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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飞船 ...

  •   再次醒来,有栖花了几秒钟时间辨认房间。天花板不再是透明玻璃后的星空,而是一块一块正方形金属板的拼接。稍微移动手指,指尖便传来一阵针刺般的疼痛,随之全身的疼痛被唤醒,筋骨和肌肉像在烈日中风干,又注入并不新鲜的水分。就连转动眼球都是一种拉扯的痛。暴雨般落下的拳脚又在脑海中复苏了。一时之间有栖也不知道,是没有记忆更糟,还是充满恐怖的记忆更糟。

      现在又在何处,他不知道。这次他至少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有栖空茫地望着金属天花板。一双手无情地抓住了他,打断了他的思绪,并把他提起来紧紧抱在怀中。手臂勒得很紧,他几乎喘不过气,视线所及之处全是深红。抱着他的人有一头蓬松深红的长发,像鬃毛般盖在他的脸上。那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抓住他肩膀,将他推到一臂远的地方。

      两个人互相打量,确切地说,他只是扫了一眼面前的红发青年,便转移注意力,扫视着所处的房间。而红发青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你醒了!你醒了!你怎么受伤那么重?我差点以为你死了……”

      说着说着,青年竟然红了眼眶,眼看马上就要哭出来。有栖急忙说:“别……”

      声带像砂纸般厮磨着他的喉咙。青年立刻说:“你不要说话了,我给你找水喝。”

      青年短暂地放开有栖,转头去找水。他人高马大,健康结实,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动作也慌慌张张;他扑腾的桌子上没有水壶,没有杯子,没有任何能装水的东西。桌子的样子也很奇怪,形状只可能来自于实验室。有栖盯着桌椅,太阳穴忽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他低低“啊”了一声,红毛立刻转身盯着他的脸,嘴角抽搐着,像是随时要哭出来,忽然又把他拥入怀中。

      他的双手垂在身体两侧,被红毛紧紧箍住,头被迫抬起来,架在红毛的肩膀上。从红毛的头发中间看去,房间很小,只有他躺着的床,几乎空无一物的桌子,桌边一把椅子。红发青年的怀抱虽然温暖,气息却十分陌生,紧抱的力度也让他不舒服。想起艾实的态度也是先温柔后冷厉,有栖全身发抖,用力推开红毛。

      大概是怕他再剧烈动作,红毛没有轻举妄动,只是痴痴地望着他。有栖移开视线,望着桌上。刚才被红毛挡住的桌面上有一个盘子,盘子里放满了黄色的椭圆形东西。在不算柔和的照明灯光下,那东西看起来很柔软,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表皮上生着一层薄薄的绒毛。毛注意到他的视线,回手给他拿了一个。有栖迟疑地接过,那东西入手微凉,握在掌心的触感和他想的一样柔软。红毛举起手,虚虚地握着,做了个“咬上去”的示范。有栖张开嘴,小心地咬了一口,酸甜柔软的味道弥漫在口腔里,是一种非常美味的果实。

      在酸甜果汁的浸润下,仿佛声音都跟着活过来。果肉是更深的透明黄,有着十分细腻的丝缕。有栖指着果实问:“这个是什么?”

      “杏。”红毛神态闪过一丝困惑,“你不喜欢吗?”

      他很喜欢,相当喜欢。唯一的遗憾是杏太小了,只是几口,果肉全部下肚,只剩余甘美的味道盘桓在口腔里。柔软的黄色果肉深处有一个坚硬的东西。是果核。杏的果核像一只大而无神的眼睛。

      红毛从他手中抓过果核扔进垃圾桶。有栖很想再吃一个杏,但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做出要求。头脑被酸甜的杏唤醒,撕扯皮肤的疼痛也渐渐消失,他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好像愈合得七七八八,衣服也被换过,那件裸露的睡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中规中矩的病号服。

      他抬起手,幸好左手的手镯还在,沉甸甸的,顺着动作向下滑落几分。有栖心有余悸地轻触自己的鼻子,又拍拍胸口,骨头好端端的。刚才的经历仿佛一场幻觉。红毛误会了他的动作,又开始眼泪汪汪。

      “你伤得特别重。你一直躺在急救舱里,我真以为你救不过来了,幸好你挺过来了。我一直守在这里,就想第一个看你睁开眼睛……”

      红毛说着说着,开始眼泪汪汪,恨不得伸手在他身上逐寸地摸。有栖毛骨悚然,转开视线,再次打量房间,这里完全不像急救舱。他无意中朝房门扫了一眼,这才注意到入口的房门不是他潜意识认为的普通铁门,而是一扇密闭的个人用空气阀。

      “这是什么地方?”

      “巴恩斯的船。”红毛说,忍不住握着他的手腕,大拇指在他手腕内侧轻轻摩挲。

      有栖很想问他是不是巴恩斯,转念一想,如果他是巴恩斯,就会说“我的船”。而且,巴恩斯这个名字让他感到一阵说不出来的躁动,连带着对眼前这个应该很友善的家伙也反感了。想到这个无法停止触摸他的男人一直在急救舱边守着,说不定还给他换了衣服,有栖忍不住一阵恶心,毫不犹豫地把手抽回来,觉得不够安全,又把手缩进袖子里。

      硬邦邦的手镯冰冷地压在腰部。他忽然想起瀑布般散落的碎玻璃,重新抽出手,低头一看,手臂上曾被玻璃切出两条深而长的伤口,此刻伤口愈合成轻而浅的红色,像是在手臂上划过的红线。急救舱的愈合速度当真不可思议。有栖伸出手指,沿着已经愈合的伤痕轻轻滑动,红毛的视线火辣辣地盯着他。

      有栖忽然想知道自己的长相,开口问:“有镜子吗?”

      红毛急忙掏出一个鸡蛋大小的仪器,在他面前殷勤地打开。蛋壳中射出一条细细的光芒,在空中投影出一张超乎想象的面容。

      即便有栖早有心理准备,也被这张脸吓了一跳。3D成像的面孔在空中缓缓旋转,有栖微笑,全息投影的面孔也跟着微笑;有栖皱眉,那张脸也跟着皱眉。有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触摸那张面孔,手指穿过了全息投影的光。他反手摸着自己的脸,全息投影里的人也举起手,轻抚着完美的面颊。

      这张脸竟然属于自己。哪怕宇宙突然热寂都不可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冲击。有栖转眼看到红毛盯着自己,心中一动,示意红毛把投影仪收起来。红毛依言收起投影仪,眼巴巴地看着他。

      “是你们救我出来的。你们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红毛眨一眨眼睛,困惑地问:“什么?”

      有栖缓缓重复了一遍:“你们怎么知道该到什么地方救我?”

      “……信号弹?”红毛困惑地回答,“我们一直在行宫上空盘旋,就等你的信号,你终于发出了信号弹。我用毫米波雷达锁定轨道,计算出信号弹的起点,立刻派个人用飞行器去接你。有栖,都是我对不起你,如果我再早一点去接你就好了……”

      血泊中那张死状可怕的脸又闪现在他的脑海里,有栖捂住嘴,压抑着呕吐的冲动,问:“信号弹?”

      难道这就是五王子开门时提到的声音?

      红毛点头。有栖深吸一口气,不安从内心深处汨汨涌起,他深吸一口气,问:。“我完成了什么任务?”

      “杀死三王子啊。”红毛理所应当地说,“对了,有栖,眼球呢?你一回来,我们就给你做了扫描。没有在你的体内发现眼球。我们没能带走三王子的尸体,所以这个眼球,你是把它藏起来了吗?”

      有栖茫然摇头。眼球?眼球是他挖出来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白皙修长,这样的一双手,是挖人眼睛的手?

      “我要见巴恩斯。”有栖说。光是说出这个名字,就让他激灵灵地颤抖,一阵如坐针毡般的惧意涌上心头。关于巴恩斯,虽然他不记得,但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很多可怕的事情。

      红毛一怔,神情很古怪。“他……他在路上。寒江去接他了。”

      寒江!

      有栖再没办法无动于衷地坐在这里,他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假装随意地说:“那我也去接他吧?”

      话音刚落,红毛腾身而起,大叫一声“不行!”饿虎扑食般把他扑倒在床上,对着有栖惊愕的脸一叠连声地叫道:“不行!不行!你不能离开这个房间!”

      有栖盯着红毛近在咫尺的脸,后背僵硬挺直,更令他惊恐的是身体的记忆,这个姿势,虽然意外,却丝毫不陌生,仿佛在他回忆不起的过去里已经发生了千百次。红毛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讷讷地爬到一边,端正坐好,像一只做错事的狗。有栖重新坐起来,拉紧衣领,问:“为什么?”

      红毛不敢看他,低头说:“离开这个房间,你会死的。时间有限,我们只来得及在这个房间注射了“阿瓦隆之晨”的空气。等咱们到了“阿瓦隆之晨”就好了,那时候你想去什么地方都行。”

      有栖敏锐地捕捉到他的遗漏点:“别的房间是真空的吗?”

      “不是。”红毛用力摇头,“不过别的房间是标准氮氧混合物。我们没时间把全船空气都抽干。”

      难道“阿瓦隆之晨”的空气不是标准氮氧混合物吗?

      有栖深深呼吸,可他无法从呼吸中探测氮氧混合物的具体配比。红毛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不对劲,犹豫地问:“……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不应该说的,然而红毛对他的态度过于友善;况且,这不是一个能够装聋作哑搪塞过去的话题。

      有栖一咬牙,说:“我没有记忆了。不记得我杀了人,也不记得我挖出了别人的眼睛。不记得你,不记得巴恩斯,不记得寒江,我什么都不记得。”

      红毛深深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忽然凑近他的脸,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有栖向后一让,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红毛向后退去,喃喃地说:“你果然是忘了啊……”

      有栖低下头。他知道这个说法很像借口,而且是荒谬到没有人会相信的借口。偏偏是真实发生的,还要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我真的不记得。要不是艾实告诉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失去了记忆,要怎么想起来案发现场的事,又能怎么告诉你们眼球在什么地方?”

      “你究竟忘记了多少呢。”

      有栖惊跳起来,他完全没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门口的空气阀正在嘶嘶地重新锁紧,两个男人向他们走来。

      当先那人一身黑衣,像个忍者,身体纤瘦修长,肌肉如钢丝般绞紧,黑蓝短发、眼睛狭长;稍微落后的那个男人衣着华贵,绿眸明亮,英俊得仿若油画里走出来的神祇。黑衣忍者走到他面前一米处停下,一双眼睛锐利地盯着有栖。然而有栖的眼睛无法离开他身后的华服男子。不是因为那人的美貌,而是因为那人带来的强烈震撼。他手指不断颤抖,不知道是想要拥抱,还是想要握住刀柄,果断地捅进那个人的胸膛。

      黑衣忍者仔细地观察他,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寒江。”有栖慢慢地说。

      他是猜的。寒江去接巴恩斯了,被接的人应该走在后面。而且后面那人有着上位者自带的气息。果然,寒江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我是寒江。你还能记得我的名字。看来干扰是有效果的。”

      “干扰?”有栖机械地重复着听不懂的单词。在他看来,巴恩斯的出现才是最大的干扰,他知道局面很糟糕,这些人围在他身边,一定不会原谅他失忆的事。内心有个小声音奋力地想要夺回身体的主动权,然而巴恩斯像是一块磁铁,牢牢地吸着他的目光。

      寒江对他的敷衍完全不以为意。从进门开始,巴恩斯凝视着他,此刻露出洁白的牙齿哈哈一笑,有栖肩头剧烈抖颤,不自禁地咬紧了牙关。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飞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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