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王重生》邱玥

18、第 十八话

　　凡人比之神明，总是弱小几分，起码从视觉效果上看，是这样的。
　　疏风站在太湖中央，被二十八星宿团团围住，再面对着比二十八星宿还魁梧三圈的雷神，显得格外小巧。
　　疏风一语戳破的事实，让围着他的众神惊愕。
　　“我是疏风，前来渡劫。”那人不卑不亢道。
　　张宿把故事讲到这里，停顿了很久。
　　吴迪云等了好久，愣是没等到下文，鬼使神差的，他又朝四屏山的东方看去。
　　吴迪云依稀记得，星宿君说过，穿过东方便可以去轮回，他看了半天，没有看到门或者像门一样的东西，他踮起脚又看过去。
　　这一次疏风没有后退，他定定地站在原处，好像心里生了根，想要把吴迪云再看个清楚明白。
　　其实疏风这样远远观望吴迪云，已经不下五千年。
　　疏风守着吴迪云轮回，一世又一世，只是远远望着，从不接近。
　　疏风明白为何张宿把当年的故事停在这里，因为再往下就会牵扯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往事。
　　疏风抬头看看天，属于吴迪云的四屏山，四周皆是茫茫。
　　四屏山有个众神皆知的秘密，这里关着许多犯过错的神或仙。
　　换句话说，对不知其然的魂魄来说，路过这里便可直达轮回，此乃轮回必经之所，死生循环之地；但对于知其然的众神来说，若是被判罚在这里，便是一件非常不美妙的事情。
　　四屏——四面屏障，一座以梦为囚的牢笼。
　　不同的魂灵前来四屏结界，看到的景象各有不同，不管你是上神或是凡人，不管你是飞鸟还是走兽，只要来到这里，四屏结界便会呈现出你灵魂深处的模样，无一例外。
　　只是凡人看过自己的执念，若走得出去，便可轮回往生。
　　仙神却不同，就算放下执念，却也走不出去，获罪于天，再无自由。
　　冥王是六界里最喜欢吃瓜的神，用他自己的话说，要不是为了吃瓜，他也不会掌管冥府，冥府是什么地方？生死簿，轮回薄，吃瓜，喝茶，看八卦。
　　冥王常常津津乐道的拉着疏风一起吃瓜，其中一口瓜就是关于四屏结界的。
　　四屏结界最大的一口瓜是天帝。
　　四屏结界原本并不在这里，而是在真正的东海归墟深处，专门用来镇压犯过错的神族，由应龙看护。
　　偶有一次，九重云霄之上的天帝陛下兴之所至，便执意去归墟一探，彼时六界初定，天下安泰，女娲凭借补天石堵上了大窟窿，刚刚从玄龟身上斩下的四足化为了新鲜热乎的天柱镇守四方，天帝感慨自己功德无量，又想到了自己定鼎天下的光辉岁月，少不得要去一众罪臣那里耀武扬威，于是，天帝便来到了归墟深处，应龙亲眼所见，天帝方一踏入四屏结界，里面竟变化作血水一滩，整个空间都是血红的景象，从地底一直蔓延到天际。
　　应龙把天帝带离四屏，天帝下令封锁消息，可惜，救出天帝时有诸神在场，应龙就算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拦不住众神茶余饭后的八卦，天帝在四屏结界出了大丑，这消息不胫而走。
　　天帝陛下震怒，下令迁四屏结界至冥府，置于轮回之前，意味着，凡是众生想要轮回，必须经过这里，六界众生出的丑，一定会盖过天帝的丑。
　　有一堆神都不待见天帝这个做法，冥王最不爽：“他遭了罪，要我们冥府给他收拾烂摊子，这四屏里面关着多少远古的神，往我冥府一放，这下好了，天帝有借口时时刻刻监视着我这一亩三分地。”
　　其实最让冥王头疼的，是不断从四屏泄露出的恶煞，如冥王所说，四屏结界从归墟迁来此处后，天帝并没有释放被关押在里面的神……
　　“丫应龙就是顺水推舟把那些杀不得，打不得又放不得的上神祖宗们从自己手里转到我这里，你来评评理，蚩尤、祝和祝融、黑龙，赤水，哪个我惹得起？”冥王曾经拍着桌子嗷嗷吼，气得是脸红耳赤，偏偏也只能干瞪眼。
　　正因如此，为了保证恶煞不蔓延至冥府别处，冥王只能苦苦抱着疏风大腿。
　　疏风的金芒，消煞挡灾，能净一切罪恶。
　　疏风在六界的地位，便是天帝也须忌惮三分。
　　让冥王最津津乐道的，是疏风曾两度入归墟深处，又两度以金芒化之，从归墟深处走出。
　　六界宇内，没有可以关住疏风的地方，他的金芒无所不在，天帝耐不得他。
　　众神皆知，属于疏风的四屏山，总是金芒一片。
　　唯有疏风自己知道，他在自己的四屏结界里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他最深的恐惧又是什么。
　　从四屏结界的角度来说，疏风很懂得吴迪云的感受，执念，纠葛，不想放手，不得不放手，挣扎，沉沦……
　　疏风感到欣慰，这一世属于吴迪云的四屏山，是如此天苍地茫干净透彻，换言之，吴迪云的执念已经越来越少，不再是大将军，连小兵都不是，这一世的吴迪云没有犯下什么罪恶，以至于疏风几乎没有什么需要为他净化的。
　　还有啊，上一世吴迪云还会沉浸在自己和戏子的感情中羁绊百余年，而这一世，吴迪云对夏泉，仿佛已经放下了。
　　疏风想，也许再等一等，吴迪云便可以自己走到轮回的入口，再不需要他来接应。
　　疏风的心口像灌了凉风，空空的。
　　几千年，他为吴迪云净化恶灵，心心念念的是希望有那么一世，吴迪云可以自己顺利入了轮回，就像最寻常的普通人。
　　几千年，疏风站在红尘之外，观看吴迪云深陷其中，经历他的爱恨情仇，担负他的家国天下，疏风从不去打扰，远观辙止。
　　吴迪云在凡间爱了谁，恨了谁，杀了谁，对于疏风来说，仅仅需要等到吴迪云入了四屏后再慢慢净化，疏风从不在乎吴迪云在凡间为谁爱到痴狂，因为没有人可以同吴迪云纠缠超过一世。
　　能永远陪在吴迪云身边的，一直只有疏风自己。
　　疏风并不用爱来定义他对吴迪云的感情，亦不算是还债报恩，究竟算什么，疏风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只能是这样，由他守护，由吴迪云任性。
　　私心里，疏风甚至希望吴迪云在红尘里多犯一些错，杀孽再重也无所谓，尽管这样对众生不公平，可是如此一来，疏风就感觉自己被吴迪云更需要了，他只能寸步不离的守着吴迪云。
　　可是，当吴迪云真的同凡人无异，当吴迪云也会拥有干干净净的一世时，疏风方才察觉到一种失控的不安。
　　原来几千年的时光，足以让两个人，不，当说是两个战神之间最后一点点的瓜葛也烟消云散。
　　缘分真是轻而又轻的东西，就算强大如疏风，亦不能再多挽留一世。
　　如果吴迪云不再需要自己，他们之间还剩下些什么？
　　疏风游荡在六界之中，守护在吴迪云身边，既不能用神力帮助吴迪云一些什么，又不能现身在吴迪云身边……
　　疏风头一次感觉到愤怒，这愤怒包括万象，有对天帝处事不公的愤怒，有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
　　刑天获罪于天，永生剥夺神籍，褫夺神位，监禁四屏山。
　　天帝一道旨意，许多事便再也回不到最初。
　　刑天被天帝砍下头，孤独的被困在四屏山上万年，他满身凶煞一腔仇恨，只能无休止的在他的四屏山砍杀。
　　疏风花了万年，净化掉刑天的恶。
　　又筹谋的万年，把刑天从四屏解脱。
　　疏风答应冥王镇守四屏结界，作为交换，冥王使了些手段瞒天过海，放刑天之魂前往轮回。
　　这才有了吴迪云。
　　刑天便是吴迪云。
　　天帝对吴迪云的事一无所知，吴迪云才有了这几千年轮回凡人生活，刑天性情不羁放纵，而吴迪云潇洒又自由，疏风远远望着，总是感到无上欣慰。
　　能这么守着刑天，为他净化杀戮，为他抵挡灾厄，是一件多么令他安心的事。
　　吴迪云的过往百世间，所经历过的四屏山有很多种，从一开始的杀人如麻的景象，到后来称王称霸的风光，再到上一世的恩爱两不疑。
　　疏风感觉得到，属于刑天灵魂里的杀戮因子正在渐渐远离，好在那份固执还在。
　　这一世，吴迪云——刑天的四屏山是纯白的，连带那些过往都成了“水墨”，刑天的魂灵已经被净化的很干净了，干净到就像个普通的凡人。
　　或者说，吴迪云就是凡人，刑天没有神籍，没有神骨，没有属于神的记忆，没有他们一起征伐九州的义气，什么都没有。
　　疏风和吴迪云，一个永生的神，一个平凡的人……
　　终究啊，在上万载的光阴面前，他们的主仆情分已失，同袍缘分已尽。
　　这么看起来，天帝赢了。
　　疏风回过神，吴迪云还乖巧的仰着脸，等待他眼中的神仙弟弟给他讲述那段神仙往事。
　　张宿不无怀念的说：“金芒人替我们担下罪名，对天帝说是他误闯八卦阵，才不小心让乌龟逃走，天帝很生气，把那人丢进了一个叫做四屏结界的监狱。”
　　吴迪云点点头：“然后呢？你们立下的军令状怎么处置？”
　　张宿答曰：“有人顶罪，说明乌龟不是我们放走的，既然我们没有错，军令状自然不了了之。”
　　吴迪云撇嘴：“哟呵，你们神仙也玩顶锅背锅这一套。”
　　张宿不以为然：“总之我的恩人是一个满身金芒的人，你要记住，如果在凡间遇到他，请一定要跟紧他，他将会是你的主人。”
　　“什么玩意？？？”吴迪云瞪大眼：“我的主人？？我就算轮回，下一世他是我爸都行，怎么能是主人？？”
　　冥王凭空出现在疏风身边，不等疏风说话，他已经冲着张宿喊道：“麻烦来了，速度！！”
　　张宿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耽误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