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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清粥 ...


  •   “别怕,是我。”陆靖宇站在床边,昏暗中看不清白笑的表情。

      他转身去寻找电灯开关,白笑却急了,手铐和床柱撞击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哥,不要开灯,不要开灯……”

      他的声音异常虚弱,陆靖宇的心仿佛都不会跳了。

      他静静站在床边,只能看清白笑赤身裸体地被拷在床头的铁架上。他明白他的难堪,道:“我不开灯。”

      声音低沉温柔。

      泪水顺着白笑仿佛快要失明的双眸中滚落,无声融入黑暗。

      “哥。”他低低叫了一声。

      仿佛锋利的刀片,在陆靖宇光滑的心脏表面一下下划着伤口。

      眼睛渐渐适应了昏暗,加上一点门口进来的光源,陆靖宇看见了床头柜上的圆孔钥匙—手铐的钥匙。

      在昏暗中试了好几次,钥匙也没扎进锁孔。但是白笑不让他开灯,他只好摸着锁孔,终于打开了手铐。触碰到白笑瘦骨伶仃的手腕时,他心里一阵发紧。

      才几天没见,怎么瘦成了这样?

      “能起来么?”陆靖宇不敢触碰他。此刻的白笑,仿佛在地下沉睡了千年的瓷器,薄薄的,一触即碎。

      白笑挣扎了几下,一点力气也没有。刚起身,便重重摔了回去。

      “哥,你能来,真的太好了。可是我……”白笑的声音中夹杂着哽咽。那沙哑的声线,如同碎裂的毛边玻璃,划过陆靖宇每一根神经。

      仿佛再也无法忍受空气中浮动的昏暗与隐秘,陆靖宇转身,“啪”地开了灯。天花板上的白色光源将一切不堪都呈现在他眼前。

      白笑潮湿的额发贴着额头,眼皮无法适应光亮,他抬手掩住眼睛。

      但陆靖宇还是注意到了那垂落眼角的泪痕。

      白笑转过身背对着他,像一只自我保护的小动物那样缩成一团。

      他尽量让自己忽略白笑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青紫色痕迹,捡起地上的衣衫,要给他穿好,却发现上衣被撕破了,便要给他穿上长裤。但白笑紧紧蜷缩着,甚至都不肯转过身来。

      手铐铐得太紧,他手腕上已经有了黑紫的淤痕,在毫无血色的肤色衬托下显得触目惊心。

      陆靖宇深呼吸了好几次,平复了即将爆炸的情绪,转身把灯关了,房间又回到了原先黑暗的状态。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在一片光明中,才有安全感。但是对于心中背负太多隐秘的人来说,黑暗,才是唯一的保护伞。

      白笑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他转身看着陆靖宇,眼睛亮得吓人。

      陆靖宇扶他坐起,让他的双臂搭在自己肩上维持平衡,却明显感受到少年纤细的手臂软弱无力。

      这几天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到底是怎样丧心病狂的人渣,才能对一个孩子做出这样的事?陆靖宇心中的愤怒排山倒海、铺天盖地,几乎都快把他的理智淹没了。但是他手上的动作仍然十分轻柔,如同父亲对待新生的婴儿。

      给白笑穿好裤子,他脱下上衣,套在白笑身上。对他来说,过于宽大了。但是可以遮住他身上的那些痕迹。

      白笑没有半点力气,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陆靖宇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他把床头柜上白笑的手机放回书包,单肩斜跨着,将他打横抱起,只觉得手中的人几乎没有一丝重量,便柔声道:“没事了,我们回家。”

      怀中的白笑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陆靖宇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开始发颤。

      将白笑安置在后座躺好,他从车厢里拿出备用衬衣自己穿上,一路开回家。

      他知道,在这样的经历后,白笑一定不愿意去医院,便从附近药店买了退烧药,烧了开水喂他服下,又给他擦身降温。

      他其实不会照顾人,自己发烧了也是吃点药躺一晚就过去了。为此,他还特意查了百度百科,在知乎上寻找经验帖。

      擦身的时候,他小心地避开擦伤的地方,却忽然注意到他臂弯处的几个针孔。一丝不详的感觉袭来,便忍不住问道:“绑架你的人,给你打针了么?”

      “毒品。”白笑纤长的睫毛上凝着水汽,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些色彩,温顺地望着陆靖宇。

      他觉得,自己这两日所受的苦,都在此刻得到了弥补。踏着名为亲情的阶梯,他从地狱升入天堂。他能感觉得到,陆靖宇心疼他,心疼得不得了。陆靖宇的眼眶都是红的。

      他已经满足了。还能再奢求更多么?

      “绑架你的人,是谁?”陆靖宇瞳孔的温度骤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出了这句话。

      出卖了殷辰,就等于出卖了他自己。殷辰掌握着他一切秘密。

      白笑还舍不得失去这突然而至的关心,便摇了摇头,道:“他没有开灯,我看不清。”

      陆靖宇的脸色青得吓人。

      毒品。难道对方是在暗示他什么?为什么要给一个孩子注射毒品?

      如果真的是想给他提供线索,何必对一个孩子如此残忍?

      还是说—这个人本身就是背后的人?他在以这种方式提醒他,不要去碰三年前的案子?

      他还是想不通。

      “我去给你煮点粥。”看着白笑浑身青紫躺在那里的样子,陆靖宇真的心疼。

      他起身欲走,白笑却拉住了他的衬衫袖口,小声道:“哥,陪我一会儿,好吗?”

      “你总得吃点东西。我马上就回来。”陆靖宇轻轻拉开他的手,放在掌心握了握,便离开了卧室。

      冰箱里有白笑几日前从便利店买回的蔬菜。他小时候,他妈妈许涵教过他煮粥。看了一眼冰箱,他拿出了一袋青菜,洗净后细细切碎晾在一边,将一小把米丢进许久都不曾碰过的电饭煲,加了几碗水又盖了回去。

      他隐约记得厨房抽屉里还有他为了吃泡面买的火腿,便拉开一看,果然还剩了一根,便也细细切成丁。他很少做饭,切得很慢。都切好了,火腿先放进锅中,又放了一把虾米,他洗净了手,回到卧室。

      白笑闭着眼睛,睫毛微微翕动着,像美好易碎的瓷器。这是陆靖宇脑海中的第一想法。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比喻应该是形容女孩子的,但用在白笑身上却更加合适。

      他和陆靖泽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都很好看,都喜欢在生人面前故作冷静和成熟,背后却像长不大的孩子那样依赖他,软软地叫他“哥”。比如学习都很好。但是白笑似乎更好一些。

      除了这些相似,他们又有那么多不同。陆靖泽和白笑的生长坏境太不一样了。无论如何,陆靖泽生长在健全的家庭,有父母的关爱,哥哥的呵护,或许也是因此才遭到命运的妒忌,早早被绝症夺取了生命。而白笑就像石缝里顽强生长出的植物,一丁点阳光和雨露就能让他盛开出耀眼的花来。

      为什么命运就偏偏不肯垂青他?

      从他们第一次相遇,每一次,他都被迫处于不堪的境地。家庭不幸、痛失双亲、校园霸凌,还有极乐宫那次,以及这次的绑架。他甚至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染上了毒品。他不过才16岁,等到十一月才过17岁生日。大部分的少男少女应该还为花季雨季而忧郁,为沉重的课业而焦灼,为文艺作品与现实的隔阂而伤春悲秋。

      他们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现实。

      但白笑已经默默承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一切,并且心向光明。为什么不能有人来爱他,将他捧在掌心?

      陆靖宇俯身,将白笑垂落额前的碎发拨到一边,静静注视着他。

      有那样的父母,不如没有。从今往后,我会照顾好你。他在心中默默说道。

      手机震动起来,是赵一清。陆靖宇轻手轻脚地去院子里接了电话。

      “什么事?”

      “陆队,你快来局里,有群众举报你和毒贩勾结!今天禁毒支队那边抓到一个贩毒的,直接就说认识你,让你去把他保出来!还有人匿名寄了一张照片到局里,就是你和那个毒贩的交易现场。我相信你,但是现在郭局都快气疯了,你先来一趟吧!到底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的赵一清听起来心急如焚。

      赵一清的电话还没挂断,手机“滴滴”响了起来,提示有新来电。

      此刻,陆靖宇的思维高速旋转着。这一切,从那条约他出去、给他毒品的短信开始,到白笑被绑架、被强行注射毒品,都是设计好的。这是一个为他而设的局,目的就是要他知难而退,毁了他作为一名刑警的一切。

      他的语气非常镇定,道:“知道了。我先接郭局的电话。”

      一接通,郭谦并没有如平日那样对他劈头盖脸一顿骂,而是异常冷静:“小陆,发生什么事,你应该已经清楚了。先回局里交代清楚,不然我也保不了你。禁毒支队和总局领导都在这,你快点。”

      还没等陆靖宇说话,那头就挂断了。

      他回到厨房,将一把切碎的青菜倒入锅中,用木勺搅了搅,又重新合上。闷了一会儿,便关掉电源,盛了碗煲得正好的粥出来。在筷笼里找到了一只很久没用的勺子,他洗干净了,放在碗里,端去了卧室。

      白笑还在睡着。

      这两日,他一直被困在床上,却从未真正睡着过。担惊受怕和半夜发作的毒瘾让他心力交瘁。手臂上的那几道牙印,就是毒瘾发作时他硬生生咬下去的。好在殷辰很快就来了,给他注射了“解药”。

      海/洛/因的强制戒断周期比其他毒品都短,每隔8-10小时就会发作一次,让人感觉到浑身有千万条虫子钻进钻出,忍不住想抓挠。陆靖宇虽然不是缉毒支队的,却见过无数被毒品戕害的年轻人。

      他们的健康很快就会毁得一干二净,如同行走的骷髅。

      生理戒毒只需要十五天。但是,每一天都会很难熬,像是在地狱业火中走一遭。

      他要陪着他。毕竟,他受的苦,是因为他。他只是因为在他身边,才成为别有用心的人手中的棋子。

      “哥,你还在。”白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陆靖宇,笑了一下,露出一颗犬牙。

      清粥的香气很快就钻入他鼻尖。

      这锅粥,可能是陆靖宇这辈子做得最认真的饭了。

      “喝点粥吧。”陆靖宇扶他半靠在床头,在他身后垫了一只枕头,舀了一勺,送到他唇边。

      白笑喝了进去,表情有一瞬间的怔忪。

      “怎么了?不好喝吗?我确实不太会做饭,这还是我小时候和我妈……”

      “很好喝。”还没等陆靖宇解释完,白笑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哥,这是我喝过的最美味的粥。”

      他湿润的目光端详着陆靖宇的眉眼,胸口微微发烫。

      因为在边上放了一会儿,粥不冷不热,刚好入口。白笑很快就喝完了。

      “还有吗?”他一双清透的眸子一瞬不动地看着陆靖宇,看得陆靖宇有些好笑,便摸了摸他的头,起身去厨房盛粥。

      “发烧的人哪有你这么能吃的。”陆靖宇笑着数落道。

      “因为是你做的。”白笑将口中的虾米嚼碎咽下,微微仰头看着陆靖宇眉眼深邃的轮廓,神情认真。

      陆靖宇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头舀了一勺粥送他嘴边。手机又震动起来。

      “哥,你手机响了。”白笑提醒道。

      “不用管,吃你的。”陆靖宇的神情和语气都是淡淡的。

      “是郭局。真的不用接么?”白笑看了眼来电显示,观察着陆靖宇的反应。

      “没事。你不用操心。”看着白笑将粥咽下,陆靖宇又舀了一勺。

      白笑的吃相也很斯文,举手投足间都很难看出是生在那种家庭的孩子。真不容易啊,怎么长成这样的?陆靖宇想。

      吃饱了,白笑的脸色似乎好了一些,有了点血色。

      陆靖宇给他掖好被子,去厨房洗碗,顺便拿上了手机。

      “郭局,抱歉,我家里有点事,去不了了。改日任您处分。”陆靖宇道。

      电话那头静默了几秒,郭谦道:“缉毒支队的人非要搜你的东西,在你办公桌抽屉里搜到一包海/洛/因,整整一公斤。你怎么解释?”

      陆靖宇默然。

      “小陆啊,你在我手下干了三年多,我愿意相信你。现在要么你过来,和大家解释清楚。要么,这身警服,你就别穿了。我想,你是个知道轻重的人。”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事到如今,无论他是否信任局里的其他人,也必须为了洗清自身而将真相和盘托出。
      但是白笑的毒瘾什么时候再次发作?他拿不准。

      想了想,他回到卧室,白笑安静地看着他。他心一横,便问道:“上次他给你注射毒品,是什么时候?”

      “大概你来之前半个小时。”

      猜出了陆靖宇的担心,他道:“哥,你去忙吧。我能撑到你回来的时候。”

      白笑太懂事也太聪明,却偏偏令人难过。陆靖宇觉得舌根发麻,连呼吸都是苦涩的。

      他站在那里看了他半晌,也没有动身。

      白笑倒是笑了,轻声道:“哥,能抱抱我么?”露出一颗可爱的虎牙,眉目间的冷清都被融化了。

      陆靖宇晃了晃神,记忆被拉回了六年前。

      陆靖泽因为弄坏了别人家的窗户,被陆振海打得哇哇大哭,陆靖宇只好一边教育他,一边安慰他。要给他买冰激凌也没用,陆靖泽的眼泪就像不要钱似的。他只好问他,要哥哥怎样才开心。陆靖泽脸上还挂着泪珠,却笑了,奶声奶气道:“哥哥抱我一下就开心了。”

      那时候,他还不满十岁,是个小屁孩。

      但是白笑已经是个16岁的少年了。这么渴望拥抱,大概,很缺爱吧?

      他脑海里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他抱着自己的衬衫,面红耳赤地看着忽然闯入的自己时的场景。

      无论他需要什么样的爱,他此刻都只想尽力满足他。

      隔着薄薄的被子,他俯下身,将少年单薄的身躯拥入怀中。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纯糖,感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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