所，据我所见，已经荒废了几千年。甚至最近一次上传的休眠监控数据都是百年前的。它说不定早就不能使用了。现在它的表面温度非常低，应该是覆盖了——液氮？”

　　“那是因为恒星运动。”阿里萨教授轻蔑地说，“这附近的恒星只有一颗。运动周期是五千六百万年。现在这颗恒星马上就要回归，监控系统不再上传监控数据，因为不需要了！很快就会有人类将它解冻。朱诺，液氮不是仅仅用来保存生命体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朱诺瞪着显示屏，随后赶来的牧星舟也没有说话，显然这个知识点超出了他们的知识范畴。船长微笑着，神色却有些紧张。“行星避难所，教授？”

　　阿里萨教授犀利地盯着他。“怎么？”

　　“这和您一开始说的不一致。”船长说，“我以为您说的是类地文明行星。您知道的，温暖，有稳定大气层，有日照，还有森林，草原，湖泊之类的。”

　　阿里萨教授不耐烦地问：“然后呢？”

　　“但是，行星避难所。”船长期期艾艾地说，“行星避难所可不具备这些东西。而且，它现在表层还是液氮。它处于一种，呃，休眠状态。您打算怎么登陆？”

　　阿里萨教授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的船上有超光束电子炮？”

　　船长转动眼睛。“呃……抱歉，我没明白，您要用超光束电子炮融化液氮吗？如果是几吨液氮，那没问题，但我们谈论的是数百吨，数百万吨，甚至好几亿吨的——”

　　“行了吧。”阿里萨教授轻蔑地说，“我当然是要找到监控系统的开关。只要打开开关，停止监控，我们就可以降落在行星表面。在恒星回归之前，我们只需要居住在飞船里，等恒星回归，来接手避难所的人，自然会为我们提供离开的飞船。”

　　船长和朱诺对望了一眼。这两个人对望，实在是很古怪的一件事。船长问：“那么，谁去驾驶打开避难所的飞天梭呢？”

　　阿里萨教授刚要指向朱诺，朱诺抢先说：“谁提议，谁实行。”
　　阿里萨教授闻声一怔，朱诺朝她露出一口白牙。“飞天梭而已，教授。”

　　“为什么不是你去？”牧星舟静静地说。
　　朱诺差点以为这句话是阿里萨教授说的。等他意识到说这话的人是牧星舟，诧异地扬起眉。“为什么是我去？”

　　牧星舟淡淡一笑：“你不是最优秀的飞行员吗？又是学霸，又是天才，又是各种冒险比赛的金牌获得者，现在可以去探索休眠的行星避难所，不正是你表现自我的时机？”

　　“冒险和犯傻还是有区别的。”朱诺说，转身向阿里萨教授笑了笑，“教授，我并非觉得您的计划犯傻，而是，我忽然有了个更好的计划。您驾驶装有超光束电子炮的飞天梭，我驾驶另一艘护卫飞天梭保护您。如果有什么问题，我第一时间回到飞船，向大家禀报。”

　　阿里萨教授脸色铁青。“禀报？禀报什么？”

　　“飞船上毕竟还有几百个无辜的乘客嘛。”朱诺说，“我知道，很多人的想法和您一样。都觉得船上是危险之地，想法不同，我也要为这些人负责。再说，您是军事历史方面的专家，什么行星避难所，什么恒星周期，您比我们了解多了，比我们对事态的掌控也好得多。”

　　阿里萨教授恶狠狠地看着他，胸口一起一伏，猛然在船长后背上重重拍打一下，发出一阵做作而嘹亮的大笑：“啊哈！没问题！我是军事历史的教授，怎么可能在这种基本问题上犯错误？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噢，杜尚奇，当然不是说你，你的船很棒，而且你永远是个靠谱的好人。以后你来川陀，记得找我。我会带着最好的美酒和上等冰激凌款待你。你就等着吧！”

　　“祝您一路顺风，阿里萨教授。”船长恭顺地说，“我这就让飞天梭上升到甲板上。”

　　阿里萨教授朝朱诺投去恶毒的一瞥，扫到他旁边的牧星舟，笑容有所迟疑。她上下打量着黑发的Omega，显然花费了一番意志力，才遏制住了自己的嘴。她风一般离开了操控室，无知无觉地走过前些天血流满地的门口，走到门口，她忽然停下脚步，皱起眉，狐疑地凝视着深海水晶。一瞬间，顾丹墀有种和她四目相对的古怪感觉。

　　“这是什么？”

　　船长看了一眼，说：“那块水晶？是承重部件。也担负着一些传输能量的作用。”

　　阿里萨教授向水晶伸出手，手指即将碰到水晶，又收了回去。她向前倾身，鼻子几乎贴到了水晶表面，从不同角度研究水晶被灯光浸染出的纹理。

　　“我听说过这东西。”阿里萨教授深思熟虑地说。“是谁和我说过来着……在大探索时期，我们在开发陌生星系的时候，曾经和非碳基生命陷入数次苦战。有一些硅基生命体趁机传播到碳基星球上。这东西……就是其中之一吗？”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船长回答。看他的神情，他确实是不明白，而不是有意敷衍。“您的意思是，这不是能量交换轴，而是一个外星生命体？但它这个样子已经很多年了。硅基生命再怎么迟钝，也应该有点生命体的反应吧。”

　　朱诺很感兴趣地提高了声音。“您的意思是说，这块水晶是外星生命体？”

　　阿里萨教授瞪了他一眼，显然余怒未消。她冷淡地说：“我不清楚、非碳基生命不是我的专业领域。这艘船已经几十年了，如果它是硅基生命体，早就该表现出生命体的样子。更何况，我们的军队可以消灭一切有敌意的外星生命。它最好祈祷它不是。再见了，杜尚奇。”

　　她不再说话，快步离开了操控室。朱诺目送她的背影，朝天花板翻个只有顾丹墀看到的白眼，说：“杜尚奇，甲板上总共聚集了多少人？”

　　船长将显示屏切换到甲板。甲板上共停留着四艘飞天梭；在空气阀门附近的角落里，有十几个人不安地挤成一团，抓紧他们的行李箱，惊惧而烦恼地窃窃私语。朱诺调转显示屏的角度，扫视过整个甲板，哼了一声。
　　“你觉得，那个东西真的是行星避难所吗？”

　　“我的知识并没有阿里萨教授那么渊博。”船长圆滑地说，“我只能说，顶层确实覆盖着液氮，而液氮也确实可以用来保存尚未建设完毕的文明。”

　　朱诺从内侧咬着腮帮。“我觉得这东西有古怪。”他说，“行星避难所，向来是很神秘的东西。牵扯到避难所的势力太多了。现在我们投靠文明星球都不一定安稳，去一个荒废了几千年的避难所，是不说太冒险了？”

　　船长略带讥讽地微笑。“不是阿里萨开飞天梭么？”

　　“我没有牺牲她的意思。”朱诺森然道，“我不像你，杜尚奇。她自己想牺牲自己，我没有意见，但是，怂恿她寻找房附近文明星球的人不是我，你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