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七个门牌

1、楔子

　　宣国的东北面，与北魏的交接处，有一个半岛，半岛临海处有一小片不起眼的群山，叫苍郁山，山上有一伙百来人的强盗盘踞在此，为首的强盗姓方名仲，诨号山里鬼，常年带着小弟们去隔壁临县的野外打打秋风，吓唬吓唬那些过路的旅人让他们掏点钱出来，或是收收来往商客的过路费。
　　不过这人有个优点，他知道自己做这行不能太高调，如果惹了官府过来缉拿，那绝对是没有好果子吃的，所以他对手下的约束力很强，不允许他们在打劫的时候去伤了别人，更不可闹出性命，更不会去袭击官员或是家眷的商队，有时候甚至还隐隐地充当起临时保镖的任务，所以当地官老爷们对他们的存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魏村、陈村等几个小村庄都是坐落在苍郁山脚下，村内的农民都知道山上有一伙儿强盗，之所以还能安安心心住在这儿，是因为这伙强盗并不吃窝边草，没有祸害过他们，更神奇的是，因为强盗之间天然的排他性，导致这附近就盘踞了他们一股。这就形成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村民们待在这里反而受到强盗们的庇护。

　　不过凡事也有例外，陈村的一户人家就是那个倒霉的意外。
　　陈村的这户人家有个女儿，长得清秀漂亮，在一众村妇的衬托下，更惹人瞩目。她没有正经的名字，父母简单粗暴地叫她陈女，这个名字就一直伴随着她到现在。
　　这日傍晚，她正在铺床，窗外一个帅气的小伙子轻轻敲敲木窗，引起她的注意。
　　“陈女，陈女。”小伙子姓高，与陈女同村，经常来找她，“陈女，我这两日去了盛县，给你带了个发带，你出来瞧瞧。”
　　陈女早对这个帅气的小伙子芳心暗许，听说他特意为她带来了东西，心里一阵高兴：“高家小哥，你整日给我带东西，我怪不好意思的，以后别买了。”
　　“陈女，你，你先出来嘛，这发带很好看的，你试试。”
　　陈女想了想，偷偷看了看隔壁屋子的父母，发现他们没有注意到这里，就偷偷溜出门。
　　“陈女，你看，红色的发带，配你的黑发肯定好看。”高家小子将发带递上去。
　　陈女笑了，她的发带，都是拿无用的衣物边角料的布裁下来一条随意做的，所以都是灰扑扑的，这种色彩漂亮的发带，她还是第一次拥有呢：“谢谢你啊，高家小哥，你以后就别帮我带了，多不好意思啊。”
　　“来，我给你绑上吧。”小哥没接她的话，这哪儿能答应啊，以后只要自己有能力，还要再带些小东西给她的。
　　陈女红着脸，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由着他笨拙地给自己束发。
　　“陈女，我今儿个去盛县，听到人家公子哥儿读的一首诗，我背给你听听。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记忆力很好，听过一遍就能记住，只可惜家中无钱读书，否则这记忆力说不定真是块读书的料。
　　“高家小哥，你念得真好听，这是什么意思啊。”陈女从小就喜欢那种很有文化的翩翩君子，高小哥了解她，尽管自己不是读书人，但总会留心着去听别人念的诗，然后过来复述给她听。
　　“这，这好像就是说，有个漂亮的女子，君子喜欢就去追求她。”
　　陈女抿嘴一笑，嗔怪道：“不正经。”

　　说来也巧，这时方仲带着兄弟们刚做完“生意”，正往苍郁山的方向走，正好遇到这小两口在那里说悄悄话。一行人过来，动静不小，小两口回过头来看着他们，非常不自然地楞在原地。
　　方仲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吩咐手下人先回去，自己提着把大刀走向小青年。
　　高小哥看着这强盗越走越近，心里直打鼓：“你，你干什么？你，你别过来，陈女，你先走。”他一边说，一边带着陈女往后退。陈女慌得只敢拉着高小哥的手，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没有做出其他反应。
　　方仲靠近他们，只是仔细地看了看陈女，指着身边的破房子问道：“这是你家？”
　　“不，不是我家，谁家都，不，不是。”
　　陈女这神情哪里能瞒得住方仲，他微微一笑，朝这房子的大门走去。
　　“你干什么，你要做什么，你，你别进去。”陈女在身后吼着，想要阻止方仲，却不敢靠近他。
　　陈女父母正在家里吃饭呢，忽然进来这么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两人都吓了一跳：“你，你是谁？哦，你，你是方仲，你，你来有什么事儿？”
　　方仲大大咧咧地往凳子上一坐，态度比这家主人还要随意自然：“我来提亲，想娶你家女儿。”
　　老两口面面相觑，还没反应过来，陈女和高小哥就跑了进来。
　　“你，谁让你提亲了，我，我不嫁的。”陈女立刻表态，她向来对强盗这种人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你，你别胡说，什么提亲，你赶紧出去。”高小哥色厉内荏地表态。
　　方仲不跟两人废话，掏出两定银子，摆在桌上，对着陈家二老说：“这是聘礼，五十两银子，择日我会来迎娶你家女儿。”
　　这一动作，把屋内所有的人都惊了，这些小户人家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四个人八只眼睛全都盯着桌上的那两锭银子。
　　高小哥最先反应过来了，他出声急道：“你，你不能这样，陈女，陈女是要嫁给我的，我们，我们早就定下婚约了。”
　　方仲回头瞥了他一眼，完全不跟他扯别的，在掏出十两银子塞给小哥：“拿着吧，然后滚蛋。”
　　高小哥吞了吞口水，两眼死死盯着眼前的银子，脑内急转：是陈女重要，还是这十两银子重要？我可以拿着十两银子找别的姑娘嘛，反正我相貌也不差，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十两银子就能把我打发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是一点也不错，刚才高小哥还怕着方仲呢，现在看到银子心思就不一样了。
　　方仲哪里听不出他潜台词是什么，心里一怒，挥起刀直直向高小哥砍去，在周围人一片惊叫声中，刀刃堪堪停在了他的脖子边。
　　高小哥腿一下子就软了，跌坐到地上，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
　　方仲看到他这不堪的样子，嘲讽一笑：“滚！”
　　这声滚将他从呆滞状态中惊醒，高小哥再也不敢说什么，拿着银子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陈家。
　　情敌跑了，方仲也不再多待：“我回去寻个吉日就来迎娶，你们准备一下。”说完，他起身往外走去，路过陈女身边的时候，还转头看了她一下。

　　当晚，陈家爆发了激烈的争论，陈家父母是坚决要促成这桩婚事，而陈女全力反对。
　　“你个不孝女，嫁给他有什么不好，他是谁，他是方仲，他手下有这么多兄弟，你嫁过去还愁吃穿？”
　　“我不嫁，他是强盗，我，我再怎么说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能嫁给强盗！”
　　陈母劈头盖脸地给了她一巴掌：“由得你愿不愿意！子女婚姻，父母做主。”
　　陈女被打的眼泪直流，陈父完全不在意，冷冷地数落着：“陈女，你怎么这么不孝，你嫁过去，我们家就能得五十两银子，到时候你哥的聘礼就有了，还能多处好多来贴补家用。我们把你拉扯这么大容易吗？你现在只考虑你自己？你的良心给狗吃了？”
　　陈女说不出话来，一部分是因为被打的，一部分是因为，她真的觉得自己理亏。现在的女子，尤其是底层女子，受这种封建思想影响很大，觉得出嫁贴补家用是应该的，自己嫁了，聘礼贴补兄弟也是应该的，这是为人女儿的本分。
　　陈父也是打从内心深处觉得女儿不孝：“你自己想想，我们生了你，养了你十六年，你一点都没有考虑过报答父母！你看看整个陈村，哪有女儿像你这样的，私会其他小子不说，还敢和父母叫板，现在连婚姻大事都要自己做主了？”
　　陈母在一旁帮腔：“你以为你能嫁给谁？嫁的多好？还瞧不上人家方仲，那你要嫁给谁？嫁给和你一样穷的那个高家小子？做梦！他家连聘礼都出不起！现在倒好，捡了便宜，白白给他拿走十两银子，呸！”
　　陈女哥哥在父母的话里听出了意思：“我说妹子，你能嫁给他，已经是很好了，这家伙，出手就是五十两，你值五十两啊妹子。你知不知道，盛县城门口那些插着稻草的女子，一个才值五两呢！”
　　他们三人联合起来一致对付陈女，陈女被说的哑口无言，她没有读过书，想不明白这里面的荒谬，只是直觉自己没有被公平对待。她脸上挂着眼泪，捂着脸，爆发出了这辈子所有的勇气，冲着三人喊道：“我不嫁！我不嫁！”
　　陈母气得直跳脚：“你个死丫头，你不嫁，好，你不嫁我就把你卖到窑子里，我得不到五十两银子，至少也能挽回点损失，不至于完全赔钱！你就让那些龟公喂你喝那种药，以后你就一辈子也别想生孩子了！呵，我看哪个男人会要一只千疮百孔、不会下蛋的鸡！”
　　陈女不敢置信地望着母亲，彻底惊呆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居然是从她亲生母亲嘴里说出的话，如此恶毒，如此不堪，这些话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陈女彻底心冷了，她不再辩驳，不再抗争，安安静静地回了房。
　　“儿子，你看住她，不能让她跑了！”陈父吩咐道。
　　“我知道了，爹。”
　　陈女没有逃，也没有说话，这些日子如行尸走肉一般，沉默地等待着那个强盗前来迎娶自己。
　　这就是我的命，她想道：人怎么能和命抗争呢，我这辈子就是个苦命的，肯定是我上辈子做了太多的孽了，这才受了报应，但愿我这辈子吃了苦，下辈子能过的好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