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苍穹》明夜天涯

14、迷雾

　　“一清，你们带着嫌疑人和物证先回局里，我把白笑送回家，随后就到。”陆靖宇飞快地叮嘱了赵一清一句，手机便震动起来，蓝色极简屏幕显示“郭局”。
　　他摆了摆手，便到一边接起电话，没有注意自己身后赵一清和白笑看向彼此眼中的冷酷焰火。
　　电话那头，江城市公安分局局长郭谦语重心长：“小陆啊，我听说上次被带回总局看守所的那个钱坤死了？最近连连发生几起命案，先是你收留的那个孩子父母被杀身亡，凶手出境找不到人影，接着又来了个□□杀人，再是井里发现八具尸骨，身份都没整明白，现在连本该老老实实呆在看守所的人都死在了夜总会。上面给的压力很大，你也知道，我们分局向来的宗旨就是‘命案必破’。听说下个月上面要下来人检查，你们就多辛苦辛苦，一定要争分夺秒破案，给江城的百姓一个交代。”
　　陆靖宇默默听着，捏了捏因为缺少睡眠而发胀的眉心，最后应了声“知道了郭局，我会尽快带着兄弟们查个水落石出。您别担心，注意身体。”
　　对面“嗯”了一声之后挂断了电话。
　　门口的几辆警车带着人证物证和钱坤的尸体，风驰电掣地回了警局。
　　陆靖宇回头，白笑正站在缓缓低着雨水的树下，一手插在黑色长裤的裤兜里，眉眼乌黑，衬得皮肤愈发苍白。一滴水顺着叶尖滴落到他眉心，顺着细直的鼻梁滑落到鼻尖，他抬手轻轻擦了一下。注意到陆靖宇的目光，他面无表情的脸孔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哥。”
　　跟在陆靖宇身后上了他那辆黑色本田，白笑道：“哥，我打算趁着暑假找个家教的兼职，下学期申请跳级考试，直接升高三。”
　　“我又不是供不起你。为什么整天想着怎么赚钱怎么省钱？等你以后工作了，我干不动了，你给我养老送终不就好了？”陆靖宇哭笑不得，“最近卡上的前够用么？”
　　白笑点点头。
　　陆靖宇给了他一张银行卡，每个月会往卡里存500，给他当生活费，或者买买零嘴、请篮球队的兄弟喝个水什么的。那张卡上的钱他几乎没怎么动过，平时也是能省则省。毕竟曾经穷惯了，为了省两块钱公交费可以走上几公里。而且，用陆靖宇的钱，他心里不安。他手头有几千存款，都是之前在极乐宫做兼职的时候存下来的。
　　那句“养老送终”莫名的令他牵肠挂肚。他反复咂摸着这四个字背后的岁月静好、来日方长，忽然有些庆幸早上黎旭他们打断了他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的坦白。
　　“哥，说话算话，以后一定让我给你养老送终。”白笑向专心注视着前方车流的陆靖宇测过脸去，看到陆靖宇英俊的眉宇舒展开，心里荡起了一阵涟漪。
　　陆靖宇笑着回了一声“好啊”。
　　街灯一盏接一盏亮起，仿佛前方的路会是无限光明的坦途。

　　晚上八点，雨后的天空如同半透明的深蓝色琥珀，将整个江城包裹其中--无论是肮脏阴暗的角落，还是灯火通明的会所。
　　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郭局和因为心血管疾病动了手术、刚出院不足半个月的梁副局都亲自到场。
　　“小陆啊，你是这次行动的牵头人，这次会议就由你来主持吧。”郭局一脸慈爱地看着他。坊间传言，郭局一直想把自家千金许配给陆靖宇，但陆靖宇数次因为工作忙而拒绝了与郭大小姐见面。谁也不知道陆靖宇心里是怎么想的。
　　梁副局附和道：“是啊。我在家闲了一个多月，对于案情没有你们那么清楚。小陆就先向各位同志汇报一下情况吧。”
　　陆靖宇拿出笔记本--上面列了几条清晰的思路。·简单做了两句开场白，向领导大致介绍了一下钱坤的案情和东篱山深井内发现的八具尸骨，便开始分析道：“这两个案子应该分开处理。我建议集中精力在钱坤的案子上，东篱山上的尸体等明天老秦那边出了报告再做商议。”
　　新来的实习生万青挨个给会议室的人倒水，轮到陆靖宇的时候，他摆手示意不用，继续说道:“钱坤是洪局亲自来提到看守所的，短短几个星期，他就被放了出来，背后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势力。
　　“钱坤下午为什么会出现在极乐宫的包间里，现场为什么又有注射毒品的痕迹，这些都要靠技侦的兄弟们对物证进行检验。今天在包房里带回的五名嫌疑人，连夜分开审讯。
　　“还有，从现场的痕迹来看，钱坤是注射毒品过量导致的休克窒息而死，但从上次拘禁时他的状态判断，钱坤不像是有吸毒前科的人。所以，他极有可能是被人害死的。物证检验时一定要仔细检查有没有他人的指纹或DNA。”
　　郭局和梁局连连点头。但是听到“钱坤背后未知的势力”时，郭局两道剑眉一竖，道：“管他背后有什么势力，给我放开了查！出了事我兜着。”
　　陆靖宇心下一宽。
　　这三年刑侦生涯，他也听闻或目见江城市公安系统的“水很深”。但是，总有些人是值得信任的。他想，假以时日，他私下调查父亲死因的事，可以摊开来和郭局说一说，或许还能得到些意外的发现。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散会后，赵一清带着黄子澄去看守所询问钱坤被释放的原因，马天明在电脑上对极乐宫的监控录像做锐化，老秦和他带的实习生忙着验尸，而程然和其他四名民警对下午和钱坤同一包厢的五名嫌疑人进行审讯，陆靖宇和另一名警员在单面玻璃外戴着蓝牙耳机，进行实时监控。
　　五名嫌疑人中，有两名是极乐宫的小姐。另外三名分别是钱坤的贴身助理、和他谈生意的企业老板、老板的助理，以及一个体格魁梧、肌肉喷张、两臂纹着刺青的男人—钱坤的贴身保镖。
　　审讯了大半个晚上，几个嫌疑人的口供基本是对上了—钱坤和姓张的企业老板谈新产品投资项目，两名小姐只是临时叫来助兴的，两人各自的助手负责提供数据资料，以促进合作达成。谈判基本顺利，后面基本都是放松的娱乐状态，喝了不少酒。只有钱坤的贴身保镖杨虎没喝—他平时滴酒不沾，这也是钱坤选中他的原因之一。
　　杨虎跟到厕所门口，听到冲水声，后来便再无动静。过了大概五分钟，杨虎敲门，没有回应。直觉告诉他情况不妙，他便撞开了门，发现钱坤倒在地上，双目圆睁，口吐白沫。一旁走过来的小姐看见了，立刻吓得失声尖叫，推门而出喊经理。
　　经理打了报警电话，才有了他们出外勤那一幕。
　　其他四人基本可以证实杨虎的供词，除非他们合谋杀害钱坤—当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尽管微乎其微。
　　陆靖宇对着蓝牙耳机说道：“问姓张的为什么找钱坤合作。”
　　审讯室内，程然问面前戴着眼镜的微胖中年男人：“钱坤是有案底的，你为什么找他合作？”
　　“因为他肯投资，出价高啊。美女你也知道，我们做生意的，只要生意本身不违法，合作伙伴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才不在乎呢。”
　　“他投资了你公司的什么项目？”程然无视他的嬉笑，面容冷峻，漂亮的五官在微暗的光线下竟有着令人不敢忽视的气场。
　　“这个嘛，就是一个新型的科技创意，美女你知道的，现在流行这玩意儿，科技时代嘛。”张五丰犹豫了片刻，恢复了嬉皮笑脸。
　　“他撒谎了。问他要交易合同。”陆靖宇低沉悦耳的嗓音通过蓝牙耳机传到审讯室中程然的耳边。
　　“既然这样，那出示一下交易合同呗？你们好歹还带了各自的助手呢。”程然挑眉。
　　张五丰冷汗忽然下来了，道：“我们还没签合同呢，本来是打算谈完之后找个正式的场合签的。”
　　“那你紧张什么？还是说—你所谓的投资项目，其实另有隐情？”程然身体前倾，步步紧逼。
　　陆靖宇双手交叉，陷入思考。
　　钱坤好不容易把自己从看守所弄出来，抛头露面地冒险出来谈的生意，不可能仅仅是“投资创意科技发明”这种小儿科的玩意儿。
　　这背后一定有猫腻。
　　“实在不肯招的话，告诉他，我们会不得已地用点手段。”陆靖宇道。
　　程然闻言会意一笑，当着张五丰的面掐断了监控：“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反正我们手段多的是。拿着枕头垫在肚子上打一夜也看不出外伤，或者拿大灯在头顶烤一夜……我琢磨着这屋里的冷气是不是太足了，热一点，你可能会有点危机意识。”
　　程然优雅的嘴角带着冷酷的笑意，看得张五丰心里一阵发寒。他正琢磨着要不要说，程然仿佛失去了耐心，对一旁的民警说道：“小高，去把后面那俩5000瓦的灯泡打开，让张总暖和暖和。”
　　小高有些愣头愣脑，不明就里，傻乎乎地问道：“程然姐，滥用私刑，这—不符合规定吧”
　　“你怂什么？监控不是已经掐了么？再说了，出了事我兜着，赶紧去！”在程大美女强大的气场威逼下，实习生小高唯唯诺诺地跑去推大灯了。
　　“啪”的一声，开关清脆冷硬得一响，张五丰感到自己的太阳穴都被烫掉了一层油皮。
　　“你不说就不说吧，反正隔壁几个也会替你说的。”程然说罢，优雅转身欲走，掀起一道凌厉的风。
　　身后的张五丰急了，道：“警官，我说我说，求您大发慈悲，把这等给我关了吧！哎呦喂，我这一把年纪的人了……”
　　程然强忍住笑，陆靖宇在外面无声竖了个大拇指。
　　张五丰的确是顺达农业集团的董事，平时向海外出口一些合成猪饲料、农作物种子之类的农产品，但其实私下里借助运输渠道贩卖人口，尤其是十三到二十五岁的女性，有时候还贩卖黑市上批量买来的器官。
　　“这次钱坤和我说有几个小姑娘在暗网上被鬼佬看上了，让我帮他运人出去，分我三成利润。警官啊，我真的是一时鬼迷心窍啊！我不是人贩子，只是人贩子的搬运工啊警官！党和人民一定要对我宽大处理啊！”
　　张五丰至今只做运输，而没有实际参与到更加内部的环节，和他的怂包性格也不无关系。程然腹诽道。
　　其他几人听说张五丰招供了，也纷纷招了。
　　“这几个小姑娘现在在哪？”
　　“关在仓库里呢，就是榕树街32号那个地下仓库，平时堆放饲料用的。警官啊，你看我可全都招了，我可上有老下有小呢！”张五丰连连哀嚎。
　　陆靖宇立刻拿出步话机：“迅速带人去榕树街32号地下仓库救人！”
　　“收到！”一阵细微的嘈杂中，搜救队已迅速行动。
　　步话机里传来马天明的声音：“陆队，监控我看了。钱坤和张五丰带着他们各自的助手外加一个打手先进的包间，后来经理带着两名小姐进去的。没发现异常。”
　　“知道了。”
　　陆靖宇摩挲着下巴，眼皮有些沉重。他已经快48小时没合眼了。他习惯性地摸摸口袋，想拿支烟出来，却摸了个空。
　　白笑这个小崽子……
　　他时不时会咳嗽，而白笑将之归因于他抽烟过多，便把他兜里能找到的烟都藏起来了。实在烟瘾上来了，白笑才会给他一根。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虽然让此刻急需一支红南京提神醒脑的他有些烦躁，但还真的是……挺窝心的。
　　白笑如同一个闯入他世界的魔方，有那么多复杂的组合方式，让他捉摸不透。但是陆靖宇有个好处，就是把人往简单了看。再怎么样，白笑只是个孩子。他无论做什么，最终的目的总是为了达成孩子气的心愿，就像他弟弟陆靖泽—用尽了心思，只是为了让自己给他买一块巧克力味的芝士蛋糕。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他拿起来按了接听：“一清，有结果了么？”
　　那边，赵一清的声音有些气喘吁吁，似乎是急着赶路，道：“陆队，钱坤因为急性心肌炎被取保候审了，洪局亲自签的字。”
　　钱坤总是带着笑的瘦脸此刻在陆靖宇记忆中显得有些阴森，他说过的那些话在陆靖宇脑海中如幽灵般飘荡—
　　“江城市公安局就是个染缸--”
　　“半个江城市公安局都在我的掌控当中--”