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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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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非不愿意见到林宿,只是怨的久了,一时还收不住情绪,也是担心让他瞧出来点什么,毕竟此时我与他的关系远远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不该有那么深的怨憎。
我立在台阶下,看他自己和自己下棋,彼时天高云淡,满山丹桂红艳似火,燎遍山野,公子端然如玉,正襟危坐,听山巅风声瑟瑟,寂寥萧索。
淡淡烟雾弥漫开,冷香缕缕,我偏过头,妖君不知何时站在台阶下,正一步步走上来。
墨色衣袂飘飞,在风中如墨晕染。
我低下头,不敢直视,耳边听得低沉笑意,那墨色衣袂掠过我,径直走向林宿。
“下棋么?”
“是,妖君也有兴趣?不若对弈一局?”声音淡淡的,语气平静却难掩锋芒,又似乎只是与友人闲聊,坦然自若,仿佛并非阶下之囚。
“也可,不过本座想讨个彩头,不知林首席可愿赌?”
“当然。”
………
我一动不动的站在台阶下,目光规规矩矩收敛在脚边,不敢抬头,也无心再去听他二人说了些什么。
从前只觉得日子还长,悠然度日,除却那点旖旎的心思,当真是一丝烦恼也无。
小事大多忘却,也只记得自己很久没有这么安静地看过朝霞漫过丹桂山的情景,肉身被毁,元神被人勾去焚炼,浑浑噩噩,游游离离,遵循着日落而作,日起而息的规律,并没有盼望一天开始,也不焦灼它结束。
凝视着,等待着自己魂飞魄散的那一天。
但我回来了。
前世种种如浮云掠过,一时恍惚,没听到妖君召唤,待我反应过来,剑气擦过肩背,削去一块血肉。
我闷哼一声,知道自己失责,跪下请罪。
墨色衣袂来到身前,冷香缕缕,衣袖中探出一只素白手掌,修长合度,骨节分明。
他勾住我的下巴,低声问:“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他不喜啰嗦,我更不敢妄言:“属下在看丹桂。”
“总是分心,难怪办不好事。”
“属下失责。”
我冷汗涔涔,不敢抬头,他约摸觉得无趣,不再多言,吩咐了下月代办事宜,便让我自行离开。
我本欲告退,却听到林宿的声音,不得不停下脚步。
“殿下是妖君,手下七侍两卫中可有一位擅长用剑的?”
云墨笑道:”自然是有,且近在眼前。”
“刚才妖君输我一子,在下也想讨个彩头。”我听到林宿起身的声音,也听到了清越的剑鸣:“素闻残剑威名,不知能否与之比试一场?”
“可。”妖君并未多做思考:“残剑。”
我抬起头,林宿冲我笑了笑,几个纵身越上山巅,我看了看妖君,他略微颔首,我点头,追着林宿越上峰顶。
时逢东曦既驾,逐退群星残月,霞光漫射,光辉倾吐,映照远近山河明净。
一阵微风拂面,我凝神望去,他便在千仞崖壁上,云雾缭缭间,如披霞光,湛然如神祇。
“你打不过我。”我低声道。
他看向我,笑容淡淡:“怎么?妖君让你手下留情么?”
“不曾,首席恐怕会受伤。”
“呵。”林宿神思微动,漠然道:“我剑名为青云霓,你可愿与我一战?”
我点头,残剑出鞘。
那大概是我战得最痛快的一场,如酒意正酣,醺然欲醉,剑势御风,如入梦中。
岩前青石碎裂,山巅枫叶荡若浮尘,那青色寒锋澄如秋水,织就霞光雾霭,流水高山。
一剑破空,待战至力竭,已是清风伴明月微雨,那把青色寒锋的主人拭去唇边血线,道,我输了。
我神情恍惚冷漠,挥挥衣袖,转身。
背后大片丹桂如波涛涌动,瑟瑟作响,妖君扶着林宿低声说着什么,白衣黑袍,被风吹拂,水墨交融。
我偏过头,告退,不再望,背后的伤口牵动了血池留下的伤患,疼的我嘴唇发抖,若无那枚玉佩,恐怕早已站不稳。
“去养伤,下月初一,芙蕖花会。”
我点头称是,悄然隐没,潜行于黑暗。
那日夜晚,我循着记忆,在小孤山禁地的一处山坳找到了妖君,和前世一模一样,他的身边空无一人,因暗伤隐疾痛苦不堪。
我前世找了很多奇珍异宝给他疗伤,却总也不见效,此世想来也一样罢。
我叹了口气,走到他的身前,云墨缩在银杏树下,衣衫散乱,露出翠薄柔软的肩背,肩背上用重明鸟血绣着大片浓艳的丹桂花。
“云墨。”
他什么也分不清,也不知道我是谁,我碰了碰他的手臂,冰凉入骨,可他嘴里却喃喃着热。
我知他从未将我放在眼中。
残剑之于他,与妖界芸芸众生无二。
我垂下眸子,低声唤了句。
我搭上他的腰背,入手的肌肤柔韧微凉,触感如缎。
妖君是蛇,隐疾发作时情欲并生。
“莫动。”
我摁住他的手,知他疼的厉害。
“也不知可否有用。”
我将那枚玉佩解下,系在他的腰侧。
我做了许多错事,这场报应也好,机遇也罢,都该受着,我并不怨怼。
我面色淡淡,扫过他潮湿双目,他仿佛仍然不知,低声的喘息,试图勾住我,我任他施为。
视线交织,不知何时暖融了欲望。
妖君眼睛很漂亮,瞳色清润,有些水光,他动了情·欲,却发现那个身材清瘦的黑衣男人姿态闲散,神情淡漠,仿佛神思不在。
他在我的耳畔低语,我笑了笑,不知该如何回话,便拢上他的衣襟,抱着他回到了寝宫,他晕晕沉沉,喊着疼,偶尔要我停下,盯着头顶的月亮发呆。
妖君没有清醒,他受的是分离神魂的伤,发病时懵懵懂懂,三魂七魄不全,我知道他一定记不住发生了什么,如此时,如过往,而我命数已定,再言其他,便显得有些不识时务。
“风。”
他在我的怀里,我抱着他站在树梢上,晚风柔柔,枝叶沙沙碰撞。
难得的安静。
柔软轻薄的深色衣袂垂落,微风中,与那片青灰色的衣摆轻摇细摆,相互纠缠,我凝望着他酣睡的侧影,将那枚玉佩取了下来,天要亮了,我将云墨送回了寝宫,安置妥帖,留下了一个白色的香囊。
香囊寻常,只是用料昂贵,银线绣的神兽重明鸟,还有一个小小的芳字。
林宿的表字庭芳。
我垂下眼睫,遏制住了那股隐埋的妒忌,将香囊随手抛在床边,做出遗落的假象。
前世时我不明白,为情爱二字吃尽了苦头。
我觉得明白一个人的爱意,却因为不想改变现状,或是享受暧昧不愿意对方清晰的表达,是很令人难过的事。
当无法说出口,不知道因为责怪自己懦弱考虑太多,还是责怪对方暧昧又疏离的态度。
看多了别人的故事,总会害怕自己也像那些被树立的典型,去强求那些不该得到的东西,成为了一个笑柄。
可我尝试过了。
人会寂寞,妖怪也一样,妖君在泥沼里挣扎了太久,他要找的是一束光,和那些污秽泥泞完全不一样的东西,更热情,更真挚,更纯洁,而我与他如此相像,同样冷静克制,不近人情,捧着真心,迟迟不愿交付。
我感到一点遗憾和难过。
我曾与林宿交手,留下了这些贴身的物件,此世看得开,自然能帮就帮,若他二人免去许多误会,早起修成正果,也算我做了一件好事。
我轻笑一声,回到寝宫养伤,天将将亮时,便抱着剑去了千劫校场,
除却打手的身份,我还兼任着教头的职务,手底下管着二十多个小头领,算是个不大不小,不高不低的位置,往常我五更天起,巡视校场,陆陆续续有妖怪前来修炼,我也会顺手指点。
说是指点,但我前世性子孤傲,又因为妖君与林宿之事下手极重,小妖中,被我一剑削成重伤,乃至废去修为者多不胜数,偏我除了云墨谁也不在乎,乃至结下仇家,往后里多生了许多事端。
此世只需在大难时赴死,云墨与林宿二人双宿双飞,这些普通的小妖,没必要再因为我体会一次那般痛楚。我并非高高在上的怜悯,也不是怕遭报应而悔恨,从前不觉得杀人或者杀妖有什么不对,只是近来才明白这些道理。
血肉之躯,情欲之体,伤了身,自然会有人伤心,伤了心,才会有恨,恨着了,才会去报复。
我站在校场中央,有早到的头领在督促弟子习剑,那群青衫少年中,有一人姿态冷硬,剑法疏俊,我心随剑起,一根枯枝凌空而起,与神念相合。
那少年感受到剑意,蓦然回首。
孤且瘦,目光冷冽,硬如顽石,妖族不重仪态,少年墨发微卷,披散两肩,露出一张白生生的脸孔,眉目疏淡,冷然俊美,一双黑漆漆清亮亮的丹凤眼,微阖时水光潋滟,引人遐想。
我浑身一震,禁不住上前一步,残剑出鞘,杀意凛然。
“聂莘。”
前世毁我身躯,折磨我残魂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