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勿在此丢弃老婆[星际]》荀香九

3、失忆

　　巴恩斯开口，声音低沉悦耳，歌声般的话语从有栖身上滚过，在他的每一根肋骨上碾出格隆格隆的声音。
　　“既然失忆也是你预料到的，你现在准备怎么做？你还记得你之前的计划吗？”

　　有栖完全不知道他失忆之前计划过什么。巴恩斯不用任何人推让，在没有试验仪器的试验桌旁自顾自地坐了，抄起一个杏，咬了一口。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有栖不由自主地瑟缩，好像那一口不是咬在水果上，而是咬在他身上。

　　寒江仿佛就在等这个时候，开口说：“纠正你一下。尽管这还是你告诉我们的。你现在的情况不是失忆，而是记忆远程锁定。原本呢，除了江口，没有人能访问你的记忆。但你要求我们为你的芯片加了一道程序，一旦江口启动记忆锁定，我们的程序就会发挥作用，可以说是把你的记忆上了另外一道锁，这样，就算你落入江口的手里，她也不能访问你的记忆。只可惜锁是双向的，我们打不开她的，她打不开我们的。”

　　他说这些话，有栖倒是有一半听不明白。迟疑地重复：“江口？记忆远程锁定？”

　　寒江瞧着红毛，又瞧着有栖：“你在这里陪他这么久，没和他解释一下吗？”

　　红毛心虚地低下头，巴恩斯笑了笑，说：“有栖的魅力太大了，我理解。艾格里斯，对于他，你看看就好。不要试图染指你掌控不了的人。”

　　原来红毛的名字是艾格里斯。

　　艾格里斯垂着头，脸颊的形状微微改变，巴恩斯让他恼怒，可他只敢背对着巴恩斯咬牙切齿，却不敢正面反击。寒江轻咳一声，说：“这不怪你，艾格里斯。他是Omega。你被他吸引，这很正常。”

　　又听到陌生的名词，有栖抬起眼睛。寒江刻意地转开视线，不和他对视。看过刚才的全息投影，有栖已经不觉得寒江的神情异样。只是心里有一个小小的疑惑。为什么他不习惯自己的美貌。如果他的脸是与生俱来的，看到自己，应该有种又自然又陌生的感觉。但他现在感受到的只是一种莫名的疏离。
　　“什么是Omega？”

　　寒江随意地笑了笑，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你不用这么歇斯底里地解释失忆。你早就提醒过我们，你一旦杀了三王子，江口立刻会把你的记忆远程锁定，说不定还会连累到我们。但事情还是朝着最有利的方向发展了。远远超乎我对你的预料。现在，你可以将三王子的眼球交出来了。”

　　他说这些，有栖只闻其音不懂其意，只听到最后一句，又让他交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东西。听到寒江的声音，他内心便隐隐恼怒，这种怒意并不陌生，尽管他已经忘了眼前这个人。
　　“我不知道眼球在哪里。没办法交给你。谢谢你救我。如果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就更好了。”

　　寒江挑起一边眉毛：“噢？你有什么问题？”

　　有栖深吸一口气，连珠炮般问：“谁是江口、什么是记忆远程锁定，什么是Omega，还有，我怎么会在你们的要求下杀人？”

　　寒江在他床边坐下，艾格里斯几乎无法掩饰地露出愤怒的神情。看来艾格里斯认为巴恩斯可以接近他，而寒江不可以。显然在艾格里斯心中，寒江的地位并不比他高。

　　“回答你这些问题，并不能帮助我们找到三王子的眼睛。有栖，你曾经许诺我们，就算你失忆了，也能保证将眼球带出来。可是你现在的说法和以前不一样，让我们怎么办？”

　　有栖过于恼怒，反而笑出了声：“我还能预见自己的失忆吗？”

　　“你一直能。”寒江肯定地说，“你曾经告诉我们，江口在你的颅内植入了一小片远程控制芯片。大概是这个位置。和你的视神经连接，我们没有办法分离，她通过芯片远程监测你的大脑，一旦发现异常事件，便锁定你的记忆，以便后期调查。我们能为你做的，就是不让你第一时间落入江口手里，为后期的解锁提供一个斡旋的空间。她之所以能做这些，是因为她开发了你，你的型号是Elf-Omega，一款非常昂贵又特别的改造人。”

　　寒江点点自己的左眼下方。有栖随着他的动作去摸自己的脸，眼睛下方确实有一小团东西，随着他指尖压力滑动。不管怎么摸，手感都像是一团天然生成的眼部组织。
　　“我的型号？难道我是机器人？”

　　寒江摇摇头，几缕黑蓝短发落在他的额头上。

　　“我刚刚说了，你是改造人。改造方向是容貌和愈合。你很美，我想你应该知道了吧，这美貌来源于一种只能在稀薄大气下存活的美丽生物，统称为精灵；你的愈合能力非常强，当然有个小小的代价：愈合越快，饥饿越快。没有急救舱里的营养物质浸泡，你会被你自己的细胞液分解的。”

　　有栖重新注视着手臂上的割痕。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红色比刚才又淡一些。似乎肉眼能观察到伤口愈合的速度。寒江也注视着他的伤痕，说：“一般来讲，普通人类想要愈合到这个程度，至少要一个标准年；但是，我把你放进急救舱，是三天以前的事情。”

　　ELF-Omega，如果Elf意味着精灵，那么Omega……
　　“Omega，是我的……”

　　“是你所属的种族对你的称呼。”寒江简短地说。

　　有栖慢慢点头。“我的种族对我有一个专门的称呼？”

　　寒江和巴恩斯交换了一个眼神。“确切地说，是对你这个类型的人有一个特别的称呼。”

　　“噢。”有栖单调地应答，“那你们呢，你们和我属于同一个种族吗？”

　　艾格里斯遗憾地摇了摇头。寒江又和巴恩斯交换了一个眼神。“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毕竟你的同族都已经死了。你能理解什么是种族灭绝吗？”

　　种族灭绝。那么他就是种族的唯一一个幸存者了。有栖低下头，他或许应该感觉悲伤，但他心里一片空茫，仿佛在听远古的传说。“为什么？”

　　“战争。巴恩斯简单地说。他的声音透露出不想继续讨论这件事的意图。

　　有栖无意识地抠着手指，意识到众人的视线，急忙把手拿开。忽然觉得他应该想起一件事。然而走神的感觉稍纵即逝。眼前本应出现一副栩栩如生的图景，此刻只有一片纷乱的雪花。有栖试图看清雪花背后的图案，稍微一用力，彻底离开了回忆的状态。他抬起头，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有栖眨一眨眼睛，低声说：“那我当初提出的，应对失忆的计划是什么？”

　　寒江笑了，双手向后支撑着身体，对巴恩斯说：“我还真不知道失忆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有栖皱眉，“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以前比现在有胆量。”寒江讥讽地纠正他，“你明知道谋杀皇室成员是一级重罪，还义无反顾去冒这个风险。我竟然相信了你，冒着巨大风险在行宫上盘桓，等你的信号。结果你现在不仅拿不出眼球，反而找了一堆理由。老巴，我早和你说过，Omega不值得信任，怎么样，我说对了吧？”

　　“有栖不是那种人。”巴恩斯低沉地说，“他不会背叛我们的。”

　　寒江哼了一声：“是吗？现在的状况就是，他不能拿出眼球。我看了当场的飞行器摄像，三王子的眼球已经从脸上移除。我也扫描了有栖的身体，他体内没有眼球。所以，这东西肯定是被他藏起来，或者被人发现了。计划失败，我们都要死了。”

　　他摊开双手，做了个耸肩的姿势。巴恩斯低沉而柔和地说：“有栖，你想一想。眼球究竟被你放到什么地方了？”

　　每一根神经都在拒绝回答。寒江讥讽地摇头，说：“他不会说的。巴。现在我们让自己陷入了危险。如果和他说的一样，失忆，那他现在唯一的记忆是我们的脸。如果皇室追上来，他除了咱们，什么都不记得。我建议，应该在皇室的飞船追上来之前，先杀掉他。”

　　艾格里斯大叫一声：“不！不能杀他！”

　　他的声音被寒江和巴恩斯无视了。巴恩斯将右臂架在桌面上，修长的手指支撑着面颊，上上下下地扫视着有栖，忽然问：“咱们现在的巡航高度是多少？”

　　“400公里。”艾格里斯本能般回答，立刻警惕起来，“怎么了？”

　　巴恩斯徐徐地说：“我在想，储物舱里有一个铁架。可以把有栖捆在上面，从炮口投下去。我们距离地面400公里，大气层的摩擦燃烧足够让他消失殆尽，再怎么擅长修复也不可能过这一关。就算他碰巧有几块骨头比较硬，皇室会用地对空毫米防御弹招呼他。寒江，你看呢？”

　　“是个好主意。”寒江赞同，“我们的飞船一直在巡航高度，皇室最多监控到飞天梭。我现在就把飞天梭一起爆破。让他们追查不过来。艾格里斯。”

　　他朝艾格里斯做个手势，艾格里斯满脸煞白地站起身。寒江吩咐：“去，在你接有栖那个飞天梭里装上核铳反应器。5号发射口空着，安排到5号。发射后引爆反应器。现在去吧。”

　　艾格里斯全身颤抖，双脚钉在原地一动不动，汗珠顺着他的脸滑落，就连他的声音也是颤抖的。
　　“你真的要杀有栖？他早就知道他会失忆，你也要杀他？”

　　寒江冰冷地凝视着艾格里斯。在黑蓝色的逼视前，艾格里斯怯懦地低垂了眼睛。

　　“他当时和咱们保证过，就算失忆，也会保存好三王子的眼睛。然而他没有做到。我们为什么要把杀人犯留在身边？况且，我这样做，是仁慈的表现。还是说，你更想让他离开这个房间，把他留给皇室去处决？”

　　艾格里斯颤抖着嘴唇，猛然扑向有栖，紧紧抓着他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他：“你快想想，快想想！三王子的眼睛到底在哪里？你想不出来，他们会杀了你的！”

　　有栖被摇晃得关节格拉作响，勉强抬起手，推开艾格里斯：“等一等，你们有什么资格杀人？”

　　寒江和巴恩斯同时放声大笑。艾格里斯的脸色更是煞白。有栖立刻明白自己说了一句傻话。他们都能教唆他去谋杀皇室成员，当然更不会把他本人的生命放在眼里。甚至可以说，他欠这些人一条命，如果他们没有击碎行宫的天花板，他已经被五王子和艾实打死了。

　　“谋杀皇室成员是一级重罪。皇室肯定要找到我，亲自处死我。他们不会放任你们越俎代庖。”

　　“说得很好。”巴恩斯赞赏地竖起食指，在空中摇了摇，“寒江，我怎么没看出来有栖的性格和以前不同？这不是一如既往的聪明？可惜我们的小精灵忽略了一点：这里没有皇室成员。没人知道是我杀了你。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把三王子的眼睛放到什么地方了？有栖啊，你不是非要看到把你扔下去的铁架子，才知道我没在和你开玩笑吧？”

　　有栖深深呼吸。不知为何，他清晰地感应到，巴恩斯和寒江没有开玩笑。他们是认真的。如果他再次用“失忆”当借口，他们确实会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他。

　　“我可以找到。”有栖近乎绝望地说，“让我回地面。如果我曾经向你们保证，失忆不会影响我交出眼睛。那眼睛一定是被我藏在一个，不管我记不记得，都一定能找到的地方。给我时间。我会带着眼睛去找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