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过尽》零者

3、深夜遇险

　　三人一路北行，进河南地界时已入六月，天气日益燥热。是时国法初立，天下整肃，对流民查控极其严苛，宋泠等人只好扮作收购药材的客商。

　　宋泠原先未曾想到汉子虽长得粗豪，却是个老江湖把式，又擅说各地乡谈，扮起商贩来倒比宋泠更像三分。待宋泠大致熟悉了他的身份，便不觉得奇怪了。

　　汉子名唤陆虎，其走南闯北这些年，小半时候受雇做保镖，大半时候是在做死人生意，发墓掘冢端的是一把好手，过手的随葬珍宝也不知其数。他无门无派，又无家小拖累，毫不顾惜钱财，一有进账便花天酒地销个干净，没钱了再去接活。

　　一路上宋泠听陆虎扯了不少自己的光辉往事，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倒是楼清榭一直少言少语，宋泠虽对他很是好奇，也问不出什么来。

　　陆虎也不晓得他的来历，只能满有把握的对宋泠说：“这小哥肯定不简单，瞧他背的刀，我打赌是好东西。”陆虎吃香喝辣半辈子，跟宋泠跑的这趟大概是他一生中最清苦的一段日子。

　　听抱怨听得多了，宋泠兵来将挡：“我这点盘缠可都是一张张画出来的辛苦钱，你一个人饭量赶上我们两个，能管饱就不错了。”说这话的时候，三人正蹲在借宿的农家院里喝着芝麻叶汤面条聊做晚饭。

　　陆虎撂了碗叹道：“我年轻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样儿，我那时候，长的比这张小哥还俊，道上谁见了不得夸一声貌比潘什么安，颜如宋什么玉。”

　　楼清榭没理会，自顾自吃饭，宋泠实在绷不住笑，也跟他闲磕起来：“那你现在长这样，是天妒英才啊？还是红颜薄命啊？”

　　陆虎摸了摸自己的脸，叹道：“世道无常，你们年轻人哪里晓得，话说那是我进倒斗行的第三年，下了斗开了棺材盖，那尸首直挺挺的坐起来，对着我呲牙一笑，要不是我胆大包天，祖上有德，早折在了里面！从那以后我也想开了，啥都不如吃在肚子里实惠，才养了这一身膘。”

　　宋泠也懒得跟他挑刺，岔开话道：“再走五六天就能到阳泉山了。这趟若顺利，我们仨都能赚得不少，先忍忍吧。”

　　“您也别说好话，谁不知道牛鼻子道士的东西最没赚头，一个破镜子还弄的兴师动众。你们宋家都是看看天量量地，蹲在上面等，哪知道这东西是要我下斗去摸。”

　　宋泠没接话，心里暗暗想着：二伯并未告知这次主家的来头，也没说是墓中之物，但从要寻之物也可推断一二。自古皆传镜可照胆照心，又有通阴阳之功，寻者当不是一般人物。

　　说话的工夫，天色已暗，满天星辰渐渐亮起来。农家为省灯油，皆是日落而息，三人入乡随俗，草草洗漱一番，在主人家腾出来的西屋睡下。这家算得上殷实，场院不小，也吃得上麦子面，睡处仍是简陋。土坯房极其闷热，虽点了艾叶绳子，蚊子依然络绎不绝。宋泠躺了一会，还是在陆虎的鼾声里坐了起来，蹑手蹑脚下地穿鞋。

　　“怎么了？”楼清榭突然小声问。

　　原来他也没睡着。宋泠想着，低声说：“没事，屋里太热，我出去待一会。”

　　楼清榭坐起来看了看窗外，披上衣服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吧？”

　　楼清榭没有回答，提起刀，单手拢上衣襟，跟着他走出房门。家家灯火已熄，村子正临着官道，此时也无人马经过，正是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候。

　　两人攀到房顶上坐着，白日里的酷热已消减了一些，夜风略有几丝清凉之意。宋泠习惯性地看向天空中熟识的星宿，微微蹙眉。南斗失次，紫微不明，三台上阶迫而色白。宋家虽不以观天为能事，但也能判断出这些都不能说是好兆象。

　　宋泠正想着心事，楼清榭突然低声对宋泠说：“有人跟着我们。”

　　宋泠怔了一瞬：“现在？”四顾无人，周遭静寂，着实看不出丝毫人迹。

　　“不止一个。”楼清榭话音未落，跃下了房顶，长刀铿然出鞘。

　　对方果然是悄无声息出现的，一共四人，各持弯刀，皆穿黑衣，几欲与夜色混做一处。

　　宋泠见他以一对四，几乎是下意识地也从屋顶跳了下来。许是一路行来甚是顺利的缘故，宋泠还未见过楼清榭拔刀。

　　这把在陆虎口中价值千金的古刀刃长三尺，色如乌金，精光黯黯，有如暗夜中一脉闪电。长刀疾挥，没有任何繁复的招式，转瞬之间，四柄弯刀击落于地，直指四人中间个头较矮之人的咽喉。

　　那人做了个手势，教另外三人暂无动作，突然看着宋泠开口道：“想是误会，各退一步罢。”

　　这人一说话宋泠方才听出竟是个女人，官话讲得不甚纯熟。由于难以判断是敌是友，宋泠不动声色，默默估量她的来历。

　　她举止极其敏捷，身材颀长，肌肤微黑，轮廓深浓，发辫盘在头上，夜色里也看得出容貌甚美，但宋泠无暇留意，眼光转到地上的弯刀。那刀不似中原所制，形如新月，刀脊上均嵌着数点金星为饰。

　　楼清榭瞥了宋泠一眼，宋泠点点头：“冤家宜解不宜结，不知阁下何等来头，在下草民一个，想来也是误会。”

　　楼清榭将刀一收，那女子笑道：“护卫身手如此之好，还说什么草民？大汗佑护，山中后会有期。”四人更不拖延，拾起刀匆匆离去。

　　门吱呀一响，陆虎光着膀子晃出来：“刚才有人踢场子？”

　　宋泠哭笑不得：“对，还是个美貌的色目小娘子。亏您还惦记着我，等您老人家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前朝虽已覆灭几十年，民间仍对西域人氏因袭此称呼。陆虎摇头不信：“色目人？大老远跑这来做什么，偷芝麻叶吗。”

　　楼清榭道：“他没说错。”

　　吴邪回想了一下那女子说的话，道：“她应当是撒里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