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七个门牌

2、第 1 章

　　方澈在前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虽然小说、电视剧、电影看得多了，各种想象的情节也有接触，但她从不认为穿越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直到有一天，她出门游玩，遇到了个报复社会的变态，拿着菜刀见人就砍，她就这么嗝屁了。

　　“这孩子咋不哭啊？就这么干看着，不会是傻子吧？”产婆随手擦干净了孩子身上的血迹，拿着一块厚厚的布包起来。
　　“胡说，傻了也会哭的，你看隔壁的那个魏家小子，他小时候哭声多嘹亮，中气十足，还以为将来会是个身体强健的大汉呢，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是个病秧子。”
　　“别提别的孩子了，你看这咋办啊？”
　　“哎，等等，这不是个死胎吧？瞧，根本没反应啊。”
　　“也没有呼吸的样子……我的天，山里鬼，额不是，方当家的，这是个死胎！”产婆急急忙忙将人抱出去，去给孩子她爹看。

　　方仲接过婴儿正要仔细看，这时候，方澈的魂儿附在这死胎身上了，小婴儿一声“呕”喘过气来，显然老天是可怜方澈年纪轻轻死于非命，居然给她安排了个穿越的戏码，再一次活过来的时候，她完全不敢相信，眼神呆滞地望着眼前那张放大的陌生面孔。
　　这是个浓眉大眼，长相粗犷的男人，和她大眼瞪小眼的对望着，旁边产婆又叫唤了：“哎呀，方当家，你一抱这孩子就活了，赶紧进来、赶紧进来，外面凉，小婴儿万一冻着了再死一次可怎么得了。”
　　“闭嘴，你个产婆会不会说话！”方仲吼了她一声儿，抱着方澈往屋里走。
　　“可是，这孩子怎么也不哭啊，就拿眼睛看人。”
　　“这还不好办，看我的。”
　　说罢，这人扬起手，重重地拍打了一下方澈的屁股，硬生生地将她打得张了口：“嗷！”这下出声儿是出声儿了，可还不是哭，只是嚎而已。

　　这也不怪方澈没反应过来，任谁遇到穿越这种毁三观的事情，当然会楞上一段时间，睁开眼睛一刹那，她满脑子都是：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眼前的巨人是谁？哦，那不是个巨人，他是个正常人，我才是不正常的，我是婴儿！
　　我去你＃%￥&*@，谁打我，疼死我了！

　　这时候，方澈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应该要表现得跟其他的婴儿一样，否则说不准其他人会不会把她当个妖孽处理了。可是她也不是什么专业演员，不是说哭就能哭得出来的，所以表现出来的就是干嚎而已，眼睛里是一点眼泪也没有的。
　　方仲可是个老江湖了，装哭和真哭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眼前这个女婴明显就是装哭，而且这女婴眼神也太犀利了，完全不像一个婴儿应该有的那种清澈样子。方仲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我这到底是生了一个什么样的妖孽啊，这一出生就能睁开眼睛和装哭啊……

　　这时候，旁边的一个产婆满脸遗憾地说：“哎，可惜是个女儿，如果像第一胎一样是个小子就好了。女儿都是赔钱货，辛辛苦苦养到大，转眼就成了别人家的了，哎。”
　　方仲把女儿交还给产婆，白了她一眼：“那你也是赔钱货！女儿，女儿就女儿吧，也不是养不起，不在乎这两个钱，再说，我方仲的女儿，自然是跟其他的女儿不一样的。”
　　“方当家的财大气粗不在乎，可你看你底下那几个村儿，好几户生下女儿都直接扔河里溺死了。”
　　方澈听的眼皮子直跳，好嘛，刚才哭不出来，现在是真的想哭了，这是哪个产婆？她一定要记住了，以后绝对报复回去！
　　方仲很是看不上这样的父母：“都说虎毒不食子，这些溺死自己亲生女儿的人，畜生不如！”
　　这时，产婆压低声音，凑近方仲的耳边神秘兮兮地说：“哎，我说，方当家的，你这女儿看上去不像你啊，反而像你们山脚下的那户高家当家的啊。”
　　“放屁！”方仲急眼了，“你懂什么，现在这小女儿还没长开呢，现在皱成一团这丑样是像隔壁老高，等长开了就会像我了。”
　　“哎，我听说，陈女之前和高家小子关系很不错呢，高家小子还经常帮着她种地除草什么的，你可警醒着点儿，别……”
　　方澈听到产婆这么说简直要气炸了，赶紧嚎得再大声一点以示存在，谁是她的爹她现在不在乎，她在乎的是眼前这个大汉不要一气之下将她丢在地上摔死了。不过随即，她看到了方仲那纠结的表情，又改变了主意，决定不再装哭了，而是眨巴着大大的眼睛，望向自己这便宜老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方仲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你这狗日的产婆，再乱说我就割掉你的舌头，她就是我的女儿，她冲我乐呢。”妖孽又如何呢，这么可爱的妖孽，也是自己生的。
　　方澈在穿越的第一天，就收获了方仲浓浓的父爱。

　　方仲看了两眼女儿，随即跑到陈女跟前，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轻轻抚摸她的脑袋，颤抖地说道：“孩他娘，辛苦了，你好好休息，睡一觉，一切都好了，啊，有我呢，你放心，休息一下。”
　　陈女嫁给方仲以后，性子是非常的沉默，默默做家务，默默伺候自己的男人，却不怎么跟他说话，直到两年前，她怀上了大儿子，整个人慢慢地变了。她感觉自己的人生似乎又有了希望，性子变得开朗了，话也多了起来。
　　方仲也高兴，自己的媳妇总算是想通了，就算天天挨数落，也觉得比以前那沉闷的日子好多了。

　　随后有了方澈，还有了小弟弟方沐，这下当娘的完全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儿了，三个孩子夺走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尤其是小弟弟方沐，最得她的欢心。

　　方仲和陈女都是目不识丁，孩子的教育问题就成了大问题。方仲的理想是把孩子培养成跟他一样出色的强盗头子，以后子承父业，继续把打劫事业发扬光大，所以，学习一下子就显得是如此重要。
　　陈女自己没文化，但也希望有个读书先生能教孩子们，再说有方澈这个女孩子，总不能跟哥哥弟弟一样打打杀杀。两人一番合计，总算统一下来，去魏村半抢半诱拐了个教书先生回来，给孩子们上课，上午读书写字，下午练习体能，学两招拳脚功夫，以培养有文化的强盗为目标，为将来的打劫事业夯实基础。
　　也幸亏有了这个教书先生，方家三个子女有了名字，脱离了方大，方二，方小三这种比“伯仲叔季”更乡土的名字，非常有意思的是，方澈上辈子叫方澈，这辈子还叫方澈。

　　要说这三兄妹，其实本来还是大哥方清最得老爷子的欢心，然而在经历了对方清的满怀期待又失望透顶以后，现在反而对方沐这个幺子是寄予厚望。
　　可现在的情况却有点脱离了预期。三个小家伙，老大书呆子，老三头脑简单，反而是方澈这个小丫头鬼主意多，成天带着哥哥弟弟上房揭瓦，闹得鸡飞狗跳的。这丫头不仅祸害俩兄弟，还吸引了其他强盗的小孩儿们一起搞事情，现在俨然有点成了孩子王的意思。
　　三个儿女相比，大儿子方清文采最好，不但学会了老师教的，还让负责后勤采购的强盗小弟去盛县买了一堆书回来，整日就伏在案上，摇头晃脑学着之乎者也。但他在拳脚功夫上可谓是一点天赋都没有，学的最早，结果现在是三个孩子里身手最差的。小儿子方沐，刚好跟他哥相反，功夫最好，力气最大，奈何一打开书就犯困，学了两年，认识的字儿也没比他爸多几个。唯一的女娃，平衡了两兄弟的水平，认字儿最快，但文学水平不及她哥；勤劳认真学习拳脚功夫，但是奈何生理性别的限制，无论打斗技巧还是力量，被弟弟甩了一条街。

　　方澈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听说了陈女当年的事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这十年来，她虽然比不得哥哥弟弟受宠，但说心里话，方仲待她还是不错的，所以她以为这个时代的女子地位大约就是如此了，直到现在听说了陈女的事情，才知道自己误会了。
　　这可咋办啊，自己要是土生土长、从小接受这个时代的封建观念也就算了，可她是个穿越的，三观在上一世早已建立起来，现在让她到了年纪乖乖嫁人、生孩子、伺候公婆、斗小妾，这简直比杀了她还痛苦。
　　现在不是方澈所处的后世，女性地位有了极大的提高，虽然还是父权社会，但女性确实多了很多选择权。根据方澈自己在前世的认知，古代广大底层和中层阶级女子，连受教育权都是被剥夺的，以后就是想工作，也只能在自家种田，或是出来从事特定的服务业，给大户人家和皇族为奴为婢。
　　说实话，方澈在感激老天重新给她一次机会的同时，也有些懊恼，都是重新投胎了，为什么不是个带把的。这真不是她狭隘或者仇女，古代女子，除非真的是出生在大户人家，绝大部分普通女子真的是被压迫一辈子，能投身到这种有家底的家庭已经是方澈的穿越技术非常过硬了。生活如此艰辛，她怕自己真的撑不下去……

　　陈女从小就给她灌输着自己的思想：
　　“小二，你不要总是跟这些男娃出去玩，你是女儿家，要优秀，要待在屋子里。”
　　“小二，去将你爸爸和哥哥弟弟的衣服洗了，这种事情从小就要学着干，否则以后怎么伺候公婆？”
　　“小二，不要总是和你哥哥弟弟争东西，你要知道女子跟男子不同的，你要让着他们。”
　　“小二，你跟着先生好好学，以后要嫁给读书人，不要再找强盗了。”
　　……
　　方澈还小，不反驳，但是心理的压力是越来越大，很多时候，受压迫的女性，将这种不平等的思想融入自己的骨血中，还要拿出来传递给下一代女性，继续帮既得利益者打压女性。

　　方澈穿越到的这个朝代叫宣，皇室为周姓，不属于历史的任何一个时代，没有任何历史知识的参考。穿越到现在，方澈接触到的不是土匪就是农户，唯一识字的教书先生也不是什么饱学之士，见识也仅限于那几本翻来覆去学习的书本和这一亩三分地的人脉而已。她大哥跟随父亲去过一次盛县，奈何两眼盯得全是书籍和书肆，根本容不下其他事物，方澈打听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她现在也会看他大哥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但总体的眼界，其实也非常局限。
　　这不是方澈她原来所处的网络时代，也不是通讯时代，人们的消息是很闭塞的，她现在还能依靠的就是前世的某些认知和记忆。也正因为如此，她极为不赞同父亲的生活模式，这不是长久之计，而且他们两面临海一面靠山，官府如果打定主意想围剿他们，都不需要派人进来打，只要把唯一那条通向外面的道路封住，围困个几日，直接就能把他们饿死。
　　方澈现在面临的问题，除了要克服自己性别上的劣势以外，还需要给自己找条生路，找条有未来的路。父母虽然更喜欢哥哥弟弟，但是对她的养育之恩还是重于天，她也不希望一群人以后真的都被剿灭在这个地方。
　　所以这几年来，趁着课余时间，方澈带着一群大小强盗宝宝们跑来跑去、上蹿下跳，带着他们把周围的几个村和几个山头都摸了个遍，一是为了将来的安全和生计，培养些小兄弟，也借着小兄弟的关系和大兄弟们混个熟络；二则是勘探周围的地形，将这些地形都熟记在心里，以后有可能用得上。
　　为了方便上房揭瓦，这个小姑娘现在是一身粗布短打，绝不穿那女儿衣裳，跟爹娘称为了方便下午的体能训练，不用来回的跑着换衣服了，但是她根本的目的还是不想让小伙伴和大伙伴们对她产生很强的性别感官，性别感官增强，不利于“手足之情”的建立。
　　目前有一件事令她很高兴，明天她爹要去盛县了，她煽动了哥哥弟弟央着父亲带他们一起去。她要去认识认识这个世界，也好为将来做个打算。
　　她点起两根蜡烛，随意地翻着从哥哥那讨来的书，才看没一会儿，就小跑着去找陈女。
　　“娘，娘，明天我第一次去县里，给我点银钱嘛，我要买些好吃的好玩儿的。”一进门，方澈摆出一副小女儿架势，抓着陈女的手来回晃着。
　　“你这个野丫头，跟猴似的，没有一刻能安静。平日里跟那群小子们疯在一起不说，这次你爹进城办事，你居然还跟着去。我才不给你银钱，免得你又出什么幺蛾子。”陈女一边替方仲缝补衣服，一边数落她女儿，“你瞧你哪点像个女儿家，该学的女红一点都不会，以后你嫁人了，怎么帮你男人缝衣服？”
　　陈女提起衣服左右看了看，继续手上的活计：“我不识字，本来想着让你认点字，说不定以后还能嫁给个读书人，可是你看看你，你这疯疯癫癫的样子，哪个读书人会要你。”
　　方澈眼见话题被无限扯开去，立刻给她娘开起空头支票：“娘您说的都有道理，我回来就学女红。你看女儿这回这么乖，您就赏我点银钱，我去买些好吃的好玩的，回来也好孝敬您呀。娘，哎呀，娘，您就给我点嘛……”她开始耍起了无赖，不停摇晃着陈女。
　　“行，给你。”陈女被吵的不行，起身去床头小盒子里拿了两个碎银子，小方澈眼疾手快，一只手夺过陈女给的几钱银子，另一手又抓了一把盒子里的银子，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长长的尾音飘了进来：“多谢娘啦！”
　　陈女又气恼又无奈，心里奇怪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真真是强盗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