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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审判 ...

  •   偌大的废弃工厂里一片昏暗却人头攒动。没有任何照明设施,全部光源都来自祭坛上的火把,像是回到了中世纪的欧洲。
      “下面让我们欢迎即将加入我们的兄弟,赵一清。”祭坛后站着一个光头戴眼镜的消瘦男子,神情严肃,一袭黑色长袍在火光里有些诡异。
      祭坛下挤挤挨挨的人群开始故障,有的年轻教众甚至吹起了口哨,给出现在大铁门外的两个身影让出一条窄路。
      赵一清一看这阵势,后悔没让陆靖宇通知武警支队的人过来,万一教众对他们群起而攻之就真的无法想象了。
      梁文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低笑了一声,道:“赵警官,害怕了”
      梁文指尖冰凉,大铁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发出尖锐的金属摩擦声。
      赵一清将梁文的手放在自己温热的掌心握了一下,立即松开,缓缓走向前面拿着检测工具的人,“顺从”地接受“安检”。
      “神焰”的集会有个规定,就是不能携带任何通讯工具,进入祭堂后手机必须关机,被检测出来就要没收。
      梁文告诉他,曾经有个警察卧底成教众,身上装着追踪器,被查到了,当场就被愤怒的教众打成了粉碎性骨折。
      入教之前,要给教主发一张手握身份证的高清照片,证明身份,教主才会同意入教,亲自现身“施洗”。如果是假身份,很快就会被发现,教主就不会出现。
      两人顺利通过安检,两旁黑压压的教众目光狂热地看着他们,像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从死亡之海中逃离出来那样兴奋。这类目光有来自中年妇女的,也有老人和孩子的,还有和他们同龄的青年的。赵一清用余光观察了一下他们的穿着打扮,从衣服上沾满油渍的小贩到西装革履的白领,从学生到耄耋老人,几乎涵盖了所有阶层。
      将这些完全不同的人连接起来的,究竟是什么呢?是孤独?空虚?罪恶?还是别的什么?他一个除了游戏攻略和男模杂志外什么书都不爱读的人实在是无法思考这种玄学,只能缓步上前,看着祭坛上的火把和烙铁,以及杨永信隐藏在森冷镜片后的目光,一阵寒意涌上脊背。
      从门口到祭坛的路不过几十米,众目睽睽之下,两人都觉得仿佛是从天堂走向地狱一般,煎熬而漫长。
      快抵达祭坛时,人群不约而同地一阵欢呼,赵一清趁机低声吐槽:“这群人是失了智么。”
      梁文也压低声音:“看过《乌合之众》么?一群人在一起时,就和一群畜生聚在一起没区别,理智根本不会存在。”
      高高在上的杨永信对他们露出微笑,伸手将他们引到祭坛后方。
      “兄弟姐妹们,我们任何人都有责任和义务去拯救更多人脱离苦海。我们拯救了别人的同时,也拯救了自己。你们所看到的外部世界,皆是由人心的罪恶扭曲成的假象,只有接受了神焰的净化,才能够洗脱罪孽,获得智慧,看到真实。”说着,杨永信停了下来,教众虔诚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看了一眼梁文和赵一清,杨永信微笑道:“我们的兄弟梁文,决心拯救一位曾经深陷罪恶的人。如今这人迷途知返,神的光辉借由梁文兄弟照耀了赵一清。我们即将多了一名兄弟,在天堂,我们身而为人的寂寞就又少了一分。”
      教众又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可惜油盐不进的赵公子对这番话一点也没听进去,目光像看白痴一样扫视着疯狂的教众。
      “人生来就是有罪的,所以神对人的惩罚就是挖掉人灵魂的一部分,让人的心从来无法满足,灵魂永远不得健全。因为这种缺憾,我们无法毫无保留地去爱别人,也不懂如何接受人的爱,过度的自我保护让我们看不清世界的真相,被自己狭隘的目光所局限,时时做出令自己悔恨的事。欲望和罪孽深深吸引着我们,让我们以为那就是填补空缺、获得满足的途径,但那却让我们越陷越深,直到被深渊吞没,自我厌恶而无法自拔。只有接受火焰的洗礼,才能够平息神的怒火,我们的兄弟姐妹共同拥有一个意志和灵魂,孤独的空洞才能够得到完全的弥合。”
      巨大的空间只有这庄严肃穆的声音,教众们屏住呼吸,忽然齐刷刷地跪了下来,虔诚地低下头。
      赵一清也忽然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感染,觉得这番话确实很有道理。无数过往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浮现。
      从高中开始,他意识到自己喜欢同性,却不敢告诉任何人,只能默默疏远自己喜欢的人。再后来,大学时向家里出柜,被父母劈头盖脸地斥责,难听的话语像炮弹一般攻击着他脆弱的自尊。大学四年,他没有回过家。直到大四毕业那年,父母去C市找他,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令他们觉得屈辱的事实,他才和家里和解。
      进了刑侦大队,他喜欢上陆靖宇,却从来不敢明言,只能故作风流,和分局的大姑娘小媳妇拉近关系,掩盖自己内心的想法。那种日复一日的压抑、痛苦、孤独与自我怀疑,都被理智粉碎进血液。他以为这些脆弱都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弭,却没意识到巨大的阴影已经牢牢包裹了他的灵魂。如果所有人和他一样,同一个意志,拥有同样的灵魂,那么这份孤独和痛楚是否就不必再化为夜深人静时的自斟自饮,以及掩人耳目的虚伪假面?
      他不屑的神情渐渐茫然,眼神中的利剑被风沙取代。
      “教主叫你呢。”梁文伸手戳了他一下,在他耳边低声道。
      赵一清仿佛才回过神来,被梁文眸中坚定的光芒晃得有些失神。
      他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被灰暗情绪吞没的理智渐渐回归。
      “一清兄弟,你愿意接受神焰的净化,加入到兄弟姐妹中么?”
      杨永信微笑地看着他,看似慈祥,眼神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边询问着,边拿起祭坛上的烙铁。
      与此同时,三辆警车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工厂外。
      “陆队,门从里面锁了,怎么办?”程然上前检查了一下锈迹斑斑的沉重铁门,严丝合缝。
      “工厂内部应该已经拆了,看看能不能直接从二楼的窗户进去。”
      几名武装特警跟在后面。
      铁门后忽然传出海潮般汹涌的人声,陆靖宇道:“快点。”
      朦胧的月色下,一行人顺着墙上的管道迅速攀上二楼。
      “陆队,里面有下去的楼梯。”率先进去的武警回头道。
      内部全是拆迁留下的水泥砖块和碎玻璃,通往一楼的楼梯残缺不全。几人顺着光亮的缺口向下看去,只见三个人影站在祭坛上,下面黑压压的人群在不知在为何欢呼。
      陆靖宇的目光渐渐聚集到祭坛上的赵一清身上。
      只见他缓缓脱掉上衣,露出肌肉分明的上身,穿着黑袍的光头眼镜男手中拿着烙铁,在火把上慢慢炙烤着。
      本来天气就十分闷热,站在灼热的火把旁更是令人汗流浃背。但赵一清却觉得脊背一阵凉意。不知道陆靖宇他们来了没,他可不想在后背上留下这么个“光荣”的印记。
      “一清兄弟,受了神的洗礼,你就是我们的一员了。和从苦海中永恒解脱比起来,这种痛苦又算什么呢?”烙铁已准备就绪,杨永信一手放在赵一清肩上,让他背对着自己,一个眼神示意,旁边站立的两名强壮的男性教众立即上前,将赵一清牢牢按在祭坛上,防止他受不了灼烧的痛苦而挣扎。
      “陆队,现在下去么?”黄子澄担忧地问道。
      “现在烙铁在杨永信手里,一清在他们的控制下,贸然下去,一清很有可能被他们当成人质。”陆靖宇看着赵一清仿佛砧板上即将被片的鱼肉,眉头紧锁,拉开枪的保险栓。
      这时,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梁文忽然道:“教主,我能为他施洗么?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需要拯救一清兄弟以自救。您能给我这个机会么?”
      看着梁文纯洁无辜的眼神中满含渴望,台下的教众又一片叫好,杨永信犹豫了一下,道:“以前从来没有这个规矩,但是既然兄弟姐妹们都支持你的想法,我想,神不会怪罪的。”说着,将烙铁缓缓递给梁文。
      梁文似乎承受不住烙铁的重量一般,烧红的烙铁掉在了地上。他忙道:“抱歉,抱歉,可能是心中对神太过敬重,所以一时紧张,失了手。”俯身捡烙铁的时候,他的右手一直颤抖不已。
      赵一清简直要把全部毅力拿出来才能忍住不笑。梁文通向影帝的光辉道路被他的歌手身份耽误了。他知道梁文这是在拖延时间,但是拖延不了多久,台下已经有教众在喊“快点”了。
      这帮疯子,就这么喜欢看人受虐么?赵一清咬牙切齿地腹诽道。
      曾经和陆靖宇一起联合缉毒大队深入贩毒分子的巢穴抓毒贩的时候,面对一帮带着武器的亡命之徒,他也没害怕过。但是台下疯狂的人群让他感到一阵陌生的寒意。
      他大学的时候喜欢看各种猎奇电影。此刻,他觉得自己和欧洲中世纪被绑在火刑柱上即将被烧死的女巫别无二致。那种古老蛮荒时代的原始恐怖此刻侵占了他这个二十一世纪现代人的大脑。
      在梁文捡烙铁的短短几秒,陆靖宇一个眼神示意,一伙人迅速下到一楼,将杨永信和两名教徒制服。
      “陆队,你可来了,我差点就成了烤全羊了。”赵一清边穿回衣服,边故作惊恐地拍胸口。
      陆靖宇看了他一眼:“赵一清,你这辈子能有个正经的时候么?”
      “可惜没能目睹大型烤全羊现场,真是遗憾。”程然笑道。
      众人哪里料到这种变化,顿时一片慌乱。
      杨永信被两名武警戴上手铐,牢牢束缚住后,惊愕的表情在脸上稍纵即逝。他很快恢复镇定,镜片后的目光如一道闪电扫视过台下的教众,道:“无知的罪人打着正义的旗号,违背神的旨意,天谴很快就降临了。兄弟姐妹们,是你们拯救他们脱离苦海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不详的预感笼罩了十几名武装的警察。台下的众人冲了上来,要从警察手中把被拷住的杨永信救出来。
      台上的警察以及梁文都被逼到墙角,再无退路。赵一清拔出手枪,挡在陆靖宇和两名压制着杨永信的武警面前,道:“谁再敢上前一步,我枪里的子弹可不长眼睛。”
      前排的教众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有些犹豫不决。杨永信却开口高声道:“不要畏惧,兄弟姐妹们,神偏爱他的孩子,才会给他试炼。通过试炼的人终将升入天堂!即便今日我牺牲在这里,神的光辉也会照耀虔诚供奉他的人!”
      这句话似乎一根火柴投入油井,巨大的空间,黑压压的人群迅速燃烧起来,眼中充满了疯狂的火焰。
      梁文看见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满脸痘印的青年拿出一把折刀,对着赵一清就要捅上去。人群将他们挤得无法动弹。情急之下,他伸手挡了一下,折刀深深地扎入他左臂。他闷哼了一声,冷汗从额头上沁出。
      常年不见阳光的生活方式让他的肤色苍白透明,隐约可见清晰的血管。此刻大量的鲜血顺着手臂留下,甚是刺眼。
      满脸痘印的年轻人没有刺中目标,满心只有愤怒,猛地拔出折刀,便欲再刺,却被赵一清用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敲晕在地。
      只听炸雷一般,一声巨响在他们头顶上方炸开。青烟从赵一清的枪口袅袅上升。
      “只要谁再敢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你们的教主,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赵一清平素向来慵懒、放荡不羁,对什么都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此刻,他目光中的寒意让前面的人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陆靖宇手中的枪抵着杨永信的后脑,走在他身后,将他当作挡箭牌。程然机智地拿丝巾堵住了他的嘴,防止他再信口传教煽风点火。
      赵一清和程然手中拿着枪在两边开道,人群向后退去,留下一条路供他们行走。在陆靖宇的示意下,黄子澄和一名武警将行刺不成反被敲晕在地的痘印青年戴上手铐架了出去。
      梁文跟在他们后面,由两名武警保护。赵一清回头看了一眼他一路流血的手臂,梁文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然而结结实实扎进去的疼痛让他轻轻皱了一下眉头,被赵一清看在眼里。
      当晚,他们对杨永信进行了连夜审讯。
      在几人黑脸白脸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连续轰炸下,杨永信终于招了实情。
      杨永信,本名钱坤,2017年开始来到江城,假借传教名义敛财、贩卖毒品、走私人体器官,发展了大批“信众”,其中不少走投无路的人对他惟命是从,甚至愿意为他从事犯罪活动。
      赵一清带着梁文去了医院,程然作为一名女同胞,在陆靖宇的强制命令下回去休息了,只剩黄子澄和陆靖宇作伴。
      陆靖宇是最后审问他的。审讯室里弥漫着速溶咖啡的味道,陆靖宇双眼布满血丝,道:“除了你之外,这个教会幕后组织者还有谁?”
      钱坤伸出食指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笑了一下,道:“控制一帮乌合之众,我一个人难道不够么?”
      陆靖宇面对他这种打太极的方式,倒也不恼,淡淡道:“你后半生可以蹲在监狱里,给那些亡命之徒讲讲你的神,也省的我们做那么多思想工作。”
      “陆靖宇警官,是吧?”钱坤显得更加从容淡定,“敢问令尊是陆振海么?”
      “别和我来这套。这里是公安局,不是菜市场。你那些蛊惑人心的招数还是收一收吧。”即便嘴上这么说,陆靖宇还是有些吃惊一个搞□□的居然知道他三年前过世的父亲的名字。
      钱坤拿起陆靖宇面前的纸杯,喝了一口剩下的咖啡,幽幽道:“陆警官还是太年轻气盛。难道你不想知道令尊的死因么?”
      陆靖宇神色一变。即便他立即恢复了平静,但那一丝表情的破裂还是没有逃过钱坤的眼睛。
      父亲三年前外出查案,在山路上和一辆刹车失控的重卡相撞,车子坠下山路,当场死亡。肇事司机没有畏罪潜逃,而是主动自首,判了三年有期徒刑,赔款一百五十万。母亲从此一蹶不振,回乡下和外婆住在一起,养养小鸡小鸭,种种水果蔬菜,留下陆靖宇一人在江城。那年,陆靖宇刚从警校毕业不久,还是一名普通刑警。父亲的意外身亡成为他心中的伤痛,也激励着他时刻准备为自己的职业而献出生命。
      而此刻,这个叫钱坤的□□头子却让他对父亲的死因产生了怀疑。
      “我父亲怎么死的?”他忍不住问道。
      “看起来是一场意外,实则却不然。令尊挡了别人的路,自然有人要他消失。”
      “你说什么?”陆靖宇额头青筋暴起。这三年来一直以为的真相忽然变得陌生起来。
      钱坤道:“放了我,就告诉你。”
      “做梦!”
      陆靖宇心乱如麻,一边怀疑这是钱坤蛊惑他的手段,一边忍不住想探寻他口中的真相。
      “陆警官,不要激动。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一家医院,找个我认识的医生给我开个检查证明,以我有急性心肌炎为由,取保候审就可以了,半点也不牵连你。你在文件上签了字,我就告诉你真相。咱们互惠互利。”钱坤开始循循善诱。
      “不可能。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陆靖宇冷笑。
      “你可以去查一下肇事司机,用你们今晚审讯我的手段来问问他。”
      “在我查清真相之前,你就乖乖呆在这里吧。”陆靖宇结束了审讯,吩咐守夜的刑警看好钱坤,自己去档案室查三年前那场车祸记录。
      肇事司机叫秦东升,是江城市益阳县伍元村人,运货途中刹车出了问题,将迎面而来的小汽车撞下山崖。现场完全符合他的证词。陆靖宇三年前见过秦东升。为了防止他徇私枉法滥用私刑,秦东升被关押在市局直接管辖的看守所。
      这一夜,他躺在办公室的黑色沙发上,疲惫一阵阵袭来,头痛欲裂,却丝毫没有睡意。
      天一亮,他就打电话到看守所,询问秦东升的情况。
      “陆队,秦东升是癌症晚期患者,一年前已经死了。”看守所负责人张明说道。
      陆靖宇脊背一凉,惊得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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