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苍穹》明夜天涯

8、交易

　　星期一。
　　白笑背上书包出门，却在前往公交车站的路上遇上了那辆黑色SUV。
　　巨大的车身挡在他身前，和车身一样漆黑的窗缓缓降下，戴墨镜的男人冷酷的嘴角泛着笑意，胸前的黑色纹身透过敞开的衬衫领口隐约可见。
　　“为什么不接电话？”男人的语速很慢，很稳，带着懒洋洋的声调，似乎一点力气也不想多费。
　　白笑看不到他的眼神，只能透过深色镜片看到自己面无表情的脸。恐惧却让他的双腿忍不住轻轻哆嗦起来。
　　“上车。”男人有力的手臂搭在车窗上，也不恼他不回答，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白笑看了看四周来来往往的车辆，路边挎着菜篮子的大婶已经向他们投过好奇的目光。后面的奥迪车主不耐烦地按着喇叭。
　　他在盘算着逃跑的概率。
　　男人的目光透过墨镜看着他，周围的温度似乎都降了下来。
　　白笑放在裤兜里的手不住颤抖，语气却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今天学校考试。改日？”
　　“放心，替你请过假了。后面的车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说着，男人示意白笑坐到副驾上。
　　车门自动开启，白笑尽量面不改色地坐上去。
　　“那场火灾，还满意么？”男人似乎心情很好，嘴角一直带着笑，轻轻摩挲着白笑放在膝上的手，余光锁死少年毫无表情的侧脸。
　　“手怎么这么凉？怕我么？”
　　“没有。”白笑抑制住声线中的颤抖。那只手上粗糙的枪茧一寸寸掠过他的皮肤，宛如一条浑身带着毒液的蛇，他起了一阵起皮疙瘩。
　　即便是六月伏天，白笑也穿着长校服，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拜这个男人所赐，他身上留下了永远不得见光的伤痕。
　　车驶离城区，视野中的树木渐渐多了起来。SUV停在一处豪华别墅前面。
　　别墅依山而建，三面环海，一群白鸥从他们头顶掠过，海风阵阵拂过，带来一阵夹杂腥咸气息的清新空气。
　　白笑却始终觉得有一朵乌云罩在他们头顶，让这座别墅万年不见天日。
　　别墅蓝白灰的配色与周围的环境甚是相称，这一带平时几乎荒无人烟，更没有车辆驶过马路的嘈杂。别墅的主人很会选地方。
　　这种安静同时也意味着，即便这里发生了命案，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被人发现。
　　白笑跟在高大的男人身后，脚步沉重地爬上十七级台阶，进了别墅。银发的老管家对着男人鞠了一躬，像是没看到白笑一般，便退下了。
　　别墅里处处拉着密不透风的帘子，压抑昏暗。墙上挂着各种后现代风格的装饰画，透露着浓浓的诡异气息。
　　蒙娜丽莎在楼梯转角处对他们露出莫测的微笑。
　　男人不疾不徐地走在前面，量身定制的黑色西装显得他冷酷优雅。他摘下墨镜，深绿色的瞳孔嵌在深邃的轮廓里，如同时装杂志上的模特。
　　走廊尽头的雕花木门半掩，kingsize的大床四周摆放着各种金属或皮质工具，透露出主人与众不同的变态喜好。
　　这个陌生的世界构成了白笑最深不见底的噩梦。
　　“咔嚓”一声，男人将他的手腕拷在床头特制的铁架上，冰冷的嘴唇在他的眉宇间流连。
　　中央空调在头顶不断吐出冷气，落地窗上凝结了厚厚一层水雾。男人几乎温柔地脱下他的校服，白笑屈辱地闭上眼睛，偏过头去。
　　身上的肌肤一寸寸冰冷。他感到自己宛如太平间冰柜里的一具死尸。
　　“想我么？”低沉的男声在他耳边萦绕，随之而来是身体深处的剧痛。他咬紧牙关，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
　　他倔强的神情反而惹起男人的一丝怜爱。
　　男人解开床头冰冷的钢制手铐，将不住颤抖的白笑圈入怀中，道：“你不接我电话，本想……”他的目光扫视过床边那些刑具般的东西，“好好地惩罚你，将这些东西一样一样用在你身上……看到你的那一刻，却不想这么做了。以后留在我身边吧，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白笑默然。他在盘算着怎么回答。
　　“放心，那场火灾永远没人能查到你头上。我已经安排阿强去加拿大安度晚年了，警方即便查到他，也找不到他。”
　　白笑仍旧不说话。男人抚摸着他光裸的脊背上那些细小的伤痕，深绿色的瞳孔危险地缩紧：“求我办事的时候，你可是热情的很。怎么，利用完我，打算过河拆桥了？”顿了顿，又道：“还是说，你看上那个姓陆的了？”
　　“辰哥，陆靖宇是刑侦支队的队长，以后或许能有用到他的地方。我留在你身边，什么也不能为你做，会深感不安的，倒不如留在陆靖宇身边。”说完，白笑仰头看着叫“辰哥”的男人，轻轻吻了一下他，瞳孔中折射出琉璃般的光泽。
　　男人的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宽大的手掌覆上少年单薄的脊背，将他拥入怀中。
　　白笑和他其他的玩偶都不一样。他心里有种强大而变态的力量，不惜牺牲色相去让人杀害自己的生母和继父，却偏偏摆出一副任人欺凌的模样。男人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高中生。那身洁白规矩的校服之下，包裹的是怎样一个灵魂呢？他很有兴趣一探究竟。
　　男人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无数个电话催促他去交易现场验货，他却心甘情愿、慢条斯理地给眼前这个还没发育全的高中生上药。少年苍白的脸色、漆黑的鬓角，对他而言，都具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他疯狂地想要伤害他，看着他摇尾乞怜的样子，却又忍不住想将他捧在掌心。
　　电话已经震动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他不耐烦地接起。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白笑意识到这场噩梦暂时结束了，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他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发了一场高烧，去医院打针了。
　　太阳底下无新事，但每一个空气分子里都包藏着见不得光的秘密。
　　江城市公安分局刑侦支队。
　　“陆队，白笑家的物证报告出来了。是他杀。现场留下了指纹和脚印。经过对比，和去年刑释的混混阿强一致。”程然一手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达人豚骨面，一手将报告放在陆靖宇手边：“陆队，吃点东西吧。你脸色不太好。”
　　“没事。”陆靖宇接过报告，道：“全城搜捕阿强。下午我去一趟安居巷，找附近的居民问问情况。”
　　“我陪你去。”赵一清陪着梁文在医院折腾了半宿，此刻两个眼圈也是一片乌青，但是陆靖宇脸色很差，嘴唇干得起皮，双眼布满血丝的样子让他更为担忧。
　　陆靖宇看了他一眼，道:“这下你可以打消对白笑的怀疑了？”
　　“陆队，我怀疑他是有根据的。继父也就罢了，哪个孩子亲妈去世了还一脸冷酷的？看样子他现在是赖上你了，你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还能再顾得上一个熊孩子？”赵一清心下有些愤懑。作为一名刑警，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即便现在证据没有指向白笑，他也觉得那孩子不简单，但陆靖宇的反应分明就是护犊子，还和他置上气了。
　　“我自己去。你好好睡一觉，照顾好梁文。他毕竟是为你受的伤。”话音刚落，一阵尴尬的气氛就在不大的办公室蔓延开来。
　　程然咳嗽了一声，道：“陆队，赶紧吃面吧……对了，听说今天洪局要亲自来提人，把那个□□头子转移到看守所去？”
　　陆靖宇刚到嘴边的面又滑回汤里。
　　钱坤是他父亲死亡原因的关键证据。目前，除了肇事司机，他什么也不肯说，而肇事司机又已经在一年前因癌症病故。得知司机秦东升病死在监狱的那一刻，他就明白，钱坤不是信口胡说，他父亲的死很可能真的另有隐情。
　　有人想置陆振海于死地，而秦东升就是他们找的替死鬼。他放下手中的叉子，道：“我再去审一下钱坤。”
　　“诶陆队，您老人家好歹也吃一口啊，早知道我不提这一嘴了。”看着赵一清忧虑的小眼神，一丝罪恶感从程然心中油然而生。
　　审讯室的灯光非常昏暗。陆靖宇关掉身后的摄像机，递了杯雀巢速溶到一脸倦色的钱坤面前，道：“那个司机一年前就死了。”
　　“和我有关么？”钱坤悠然自得地喝了口咖啡，目光满不在乎地游离。
　　“今天市局要来提审你。告诉我，我父亲的死还和谁有关，我或许还能帮你减刑。”
　　“秦东升是我的教众，忏悔的时候和我透露，他开车撞死了一个姓陆的警察，还是江城市公安局副局长。至于是谁指使的……”钱坤把玩着手上的戒指，目光并未接触陆靖宇，“帮我弄一份取保候审的证明，我立刻告诉你。”
　　“威胁我？”陆靖宇的目光骤然冷酷，“不可能。”
　　钱坤叹了口气，道：“你和你父亲一样，太过爱惜自己的羽毛。在江城市公安局这个染缸里，只有两条路—干干净净地死，像你父亲那样，或者融入这个染缸，平步青云。”
　　陆靖宇瞳孔紧缩：“你的意思是公安内部的人害死了我父亲？”
　　“我说过么？不要乱揣测了，给我取保候审，我就告诉你。”
　　陆靖宇心中剧烈地挣扎着。他想知道父亲的死因，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违背一名刑警的职责。
　　“告诉我。我尽力帮你减刑。”陆靖宇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钱坤。
　　钱坤笑出了声，道：“陆队，你还真是天真。除了你，难道就没人能让我出去了吗？看来你这条路是走不通了。该交代的，我昨晚都说了。其他的事，无可奉告。”
　　敲门声响起。
　　陆靖宇起身开门，黄子澄有些不安地站在门口，道：“陆队，市局领导来了，郭局正在接待，你要不要去看看？”
　　这时，一个精神矍铄、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穿着警服，出现在黄子澄身后，道：“小陆，辛苦了，听说你这两天都没好好吃饭睡觉，大中午的就在审讯犯人呢？”
　　“洪局，您言重了，这是我的职责所在。”陆靖宇的目光直视着洪青云严肃中带着慈祥的面孔，上次相见还是去年他升任刑侦支队队长的时候。洪青云的发间又多了几许银丝。
　　“什么时候学会和我客套了？赶紧去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休息。钱坤这个案子，性质太恶劣，影响很大，交给市局处理吧。听说你们上周刚破获一起杀人案，效率很高啊。都说虎父无犬子，在破案的劲头和效率上，你和振海真的很像。”说着，洪青云拍了拍陆靖宇的肩膀，给他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领，“去吧。”
　　“洪局，谢谢您。”看着洪青云有些泛红的眼眶，陆靖宇百感交集。
　　洪局和他父亲陆振海是十几年的搭档，后来一个升了局长，一个升了副局，两人既是兄弟，也是战友。陆靖宇小时候经常去洪局家蹭饭。陆振海去世后，洪局一手将他提拔到现在这个位置，他对此十分感念。
　　洪青云点点头。陆靖宇转身欲走，忽然回头，叫道：“洪叔叔。”
　　“嗯？”
　　“我父亲他……”说了一半，陆靖宇就在洪青云疑惑的目光下顿住了。钱坤向他透露的事，他还是先不要声张为好，便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市局来的人带走了钱坤，还去技侦科向马天明要了一份审讯的监控视频做备案。
　　陆靖宇一直在琢磨着钱坤的话。他说江城市的公安系统是个染缸，那这里面不干净的都有谁？害死他父亲的，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